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罵倒讓別人去了。不就投胎投的好嗎，仗著自己是公主，平時就知道對她們吆五喝六，
然而咒罵歸咒罵，陳氏李氏還是不敢流露出任何不敬的情緒。
元安瀾：“大嫂二嫂，此事就靠你們了，下午管家會和你們兵分兩路，一個去喬府一個去尹府，三日後是百年不遇的黃道吉日，咱們陸府照樣娶新娘子。”
“荒唐，真是太荒唐了。我不管了，也管不了！荒唐……”陸老太太氣得龍頭拐杖一跺，離開了。陸寧德看看老娘又看看媳婦元安瀾，郁悶得難以言喻。隨即臉上不好看起來，他望向元安瀾。
元安瀾：“你幹嘛這麽看著我，不認識我啊。這可是天下掉餡餅的事，我給珩兒找個更好的媳婦這是高興事啊。尹玉嫻吶，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陸寧德的臉上忽然流露出憐憫的神色，沈聲道：“夫人，你當真以為撿了便宜？如今朝廷黨派之爭，牽連甚廣，尹閣老乃親皇一系，即使退居朝堂卻仍影響巨大，王大人與其為政同心同德，如今此番倒戈，你以為是誰背後使力？你呀……”陸寧德搖著頭，又補了一句：“咱麽是外戚，正因為是外戚，才更應該知道外面刮的是什麽風，大意不得啊。”說罷，陸寧德搖著頭走了。
陸珩也跟著搖頭，他雖然紈絝 ，事理確實和父親一樣通透:“娘，我有點累，先去下去休息了。”
一個個都走了，元安瀾眼風相送，直到屋子就剩下她一個人。
“哼，風向。我比你們任何人都清楚這皇城吹得是什麽風向。要是不我從中斡旋，你們陸府能有今天？”
005
夤夜，知了聲聲，容城外濃重的夜色將客棧隱藏更深。然而客棧北面一間客房還亮著，屋內燭火搖曳，能看到桌上有四碟菜，兩碗飯。羅蘿就坐在床邊，目光癡癡的落在桌上已經涼透的飯菜上。
飯是晚上店小二送來的，碗筷擺的整齊，儼然一副沒有被動過的跡象。
整整兩天，她在這裏等了葉雪凝足足兩天，確切的說是兩天零一夜。那天逃下山後，葉雪凝帶著她逃到這裏，羅蘿本以為自此二人就要開始相依為命，然而哪裏知道葉雪凝將她安頓好後，打算回銅鑼寨。
當時羅蘿躺在床上，被葉雪凝點了穴道，說不能說，動不能動，眼睜睜的看著葉雪凝像交代後事一樣的說道：“你哥的囑托我已辦到，回去見他我也算無愧於心了。兩日，如果兩日後我沒有回來，你就去容城一個人好好生活，不要回銅鑼山。”
“……”
葉雪凝眼含淚光。羅蘿從那刻才知道，原來葉雪凝是如此深愛哥哥，只是那日情勢已十分兇險，回去又怎麽會找得到人。
出神久了，連眨眼都覺得痛。羅蘿長長呼吸一口氣，從枕頭下摸出兩個布袋，一個裏面裝著散碎銀子，一個裝著紅果，都是葉雪凝走時留給她的。望著哥哥羅蘿將紅果一個個拿出來，放到桌上，總共有十個，正如哥哥羅新所說，都是最大的。
手心裏的果子沈甸甸的，昂羅蘿想起了紅樹崖，想起了哥哥，還有山寨的眾兄弟。就像一幅畫一樣，不停的浮現眼前，真切鮮活。
葉雪凝沒回來，或許哥哥已經兇多吉少。燈火如豆，羅蘿做到桌前，與之對抗了兩天的恐懼與孤獨，這次再也扛不住，她一邊流眼淚，一邊掏出紅果，吃起來。
越哭的兇，她越吃，紅果塞滿了嘴，酸味順著喉嚨而下，酸得肝腸寸斷，酸得心尖生疼。這是她唯一感受哥哥還活著的方式。
一個人茍且偷生有什麽意義？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希望，與其這樣還不如死了。然而她想到了哥哥的與葉雪凝臨走前的囑咐。
羅蘿抹了眼淚，將攜帶的匕首抽出來放在桌上，刀刃在如豆的燈下，幽幽泛著寒光。她是真的不想活了，然而死在這裏顯然不合適，所以她決定天亮就回銅鑼寨，即便是死，也要先把山寨的兄弟好生安葬。
忽然這時屋頂上傳來瓦片的窸窣聲。羅蘿屏息凝神，異響消失了。她將紅果收進懷中，異響再次響起。
難道是雪凝姐回來了？羅蘿忽然不想死了。
這次異響持續，一路在房梁盡頭結束，羅蘿手握匕首推開窗戶，一顆心在胸腔子裏就要炸裂了。然而，卻看到一個黑影已經掠過到對面屋頂上，在月色下頗為鬼魅。
羅蘿斷定此人不是葉雪凝，葉雪凝怎麽會不知道她住哪兒。關上窗，此事又禁不起琢磨，羅蘿在想會不會是哥哥羅新？
雪凝姐告訴他她在這兒，卻和雪凝姐走散了。如此念頭一出，羅蘿來不及多想，再次開窗，飛身跟了上去。
浮雲蔽月，夜涼如水。客棧遠離繁華，地處郊外，周圍又有許多竹林。羅蘿借著微弱的月色，終於再次看到人影晃動，原來那人朝驛站而去，站在屋脊上左顧右盼，仿佛在猶豫著什麽。
忽然黑衣人使出一個倒掛金鉤，掛在了屋檐上，跳進了驛站客房的露臺，羅蘿跟上去，卻不想踩松了瓦片，引起了地上巡邏兵的註意。
“誰！”
巡邏兵藝一人一只火把照向羅蘿，卻只看到一個動作迅速的身影，一個跟頭翻到了屋脊的另一邊。
黑衣人已經通過露臺迅速進入房間，羅蘿緊隨其後，及至黑衣人入屋內還未站住腳，她就已奪門而入。那黑衣人以為行蹤被發現，立刻出了狠手。
羅蘿躲避不及，硬生生挨了一掌。不對，掌法不對，這人不是哥哥。
屋子黑黢黢的，羅蘿不甘挨挨了一掌，只能憑借耳力與黑衣人赤手空拳。也不知道是碰到了什麽，屋內有東西砰砰咚咚倒了一片。黑暗中，羅蘿就聽見一名女子的哭聲，惶然明白過來，她似乎遇見了話本才會出現的‘采花大盜’了：“你個不要命的采花賊，大晚上不睡覺跑人家姑娘房裏想幹什麽！”
黑衣人出拳一滯，顯然原是沒料到與他搏鬥竟是女子。
“原來你不——”黑衣人話還沒說完，嘴上就挨上一拳頭。就聽到羅蘿惡狠狠的聲音在道：“畜生！”又是一拳打在了黑衣人鼻子上。
“哎喲，女、女俠！女俠誤會，誤會！”
羅蘿收回拳頭，甩了甩：“誤會？”，還未等她再說，屋內光線充足起來，順著光源，羅蘿就看到一人捧著燭火，映著一張梨花帶雨的美麗臉蛋，原來這就是采花賊要采的對象啊。
羅蘿迅速站到女子身邊：“姑娘你沒事吧？還好我及時趕到。”
誰料，女子突然噗通跪下，抓住羅蘿的衣袖，聲淚俱下：“女俠誤會了，此人並非采花賊，而是小女子的……情郎韓子生。”
羅蘿嗓音吊成直線：“情郎？”羅蘿向來一根筋，難得此事肯在腦子過一遍：“所以你們偷偷摸摸是想……”
黑衣人顯然不想讓人誤會他們是夜裏私會是行那茍且之事。於是摘下面罩，黯淡燈火中竟也能看出是個錚錚瀟灑男兒。
“實不相瞞，女俠，今夜我是來帶她走遠走高飛的。”
女子情緒激動，肩膀一沈一浮解釋道：“小女子名叫尹玉嫻，家父家母逼我嫁給安瀾公主的兒子陸珩，且不說小女子心裏有人，就是沒有也斷斷不敢嫁過去的呀。容城誰人不知他們一家子霸道蠻橫，聽說向我家提親之日，他們正跟別家退親，結果生生氣死了原來的親家老爺。嗚嗚，這眼下天一亮迎親隊伍就來了，我若此時不跟子生離開只能抱憾終身，求女俠高擡貴手，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安瀾，安瀾公主？”這幾字很是耳熟。銅鑼寨之所以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不正是因為這個混蛋公主的汙蔑他們偷了寶貝嗎。
“這臭婆娘可真行啊，到處作惡！”
韓子生扶起尹玉嫻，二人面面相覷，猜測著經他們解釋，女俠似乎要放過他們。忽然樓下院子傳來動靜，有人在喊刺客。
韓子生警覺靠向門邊：“糟了被發現了。”
“子生怎麽辦？”尹玉嫻緊握手絹，胸口驟起驟伏：“算了子生，你走吧，被發現你的前程就完了。”
羅蘿緊抿著唇，皺緊眉頭。就見韓子生往窗戶邊去，壓低聲音說：“不行。我怎能眼睜睜看著你嫁給別人。”
羅蘿心生觸動，她望著韓子生，沒想到這人竟然很符合她的擇偶標準，看來山下並不是像哥哥所說都是流氓。
尹玉嫻兩行淚順著臉龐而下，“這是命，逃不過的。子生你走快吧。”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趁現在他們還沒有發現。”
羅蘿冷不丁吹熄了燭火，因為已經有人上樓了。“你倆先別動，待會兒他們要是敲門，裏面不應聲肯定知道有問題。你們就是跑也跑不遠的。”
尹玉嫻還想說，卻被韓俊生捂住了嘴，透過紙窗，能看到了外面有人舉著火把，似乎很多人的樣子。
果然有人敲門：“尹小姐，尹小姐？”
尹玉嫻呆住。韓俊生小心將她帶到床邊。尹玉嫻這才在韓子生的示意下，開了口：“哦，什麽事啊，這大晚上的。”
門外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不好意思驚擾到小姐了，小的們發現有刺客，恐對小姐不利，所以特地來看看。”
“我沒事，有勞你們費心了。我待會兒就把房門關緊一些。”
“如此甚好，還有一個時辰就天亮了，小的就不打擾小姐安睡了。”一行人終於撤去。
待外面全完沒有動靜。尹玉嫻的心才跳才有所緩和，她取出火折子，點亮了燭火，並用籠罩罩上，屋室勉勉強強明亮起來。羅蘿這才看到梳妝處，衣架上是一件瑰麗火紅的鳳冠霞帔。
韓子生施一禮：“多謝女俠相助。”尹玉嫻也施禮。羅蘿看著眼前一雙人，心裏竟有些莫名感動：“快走吧，天要亮了。”
尹玉嫻來到案臺，執筆寫下文字。羅蘿與韓俊生上前一看，是家書。尹玉嫻洋洋灑灑寫了四五行字。韓俊生一旁嘆道：“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你的孝心與委屈，相信伯父伯母一定會明白。”
羅蘿目不識丁，但聽韓俊生這樣解釋，也知道紙條上大致寫了什麽。
尹玉嫻用鎮紙將書信壓著，她直直的看著，最後狠心扭過頭去。
一行三人，皆從窗口而出。尹玉嫻不會武功，只得羅蘿和韓俊生一上一下小心接應。落地後，三人沒命狂奔，直到穿過竹林，才停下，東邊的朝霞見露，火燒雲上。借著朝霞，羅蘿這才看清楚尹玉嫻真面目，真真是個美人兒啊。
尹玉嫻道：“多謝女俠，還不知道女俠貴姓？”
羅蘿喘著粗氣，笑了笑，望天泛白的天光，大大咧咧道：“我啊，我叫羅蘿。”
韓俊生不多話，昂藏七尺男兒恭恭敬敬朝她一拜：“今日之恩，在下無以為報，若來日有緣，定為花女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羅蘿連忙擺擺手，咧嘴一笑:“小事小事，不用放在心上。你們快走吧，天快亮了。”
尹玉嫻福了福身，身段婀娜。韓子生從林子中牽出事先準備的高頭大馬，扶著尹玉嫻上去坐定，韓子生也翻上去，兩人深深望了羅蘿一眼，策馬絕塵而去。
二人的背影漸漸不見。這一段要是放在江湖日報上，想必定是一段佳話。而她，竟然親手促成這段佳話，羅蘿不經深為觸動。韓子生是個值得托付的人，尹玉嫻一定會很幸福。曾經幾何，她也希望自己身邊能有這愛她不惜付出一切，然而……
往回走，經過山坡，青黑的雲下仿佛藏著火爐。
羅蘿望著遠方山巒，心裏忽然有了個大膽的決定。她施展輕功，悄然又回到尹玉嫻的屋子，來到那鳳冠霞帔面前。
銅鏡裏。羅蘿宛若赴死一般，將身上衣衫漸漸退去，又將衣架上的嫁衣一件件穿上。她為自己梳了個簡單的發髻，又從奩盒裏取出抿紅紙與青黛。銅鏡裏，那張面龐深邃立體，烈焰紅唇，雙眸大而濃黑，整個人平靜的仿佛沒有活氣。
她改變主意了。與其回銅鑼寨，不如鋌而走險取了臭婆娘元安瀾的項上人頭，以祭奠山寨的兄弟。
所以新娘，她當定了，人，她也殺定了。
006
就在羅蘿準備就緒的半個時辰後，天蒙蒙亮了，門吱呀一聲，有人進來，就聽那人吊著嗓子道：“喲！小姐——這些該讓小的來做呀。”
原來是個婦人，羅蘿蓋好了蓋頭，坐於床邊，耳朵十分警覺。她不言語，隨即蓋頭下出現了靛藍的裙褶與一雙鞋。羅蘿生怕蓋頭會被掀起，就本能微向後一縮，可一想不能露出馬腳，就將背挺直。
然而那人並沒有掀起蓋頭：“昨日見小姐哭成那樣，還以為今日會——小姐想通就好，想通就好。”
羅蘿在蓋頭李長籲了一口氣。
屋子斷斷續續進了不少人，羅蘿聽這聲氣，似乎是在搬東西，她巋然不動，盡量做到以不變應萬變。
老嬤嬤真是忙，自打進房間，嘴裏的就沒閑著，不是指揮人做這個就是做那個，還時不時詢問迎親的人來了沒有。
忽然，外頭一陣鑼鼓喧天，終於迎親的到了。
“快快！小姐，咱們走啦。”
老嬤嬤與丫鬟攙著羅蘿來到樓下。迎親陣仗頗大，高頭大馬掛著紅色花球，旗鑼傘扇，八擡大轎，一行幾十號人，清一色身著紅色號服。陸府管家見到新娘子姍姍而來，喜上眉梢，恭恭敬敬一鞠：“小的乃陸府管家，尹府距城太遠，辛苦尹小姐在驛站住了一夜。尹小姐請上花轎，半個時辰後就到府上了。”
羅蘿握緊藏在袖子裏匕首，想努力扮出個大家閨秀上花轎的樣子。然而奈何她從沒坐過轎子。剛一貓腰，腦袋就碰到了轎檐，蓋頭裏她疼得齜牙咧嘴。
仿佛聽見外面有人在笑，羅蘿心中不悅：笑個什麽笑，沒見過啊。
羅蘿進去坐定，一聲起轎，轎子往後一仰，嚇得羅蘿趕緊抓緊周圍。忽的，一下子平穩，她才漸漸放了手。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擡著轎子調頭，朝城門出發了。
羅蘿在轎內扯下蓋頭，在搖搖晃晃的空間裏，她感到肚子很餓。話說出發前，那嬤嬤頭問她要不要吃東西，她怕露馬腳，就搖頭。現在真是餓的前胸貼肚皮，早知如此，哪怕吃個蘋果也好的呀。
轎子外面有人在竊聲私語，羅蘿左右無聊，索性就附耳過去。原來是跟在轎子旁的小丫鬟在說：“真替小姐不值，誰家迎親不是新郎親自來，堂堂陸府竟然派一個管家來，什麽意思。”
“陸府離這兒路途遙遠，相信等進了進了城裏，陸家少爺就來迎了。好了別說，小心小姐聽見了鬧心。”
羅蘿鼻子哼出一口氣，她才不鬧心。這種人幸虧尹玉嫻沒嫁，要換在他們銅鑼寨，娘家人早一盆冷水潑出來了。
彼時，容城陸府，陸府前院與後院，及至茅廁，都掛著紅色燈籠，整個陸府喜氣氛圍不言而喻。賓客接憧而至，非富即貴，他們隨身帶來的賀禮，讓門口下人填寫禮單的應接不暇。
庭院內，作為新郎服的陸珩出現在人群中，立刻引起矚目。他一身紅衣，襯得膚色白凈，溫潤如玉的氣質，入春風拂面，全然不見平時文弱書生的樣子，十分精神俊朗。
陸珩嘴上抿著一字笑。在別人看來他好像很高興，可只有他明白，這笑裏充滿無奈與沈重。為了娶到尹家小姐，退婚那天竟然氣死了喬家老爺，這代價也太大了。
元安瀾今日榮升婆婆，身穿昂貴金絲羅衣出場，金釵步搖，翡翠指環玉鐲，可謂閃瞎眾官夫人的雙眼。陸寧德來到兒子陸珩跟前：“你怎麽還在這裏，不去接新娘子嗎？”
“要去接嗎？”陸珩懵了：“沒人告訴我啊。”
元安瀾聽見，不疾不徐從一旁走過來道：“放心啦，我已經讓管家去接了。”
“管家？”陸寧德聲音拔高：“夫人你沒搞錯吧，你讓管家去接，這成何體統。人家姑娘已經在驛站住了一夜，珩兒不去接，有違禮制啊。”
周圍投來探究的眼光，元安瀾尷尬笑著，將丈夫拽到角落：“哎呀，你也知道喬老爺被氣死了嘛。現在全城非議，你讓兒子騎著高頭大馬去接新娘子，還不得讓那些人讓她們嚼舌根啊。”
“你還怕這些？現在全城都知道咱們陸府氣死了喬家老爺，就是為了娶尹家的姑娘。”
“我——”元安瀾美目一翻，胸中堵了一口氣：“我懶得你跟你講啊。管家已經去接了，等到陸府下人自會通知的，你讓兒子好好準備吧。”
外頭有人稟告：“流雲閣閣主到！”
元安瀾聞聲望去，眉頭一挑，對陸珩低聲道：“兒子啊，娘跟你說了多少次，少跟江湖人來往，少跟江湖人來往，這流雲閣是搞暗器的嘛，行得都是波譎雲詭之事。他來，旁人還以為他跟咱們陸府有什麽交情呢。”
“娘，我自小和萬俟蕭跟就是好友，他的為人你還不清楚？”
元安瀾撇撇嘴：“就是因為清楚，所以才不放心啊。江湖人就知道打打殺殺，野蠻粗俗，咱們身份跟他們不一樣，你性子單純，不知道世道險惡，我怕你有一天被人坑了都不知道啊。”
陸寧德橫、插一嘴：“好啦夫人，人家萬俟蕭年少獨立，十幾歲就掌握整個流雲閣，而且還武藝高強，珩兒能有人家一半，我就阿彌陀佛了。”
元安瀾道：“粗蠻！學武了不起啊，咱們身份高貴，自己出手多失身份，皇上還不會武功呢，整個禦林軍還不是只保護他一個。”
“我跟你就事論事，你怎麽——喲，蕭兒來啦。”陸寧德眼尖看見了人群中的身影，急忙給元安瀾使眼色。
萬俟蕭劍眉星目，輪廓分明，一襲蔚藍長衫外罩月白長褂，氣質斐然，他見到元安瀾與陸寧德，恭恭敬敬拘禮：“恭喜伯父恭喜公主。”
元安瀾臉上保持著微笑，鼻子嗯了一聲，不鹹不淡道：“萬俟蕭啊，你與珩兒年紀相仿，也差不多該娶娘子了呀。”
萬俟蕭隨意將襟前的頭發拋到後面，怡然自得道：“我還不急。謝公主關心。”
元安瀾笑了：“到底是你爹娘不在，他們要是還是在，早就替你著急了。改明兒我將珩兒的事忙完，也替你選選。”
萬俟蕭笑得勉強：“謝公主好意，我一個人習慣了，暫時還沒那打算。”
元安瀾不置可否，雖然笑著，心裏確實翻無數個白眼，和陸寧德走開了。
元安瀾一走，萬俟蕭與陸珩立刻打開話匣子，萬俟蕭抄著手噙笑道：“你是娶娘子，還是娘子跟人跑了？這幅表情。”
“心裏煩。”陸珩在萬俟蕭面前是無法裝的。尋了個回廊坐下，萬俟蕭只好坐在他對面，看著他。
“你知道喬家那事了吧？”
萬俟蕭聳聳肩：“知道啊。你們把喬老爺氣死了嘛。”
陸珩張嘴想反駁，可一想的確是那麽回事。那天也不知道大伯母二伯母怎麽說的，怎麽活生生就給喬老爺氣死了。
萬俟蕭：“我說的本來就是事實，到底是普通百姓，不敢拿你們家怎麽樣。”
“好啦，我心裏亂的很。”陸珩跟萬俟蕭兩人大小的交情，開開玩笑即使過火也不礙事。
“不過啊，自古婆媳難相處，你娘不是個好相與的，今後你有頭疼的時候。”
陸珩擺擺手，表示不認同。他望著院內人頭攢動的賓客，道：“我娘挑的不會錯。就算我娘再性格霸道，人家尹府的那位可是出了名的知書達理，賢惠持重，你說的，不可能。”
萬俟蕭輕哼了一聲，深深望了陸珩一眼，笑得幾分戲謔：“行當我沒說。不過你也真是孝子，你娘讓你娶誰就娶誰。你沒意見嗎？”
陸珩表情淡淡道：“沒意見啊。反正都是要娶的嘛，她說娶誰就娶誰，反正容城的姑娘在外傳的都一樣，知書達理秀外慧中，外加沈魚落雁。”
萬俟蕭與之對視，不約而同一笑：“你這心也太寬了。今後我娶娘子可不像你，我只娶我喜歡的人。”
陸珩沒想到情場浪子也會說出這等感人肺腑的話來：“你不會昨晚喝酒還沒醒吧？”
萬俟蕭仰天一笑，不置可否。
顏府的花轎終於來到陸府門前。彼時，陸珩身上已經掛上了紅繡球，身姿挺拔，站在陸府前端，格外矚目。他看著不遠處數十人，旗鑼傘扇鑼鼓喧天而來，那轎是四方四角出檐的寶塔形狀，正紅的綾羅轎帷上，綴以金、銀色繡著的富貴花卉、丹鳳朝陽和百子圖等吉祥圖樣，一派莊嚴與喜氣。陸珩有些感慨，這一場鬧劇，終於可以收場了。
鑼鼓脩然停止，轎夫落轎。陸珩上前帶著幾分忐忑，走到轎子前。
天色湛藍，微風徐徐，一群白色鴿子成群飛過，他朝轎子施了一禮，迎著清風吹來的方向，輕聲道：“娘子。”
轎子裏，閉目的羅蘿睜開了眼，她眸底充滿寒意：娘子？你的娘子早就跟人跑了！
007
陸珩用扇打轎頂，又踢轎門，如此便是禮成。鞭炮響徹了陸府門前的長街，紅霧彌漫，招致了許多看熱鬧的百姓前來。陸府數名家丁各提來幾籃子包好的飴糖與餅餌，撒向看熱鬧的百姓，算是分享喜氣。
老嬤嬤掀起轎簾：“小姐，下轎了。”背過去，蹲下身。
用手稍稍撐起蓋頭，羅蘿深吸一口氣，爬上了老嬤嬤的背。出來，雖看不見周遭，但她明白，此刻自己一定是眾人目光聚集所在。
“嬤嬤小心臺階。”
是陸珩的聲音。
羅蘿趴在嬤嬤背上，不經遐想，這人說話的聲音真真是好聽，溫溫柔柔的，怎麽竟然跟他那公主娘一樣囂張跋扈。
羅蘿的沈重呼吸聲，讓老嬤嬤聽見了就道：“小姐不要緊張，踩瓦片跨火盆，很容易的。”
說完，老嬤嬤高擡一腳，徹底跨進了門，卻猛地一怔。
羅蘿感覺到異樣，卻又不能問怎麽了。嬤嬤小心將她放下，來近前看地上堅實的琉璃瓦，和那地上九個火焰正盛的火盆，那火焰隨風搖擺，仿佛都能看見熱浪。
“夫人哪……”嬤嬤沖陸府大嫂陳氏扯出一臉褶子笑：“這火盆是不是太多了點，還有這瓦片，琉璃瓦堅實不易踩碎，是不是可以換個普通的？”
陳氏眉梢一揚，那張精心裝扮的臉龐，滿是優越與不屑，道：“我們陸府不是普通人家，自然不會用普通瓦片，且那九個火盆，九數乃吉祥尊貴的意思，正是公主一番心意。”
李氏在旁也道:“是啊，讓新娘子開始吧，誤了吉時就不好了。”
嬤嬤對那九個火盆，心中替新娘子捏了一把冷汗：“小姐腳下是瓦片，待會兒您盡力踩，實在踩不碎，小的幫您砸碎；之後就是跨火盆，火盆有九個，您當心些。”
陸珩站在火盆的另一端，萬俟蕭見陸珩捏著拳頭，皺緊眉頭的樣子，嘴角浮上戲謔的笑意：“要不你牽著她？”
陸珩皺眉道：“不好吧，讓我娘知道了又該罵我了。”
萬俟蕭把眼一翻：“行當我沒說。”
周遭的空氣忽然安靜下來。羅蘿聽見嬤嬤的囑咐，就微微昂頭，好擴大底下的視線範圍。就看到地上斜放著一片四四方方大琉璃瓦，瓦下墊著東西，應該為了方便踩，再往前就是九個火盆。
羅蘿不經倒抽一口涼氣：這一家子是娶媳婦還是要人命，竟然擺這麽多個火盆。就在她猶豫之際，她聽到有人在說：
“大嫂，還是換個瓦吧，我覺著新娘子踩不碎的。”
“唉，二嫂啊，你也知道這是公主的意思嘛……”
這兩人離她很近，羅蘿在蓋頭裏聽得一清二楚，不由瞥嘴。不就琉璃瓦嘛，對於尹玉嫻來說或許難了一點，對於她完全是小菜一碟！
羅蘿不顧眾人的眼光，脫掉大衫，現出一身紅衣，她依然著蓋頭，稍稍拎起裙，將腳放上去，然後氣沈丹田，腳心一蹭，僅用一成力氣，腳下的東西碎裂了。將腳收回，她頭順著底下的視線一望，很好，瓦片碎成無數塊，一陣風來，瓦灰盡散。有人在喊碎碎平安。
不理會眾人嘩然，羅蘿繼續前進，她要速戰速決，只要跨過火盆，就能見到那個混蛋元安瀾了。
萬俟蕭扯陸珩的衣袖：“阿珩，你娘子腳力好大呀。”
陸珩也覺得很意外：“現在就看她能不能安然跨過火盆了。”
萬俟蕭嘆道：“九個火盆，只怕新娘變火娘啊。你真不去幫她？”
陸珩溫潤明亮的眸子緊隨羅蘿。話說，剛才脫下火紅大衫，毫不扭捏九江琉璃瓦踩碎的樣子，讓他暗暗吃驚，心底竟生出許多期待來：“應該沒問題，咱們還是別小看人家的好。”
羅蘿來到火盆前，隔著蓋頭她能感覺到一股熱浪撲過來，好熱。
羅蘿用手微微撐開蓋頭，略略看了下，九個火盆，擺成一條直線。太奇葩了，這跨火盆跨九個，難道就不怕把新娘子給燒了？
羅蘿深吸一口氣，旁邊的嬤嬤過來要攙她，意思要扶著她跨火盆，可羅蘿嫌累贅，就伸手推開。兩手伸出一晃，寬袖纏住手臂，羅蘿一手斜拎裙角，兩腳並肩，撐起蓋頭，心中估摸九個火盆之間的間距，有了主意。
羅蘿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雙腳交叉過樁，身子在火焰上方一掠，還沒落定又迅速跨下一個火盆，羅蘿有了經驗，速度越來越快，不過三倆下，就躥到了最後一個火盆。
陸珩與萬俟蕭不由相視一眼。萬俟蕭意味深長道：“深藏不露啊。”
羅蘿在蓋頭裏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哼，小樣兒，就這幾個火盆，再來十個也沒問題。最後一個火盆，她一樣畫葫蘆，誰知道蓋頭沿邊的金穗子搖來晃去擋了視線，右腳不慎踩到盆邊，火盆竟翻了！
電光火石，陸珩眼疾手快，迅速撲出摟住羅蘿，隨即右腳橫出，使那騰空的火盆安然落地。
眾人驚呼，好在有驚無險。
陸珩氣息紊亂，以為懷裏的人受驚不小，就低頭去看，就發現她的蓋頭亂了，隱隱綽綽能看到她白皙脖頸與嬌艷的紅唇。
“你沒事吧。”
羅蘿腦子有點懵，扶了扶歪七八鈕的蓋頭，趕緊從陸珩的懷裏掙脫出來：“沒事沒事，趕緊拜堂吧。”陸珩詫異，就松開懷裏的人。
老嬤嬤過來，替新娘子套上大衫。按照禮數，此時陸珩解下胸前的紅繡球，在不觸碰新娘的手為前提，將另一端交給對方，可鬼使神差的，陸珩竟直接將繡球紅綢塞到新娘子掌心。
指尖傳來的溫度，使他的心有了悸動。
羅蘿眉頭一皺，怎麽冷不丁又被人摸了手？低頭去看手裏的東西，原來是紅綢。
內堂全被布置成了紅色，龍鳳紅燭在桌上燃燒，燒得劈裏啪啦，一如陸寧德與陸老太焦灼的內心。當他們得知元安瀾在前面設置了諸多禮數為難新媳婦，心中憤憤不平。
陸寧德說：“那琉璃瓦怎麽踩得碎？當年你進門的時候，連普通瓦片都踩不碎，還是素香替你砸碎的。”
元安瀾倒是安然自若：“是啊，當年我就是用的普通瓦片，所以不想兒媳婦也跟我一樣，我這麽做是因為重視她。”
老太太拄著龍頭拐杖，近前道：“所以你就因為當年進門才跨了一個，就讓新媳婦跨九個？”
元安瀾側過身子，看著陸老太太，難道流露出認真的樣子：“婆婆啊，媳婦身為皇家人福澤延綿有天命所顧，跨火盆皆因入鄉隨俗，當年那一跨，可損了我不少福氣呢。至於新媳婦嘛，您也知道為了娶她一波三折，我那九個火盆正是寓意祛除晦氣，今後府裏上下順順利利，吉祥如意。”
老太太吃了個癟，臉色頓時不快，元安瀾美目一揚，她今天心情好，要是換在平時，老太太估計得回來對著老公公牌位說半天。
陸寧德看到老娘受委屈，心裏有些不落忍：“娘，要不坐下休息會兒吧。”陸老太太嘆了一氣，憂愁道：“我沒什麽，我就擔心孫媳婦——”
話還沒說，就有下人來報：“稟元安瀾，太夫人，老爺，少夫人已經跨完火盆，和少爺正往內堂來。”
陸老太太心中大舒一口氣：“太好了，來了來了。”
元安瀾：“有人幫忙嗎？”
“回公主，沒有。”
元安瀾若有所思，下巴一揚，滿意的笑了：真不愧是她千挑萬選的兒媳婦，果然有本事。
陸珩與羅蘿雙雙來到內堂。陸珩抿唇眼帶笑意，一身紅色禮服，緇衪纁裳；羅蘿頂著紅蓋頭，霞帔紅底緞繡金紋,寬袖窄腰,眾人紛紛讚嘆，真是一雙璧人啊。
老嬤嬤在她身旁耳語：“小姐，到了。”
蓋頭內的空氣，有些燥熱，羅蘿昂著頭，深吸了一口氣，她努力想通過微微透光的蓋頭向外望，可奈何一個人都看不到。
下人們抱來兩個裹著紅綢的蒲團，一個放在陸珩面前，一個放在羅蘿面前。羅蘿被紅綢帶著往前又進了幾步，就聽到正前方有個女人的聲音在說：“珩兒，前面一切可順利？”
“回娘的話，都好。”
元安瀾笑道：“今日可真是辛苦玉嫻了。”
羅蘿昂起頭，手裏紅綢不知了去向，只曉得有人扶著她跪下。羅蘿假意捋了下蓋頭，趁此看道正前方一雙赤色女鞋，再往上看，一身富貴榮華。
想必這婦人就是那什麽公主無疑。此時不搏，難道等著拜堂？羅蘿眸子脩然一寒，袖中匕首入手，她掀起蓋頭……
008
蓋頭揭到一半，羅蘿聽人朗道：“本王來晚了！”
“恭迎王爺。不晚不晚，王爺來得正正好，新人正要拜堂。”
羅蘿感覺到面前的人從椅子上離開了。心直突突，她心虛的整理了下蓋頭，只得又將匕首藏起來。丫的，真是點背。
“好啦，今日珩兒大婚，眾人就不必拘禮了。”攝政王看上去心情大好，他望了一眼新娘子，又望望元安瀾，笑點了點頭。“本王今日也不空手，一點心意，希望元安瀾笑納。”攝政王長臂一揮，隨從上來，打開一個中規中矩的木錦匣子。元安瀾被勾起好奇心，這錦匣裏莫不是有什麽玄機？就上前一看，倒吸一口氣。
“我的觀音像哪！”她大喜過望，小心摘除包裹在白玉觀音像上的絹布，取出來，對著觀音像從上到下，從左到右仔仔細細的看，一雙淡淡魚尾的眸子愈漸光彩瀲灩：“王爺您這賀禮……還是王爺有辦法，我還以為觀音像找不回來了呢！”
攝政王摸摸胡子笑道：“的確是費了不少周折，那日本王不是跟你抓了的幾名山賊頭目嘛，就關在府衙大牢，其中一人不耐打，就供出了這觀音像所在。”
羅蘿身子一顫，渾身覺得冰冷，銅鑼寨，府衙大牢……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高堂三張紅綢席位。元安瀾側身讓出一條路，邀引攝政王上座：“這些山賊目無王法，多虧王爺兵貴神速，不光為恭安尋回觀音像，更是為黎民百姓永初除後患哪。那王爺打算如何處置那些山賊呢？”
羅蘿心在胸腔子砰砰直跳，豎耳傾聽。
攝政王坐定，一雙幽潭透著讓人琢磨不透的神采，他笑而不答，反問道：“依公主的意思，該如何處置？”
元安瀾豈能錯過發表意見的時候，自從出了這事，她是食不下咽，睡不安穩。若不讓那些山賊付出代價，她就不是元安瀾。
“這些山賊目無王法，膽敢與官府分庭抗禮，依安瀾的意思，那些山賊餘孽應當即可斬首，永絕後患！”
攝政王微瞇了瞇眸子，若有所思：“那就依公主的意思，斬？”
斬字還沒落地，堂下忽然傳來一嗓：“不能斬！”
是羅蘿。她想也沒想，掀起蓋頭，玲瓏臉龐，烈焰紅唇，雙大而亮的桃花眸子，隱隱透射出如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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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咒罵歸咒罵，陳氏李氏還是不敢流露出任何不敬的情緒。
元安瀾：“大嫂二嫂，此事就靠你們了，下午管家會和你們兵分兩路，一個去喬府一個去尹府，三日後是百年不遇的黃道吉日，咱們陸府照樣娶新娘子。”
“荒唐，真是太荒唐了。我不管了，也管不了！荒唐……”陸老太太氣得龍頭拐杖一跺，離開了。陸寧德看看老娘又看看媳婦元安瀾，郁悶得難以言喻。隨即臉上不好看起來，他望向元安瀾。
元安瀾：“你幹嘛這麽看著我，不認識我啊。這可是天下掉餡餅的事，我給珩兒找個更好的媳婦這是高興事啊。尹玉嫻吶，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陸寧德的臉上忽然流露出憐憫的神色，沈聲道：“夫人，你當真以為撿了便宜？如今朝廷黨派之爭，牽連甚廣，尹閣老乃親皇一系，即使退居朝堂卻仍影響巨大，王大人與其為政同心同德，如今此番倒戈，你以為是誰背後使力？你呀……”陸寧德搖著頭，又補了一句：“咱麽是外戚，正因為是外戚，才更應該知道外面刮的是什麽風，大意不得啊。”說罷，陸寧德搖著頭走了。
陸珩也跟著搖頭，他雖然紈絝 ，事理確實和父親一樣通透:“娘，我有點累，先去下去休息了。”
一個個都走了，元安瀾眼風相送，直到屋子就剩下她一個人。
“哼，風向。我比你們任何人都清楚這皇城吹得是什麽風向。要是不我從中斡旋，你們陸府能有今天？”
005
夤夜，知了聲聲，容城外濃重的夜色將客棧隱藏更深。然而客棧北面一間客房還亮著，屋內燭火搖曳，能看到桌上有四碟菜，兩碗飯。羅蘿就坐在床邊，目光癡癡的落在桌上已經涼透的飯菜上。
飯是晚上店小二送來的，碗筷擺的整齊，儼然一副沒有被動過的跡象。
整整兩天，她在這裏等了葉雪凝足足兩天，確切的說是兩天零一夜。那天逃下山後，葉雪凝帶著她逃到這裏，羅蘿本以為自此二人就要開始相依為命，然而哪裏知道葉雪凝將她安頓好後，打算回銅鑼寨。
當時羅蘿躺在床上，被葉雪凝點了穴道，說不能說，動不能動，眼睜睜的看著葉雪凝像交代後事一樣的說道：“你哥的囑托我已辦到，回去見他我也算無愧於心了。兩日，如果兩日後我沒有回來，你就去容城一個人好好生活，不要回銅鑼山。”
“……”
葉雪凝眼含淚光。羅蘿從那刻才知道，原來葉雪凝是如此深愛哥哥，只是那日情勢已十分兇險，回去又怎麽會找得到人。
出神久了，連眨眼都覺得痛。羅蘿長長呼吸一口氣，從枕頭下摸出兩個布袋，一個裏面裝著散碎銀子，一個裝著紅果，都是葉雪凝走時留給她的。望著哥哥羅蘿將紅果一個個拿出來，放到桌上，總共有十個，正如哥哥羅新所說，都是最大的。
手心裏的果子沈甸甸的，昂羅蘿想起了紅樹崖，想起了哥哥，還有山寨的眾兄弟。就像一幅畫一樣，不停的浮現眼前，真切鮮活。
葉雪凝沒回來，或許哥哥已經兇多吉少。燈火如豆，羅蘿做到桌前，與之對抗了兩天的恐懼與孤獨，這次再也扛不住，她一邊流眼淚，一邊掏出紅果，吃起來。
越哭的兇，她越吃，紅果塞滿了嘴，酸味順著喉嚨而下，酸得肝腸寸斷，酸得心尖生疼。這是她唯一感受哥哥還活著的方式。
一個人茍且偷生有什麽意義？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希望，與其這樣還不如死了。然而她想到了哥哥的與葉雪凝臨走前的囑咐。
羅蘿抹了眼淚，將攜帶的匕首抽出來放在桌上，刀刃在如豆的燈下，幽幽泛著寒光。她是真的不想活了，然而死在這裏顯然不合適，所以她決定天亮就回銅鑼寨，即便是死，也要先把山寨的兄弟好生安葬。
忽然這時屋頂上傳來瓦片的窸窣聲。羅蘿屏息凝神，異響消失了。她將紅果收進懷中，異響再次響起。
難道是雪凝姐回來了？羅蘿忽然不想死了。
這次異響持續，一路在房梁盡頭結束，羅蘿手握匕首推開窗戶，一顆心在胸腔子裏就要炸裂了。然而，卻看到一個黑影已經掠過到對面屋頂上，在月色下頗為鬼魅。
羅蘿斷定此人不是葉雪凝，葉雪凝怎麽會不知道她住哪兒。關上窗，此事又禁不起琢磨，羅蘿在想會不會是哥哥羅新？
雪凝姐告訴他她在這兒，卻和雪凝姐走散了。如此念頭一出，羅蘿來不及多想，再次開窗，飛身跟了上去。
浮雲蔽月，夜涼如水。客棧遠離繁華，地處郊外，周圍又有許多竹林。羅蘿借著微弱的月色，終於再次看到人影晃動，原來那人朝驛站而去，站在屋脊上左顧右盼，仿佛在猶豫著什麽。
忽然黑衣人使出一個倒掛金鉤，掛在了屋檐上，跳進了驛站客房的露臺，羅蘿跟上去，卻不想踩松了瓦片，引起了地上巡邏兵的註意。
“誰！”
巡邏兵藝一人一只火把照向羅蘿，卻只看到一個動作迅速的身影，一個跟頭翻到了屋脊的另一邊。
黑衣人已經通過露臺迅速進入房間，羅蘿緊隨其後，及至黑衣人入屋內還未站住腳，她就已奪門而入。那黑衣人以為行蹤被發現，立刻出了狠手。
羅蘿躲避不及，硬生生挨了一掌。不對，掌法不對，這人不是哥哥。
屋子黑黢黢的，羅蘿不甘挨挨了一掌，只能憑借耳力與黑衣人赤手空拳。也不知道是碰到了什麽，屋內有東西砰砰咚咚倒了一片。黑暗中，羅蘿就聽見一名女子的哭聲，惶然明白過來，她似乎遇見了話本才會出現的‘采花大盜’了：“你個不要命的采花賊，大晚上不睡覺跑人家姑娘房裏想幹什麽！”
黑衣人出拳一滯，顯然原是沒料到與他搏鬥竟是女子。
“原來你不——”黑衣人話還沒說完，嘴上就挨上一拳頭。就聽到羅蘿惡狠狠的聲音在道：“畜生！”又是一拳打在了黑衣人鼻子上。
“哎喲，女、女俠！女俠誤會，誤會！”
羅蘿收回拳頭，甩了甩：“誤會？”，還未等她再說，屋內光線充足起來，順著光源，羅蘿就看到一人捧著燭火，映著一張梨花帶雨的美麗臉蛋，原來這就是采花賊要采的對象啊。
羅蘿迅速站到女子身邊：“姑娘你沒事吧？還好我及時趕到。”
誰料，女子突然噗通跪下，抓住羅蘿的衣袖，聲淚俱下：“女俠誤會了，此人並非采花賊，而是小女子的……情郎韓子生。”
羅蘿嗓音吊成直線：“情郎？”羅蘿向來一根筋，難得此事肯在腦子過一遍：“所以你們偷偷摸摸是想……”
黑衣人顯然不想讓人誤會他們是夜裏私會是行那茍且之事。於是摘下面罩，黯淡燈火中竟也能看出是個錚錚瀟灑男兒。
“實不相瞞，女俠，今夜我是來帶她走遠走高飛的。”
女子情緒激動，肩膀一沈一浮解釋道：“小女子名叫尹玉嫻，家父家母逼我嫁給安瀾公主的兒子陸珩，且不說小女子心裏有人，就是沒有也斷斷不敢嫁過去的呀。容城誰人不知他們一家子霸道蠻橫，聽說向我家提親之日，他們正跟別家退親，結果生生氣死了原來的親家老爺。嗚嗚，這眼下天一亮迎親隊伍就來了，我若此時不跟子生離開只能抱憾終身，求女俠高擡貴手，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安瀾，安瀾公主？”這幾字很是耳熟。銅鑼寨之所以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不正是因為這個混蛋公主的汙蔑他們偷了寶貝嗎。
“這臭婆娘可真行啊，到處作惡！”
韓子生扶起尹玉嫻，二人面面相覷，猜測著經他們解釋，女俠似乎要放過他們。忽然樓下院子傳來動靜，有人在喊刺客。
韓子生警覺靠向門邊：“糟了被發現了。”
“子生怎麽辦？”尹玉嫻緊握手絹，胸口驟起驟伏：“算了子生，你走吧，被發現你的前程就完了。”
羅蘿緊抿著唇，皺緊眉頭。就見韓子生往窗戶邊去，壓低聲音說：“不行。我怎能眼睜睜看著你嫁給別人。”
羅蘿心生觸動，她望著韓子生，沒想到這人竟然很符合她的擇偶標準，看來山下並不是像哥哥所說都是流氓。
尹玉嫻兩行淚順著臉龐而下，“這是命，逃不過的。子生你走快吧。”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趁現在他們還沒有發現。”
羅蘿冷不丁吹熄了燭火，因為已經有人上樓了。“你倆先別動，待會兒他們要是敲門，裏面不應聲肯定知道有問題。你們就是跑也跑不遠的。”
尹玉嫻還想說，卻被韓俊生捂住了嘴，透過紙窗，能看到了外面有人舉著火把，似乎很多人的樣子。
果然有人敲門：“尹小姐，尹小姐？”
尹玉嫻呆住。韓俊生小心將她帶到床邊。尹玉嫻這才在韓子生的示意下，開了口：“哦，什麽事啊，這大晚上的。”
門外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不好意思驚擾到小姐了，小的們發現有刺客，恐對小姐不利，所以特地來看看。”
“我沒事，有勞你們費心了。我待會兒就把房門關緊一些。”
“如此甚好，還有一個時辰就天亮了，小的就不打擾小姐安睡了。”一行人終於撤去。
待外面全完沒有動靜。尹玉嫻的心才跳才有所緩和，她取出火折子，點亮了燭火，並用籠罩罩上，屋室勉勉強強明亮起來。羅蘿這才看到梳妝處，衣架上是一件瑰麗火紅的鳳冠霞帔。
韓子生施一禮：“多謝女俠相助。”尹玉嫻也施禮。羅蘿看著眼前一雙人，心裏竟有些莫名感動：“快走吧，天要亮了。”
尹玉嫻來到案臺，執筆寫下文字。羅蘿與韓俊生上前一看，是家書。尹玉嫻洋洋灑灑寫了四五行字。韓俊生一旁嘆道：“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你的孝心與委屈，相信伯父伯母一定會明白。”
羅蘿目不識丁，但聽韓俊生這樣解釋，也知道紙條上大致寫了什麽。
尹玉嫻用鎮紙將書信壓著，她直直的看著，最後狠心扭過頭去。
一行三人，皆從窗口而出。尹玉嫻不會武功，只得羅蘿和韓俊生一上一下小心接應。落地後，三人沒命狂奔，直到穿過竹林，才停下，東邊的朝霞見露，火燒雲上。借著朝霞，羅蘿這才看清楚尹玉嫻真面目，真真是個美人兒啊。
尹玉嫻道：“多謝女俠，還不知道女俠貴姓？”
羅蘿喘著粗氣，笑了笑，望天泛白的天光，大大咧咧道：“我啊，我叫羅蘿。”
韓俊生不多話，昂藏七尺男兒恭恭敬敬朝她一拜：“今日之恩，在下無以為報，若來日有緣，定為花女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羅蘿連忙擺擺手，咧嘴一笑:“小事小事，不用放在心上。你們快走吧，天快亮了。”
尹玉嫻福了福身，身段婀娜。韓子生從林子中牽出事先準備的高頭大馬，扶著尹玉嫻上去坐定，韓子生也翻上去，兩人深深望了羅蘿一眼，策馬絕塵而去。
二人的背影漸漸不見。這一段要是放在江湖日報上，想必定是一段佳話。而她，竟然親手促成這段佳話，羅蘿不經深為觸動。韓子生是個值得托付的人，尹玉嫻一定會很幸福。曾經幾何，她也希望自己身邊能有這愛她不惜付出一切，然而……
往回走，經過山坡，青黑的雲下仿佛藏著火爐。
羅蘿望著遠方山巒，心裏忽然有了個大膽的決定。她施展輕功，悄然又回到尹玉嫻的屋子，來到那鳳冠霞帔面前。
銅鏡裏。羅蘿宛若赴死一般，將身上衣衫漸漸退去，又將衣架上的嫁衣一件件穿上。她為自己梳了個簡單的發髻，又從奩盒裏取出抿紅紙與青黛。銅鏡裏，那張面龐深邃立體，烈焰紅唇，雙眸大而濃黑，整個人平靜的仿佛沒有活氣。
她改變主意了。與其回銅鑼寨，不如鋌而走險取了臭婆娘元安瀾的項上人頭，以祭奠山寨的兄弟。
所以新娘，她當定了，人，她也殺定了。
006
就在羅蘿準備就緒的半個時辰後，天蒙蒙亮了，門吱呀一聲，有人進來，就聽那人吊著嗓子道：“喲！小姐——這些該讓小的來做呀。”
原來是個婦人，羅蘿蓋好了蓋頭，坐於床邊，耳朵十分警覺。她不言語，隨即蓋頭下出現了靛藍的裙褶與一雙鞋。羅蘿生怕蓋頭會被掀起，就本能微向後一縮，可一想不能露出馬腳，就將背挺直。
然而那人並沒有掀起蓋頭：“昨日見小姐哭成那樣，還以為今日會——小姐想通就好，想通就好。”
羅蘿在蓋頭李長籲了一口氣。
屋子斷斷續續進了不少人，羅蘿聽這聲氣，似乎是在搬東西，她巋然不動，盡量做到以不變應萬變。
老嬤嬤真是忙，自打進房間，嘴裏的就沒閑著，不是指揮人做這個就是做那個，還時不時詢問迎親的人來了沒有。
忽然，外頭一陣鑼鼓喧天，終於迎親的到了。
“快快！小姐，咱們走啦。”
老嬤嬤與丫鬟攙著羅蘿來到樓下。迎親陣仗頗大，高頭大馬掛著紅色花球，旗鑼傘扇，八擡大轎，一行幾十號人，清一色身著紅色號服。陸府管家見到新娘子姍姍而來，喜上眉梢，恭恭敬敬一鞠：“小的乃陸府管家，尹府距城太遠，辛苦尹小姐在驛站住了一夜。尹小姐請上花轎，半個時辰後就到府上了。”
羅蘿握緊藏在袖子裏匕首，想努力扮出個大家閨秀上花轎的樣子。然而奈何她從沒坐過轎子。剛一貓腰，腦袋就碰到了轎檐，蓋頭裏她疼得齜牙咧嘴。
仿佛聽見外面有人在笑，羅蘿心中不悅：笑個什麽笑，沒見過啊。
羅蘿進去坐定，一聲起轎，轎子往後一仰，嚇得羅蘿趕緊抓緊周圍。忽的，一下子平穩，她才漸漸放了手。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擡著轎子調頭，朝城門出發了。
羅蘿在轎內扯下蓋頭，在搖搖晃晃的空間裏，她感到肚子很餓。話說出發前，那嬤嬤頭問她要不要吃東西，她怕露馬腳，就搖頭。現在真是餓的前胸貼肚皮，早知如此，哪怕吃個蘋果也好的呀。
轎子外面有人在竊聲私語，羅蘿左右無聊，索性就附耳過去。原來是跟在轎子旁的小丫鬟在說：“真替小姐不值，誰家迎親不是新郎親自來，堂堂陸府竟然派一個管家來，什麽意思。”
“陸府離這兒路途遙遠，相信等進了進了城裏，陸家少爺就來迎了。好了別說，小心小姐聽見了鬧心。”
羅蘿鼻子哼出一口氣，她才不鬧心。這種人幸虧尹玉嫻沒嫁，要換在他們銅鑼寨，娘家人早一盆冷水潑出來了。
彼時，容城陸府，陸府前院與後院，及至茅廁，都掛著紅色燈籠，整個陸府喜氣氛圍不言而喻。賓客接憧而至，非富即貴，他們隨身帶來的賀禮，讓門口下人填寫禮單的應接不暇。
庭院內，作為新郎服的陸珩出現在人群中，立刻引起矚目。他一身紅衣，襯得膚色白凈，溫潤如玉的氣質，入春風拂面，全然不見平時文弱書生的樣子，十分精神俊朗。
陸珩嘴上抿著一字笑。在別人看來他好像很高興，可只有他明白，這笑裏充滿無奈與沈重。為了娶到尹家小姐，退婚那天竟然氣死了喬家老爺，這代價也太大了。
元安瀾今日榮升婆婆，身穿昂貴金絲羅衣出場，金釵步搖，翡翠指環玉鐲，可謂閃瞎眾官夫人的雙眼。陸寧德來到兒子陸珩跟前：“你怎麽還在這裏，不去接新娘子嗎？”
“要去接嗎？”陸珩懵了：“沒人告訴我啊。”
元安瀾聽見，不疾不徐從一旁走過來道：“放心啦，我已經讓管家去接了。”
“管家？”陸寧德聲音拔高：“夫人你沒搞錯吧，你讓管家去接，這成何體統。人家姑娘已經在驛站住了一夜，珩兒不去接，有違禮制啊。”
周圍投來探究的眼光，元安瀾尷尬笑著，將丈夫拽到角落：“哎呀，你也知道喬老爺被氣死了嘛。現在全城非議，你讓兒子騎著高頭大馬去接新娘子，還不得讓那些人讓她們嚼舌根啊。”
“你還怕這些？現在全城都知道咱們陸府氣死了喬家老爺，就是為了娶尹家的姑娘。”
“我——”元安瀾美目一翻，胸中堵了一口氣：“我懶得你跟你講啊。管家已經去接了，等到陸府下人自會通知的，你讓兒子好好準備吧。”
外頭有人稟告：“流雲閣閣主到！”
元安瀾聞聲望去，眉頭一挑，對陸珩低聲道：“兒子啊，娘跟你說了多少次，少跟江湖人來往，少跟江湖人來往，這流雲閣是搞暗器的嘛，行得都是波譎雲詭之事。他來，旁人還以為他跟咱們陸府有什麽交情呢。”
“娘，我自小和萬俟蕭跟就是好友，他的為人你還不清楚？”
元安瀾撇撇嘴：“就是因為清楚，所以才不放心啊。江湖人就知道打打殺殺，野蠻粗俗，咱們身份跟他們不一樣，你性子單純，不知道世道險惡，我怕你有一天被人坑了都不知道啊。”
陸寧德橫、插一嘴：“好啦夫人，人家萬俟蕭年少獨立，十幾歲就掌握整個流雲閣，而且還武藝高強，珩兒能有人家一半，我就阿彌陀佛了。”
元安瀾道：“粗蠻！學武了不起啊，咱們身份高貴，自己出手多失身份，皇上還不會武功呢，整個禦林軍還不是只保護他一個。”
“我跟你就事論事，你怎麽——喲，蕭兒來啦。”陸寧德眼尖看見了人群中的身影，急忙給元安瀾使眼色。
萬俟蕭劍眉星目，輪廓分明，一襲蔚藍長衫外罩月白長褂，氣質斐然，他見到元安瀾與陸寧德，恭恭敬敬拘禮：“恭喜伯父恭喜公主。”
元安瀾臉上保持著微笑，鼻子嗯了一聲，不鹹不淡道：“萬俟蕭啊，你與珩兒年紀相仿，也差不多該娶娘子了呀。”
萬俟蕭隨意將襟前的頭發拋到後面，怡然自得道：“我還不急。謝公主關心。”
元安瀾笑了：“到底是你爹娘不在，他們要是還是在，早就替你著急了。改明兒我將珩兒的事忙完，也替你選選。”
萬俟蕭笑得勉強：“謝公主好意，我一個人習慣了，暫時還沒那打算。”
元安瀾不置可否，雖然笑著，心裏確實翻無數個白眼，和陸寧德走開了。
元安瀾一走，萬俟蕭與陸珩立刻打開話匣子，萬俟蕭抄著手噙笑道：“你是娶娘子，還是娘子跟人跑了？這幅表情。”
“心裏煩。”陸珩在萬俟蕭面前是無法裝的。尋了個回廊坐下，萬俟蕭只好坐在他對面，看著他。
“你知道喬家那事了吧？”
萬俟蕭聳聳肩：“知道啊。你們把喬老爺氣死了嘛。”
陸珩張嘴想反駁，可一想的確是那麽回事。那天也不知道大伯母二伯母怎麽說的，怎麽活生生就給喬老爺氣死了。
萬俟蕭：“我說的本來就是事實，到底是普通百姓，不敢拿你們家怎麽樣。”
“好啦，我心裏亂的很。”陸珩跟萬俟蕭兩人大小的交情，開開玩笑即使過火也不礙事。
“不過啊，自古婆媳難相處，你娘不是個好相與的，今後你有頭疼的時候。”
陸珩擺擺手，表示不認同。他望著院內人頭攢動的賓客，道：“我娘挑的不會錯。就算我娘再性格霸道，人家尹府的那位可是出了名的知書達理，賢惠持重，你說的，不可能。”
萬俟蕭輕哼了一聲，深深望了陸珩一眼，笑得幾分戲謔：“行當我沒說。不過你也真是孝子，你娘讓你娶誰就娶誰。你沒意見嗎？”
陸珩表情淡淡道：“沒意見啊。反正都是要娶的嘛，她說娶誰就娶誰，反正容城的姑娘在外傳的都一樣，知書達理秀外慧中，外加沈魚落雁。”
萬俟蕭與之對視，不約而同一笑：“你這心也太寬了。今後我娶娘子可不像你，我只娶我喜歡的人。”
陸珩沒想到情場浪子也會說出這等感人肺腑的話來：“你不會昨晚喝酒還沒醒吧？”
萬俟蕭仰天一笑，不置可否。
顏府的花轎終於來到陸府門前。彼時，陸珩身上已經掛上了紅繡球，身姿挺拔，站在陸府前端，格外矚目。他看著不遠處數十人，旗鑼傘扇鑼鼓喧天而來，那轎是四方四角出檐的寶塔形狀，正紅的綾羅轎帷上，綴以金、銀色繡著的富貴花卉、丹鳳朝陽和百子圖等吉祥圖樣，一派莊嚴與喜氣。陸珩有些感慨，這一場鬧劇，終於可以收場了。
鑼鼓脩然停止，轎夫落轎。陸珩上前帶著幾分忐忑，走到轎子前。
天色湛藍，微風徐徐，一群白色鴿子成群飛過，他朝轎子施了一禮，迎著清風吹來的方向，輕聲道：“娘子。”
轎子裏，閉目的羅蘿睜開了眼，她眸底充滿寒意：娘子？你的娘子早就跟人跑了！
007
陸珩用扇打轎頂，又踢轎門，如此便是禮成。鞭炮響徹了陸府門前的長街，紅霧彌漫，招致了許多看熱鬧的百姓前來。陸府數名家丁各提來幾籃子包好的飴糖與餅餌，撒向看熱鬧的百姓，算是分享喜氣。
老嬤嬤掀起轎簾：“小姐，下轎了。”背過去，蹲下身。
用手稍稍撐起蓋頭，羅蘿深吸一口氣，爬上了老嬤嬤的背。出來，雖看不見周遭，但她明白，此刻自己一定是眾人目光聚集所在。
“嬤嬤小心臺階。”
是陸珩的聲音。
羅蘿趴在嬤嬤背上，不經遐想，這人說話的聲音真真是好聽，溫溫柔柔的，怎麽竟然跟他那公主娘一樣囂張跋扈。
羅蘿的沈重呼吸聲，讓老嬤嬤聽見了就道：“小姐不要緊張，踩瓦片跨火盆，很容易的。”
說完，老嬤嬤高擡一腳，徹底跨進了門，卻猛地一怔。
羅蘿感覺到異樣，卻又不能問怎麽了。嬤嬤小心將她放下，來近前看地上堅實的琉璃瓦，和那地上九個火焰正盛的火盆，那火焰隨風搖擺，仿佛都能看見熱浪。
“夫人哪……”嬤嬤沖陸府大嫂陳氏扯出一臉褶子笑：“這火盆是不是太多了點，還有這瓦片，琉璃瓦堅實不易踩碎，是不是可以換個普通的？”
陳氏眉梢一揚，那張精心裝扮的臉龐，滿是優越與不屑，道：“我們陸府不是普通人家，自然不會用普通瓦片，且那九個火盆，九數乃吉祥尊貴的意思，正是公主一番心意。”
李氏在旁也道:“是啊，讓新娘子開始吧，誤了吉時就不好了。”
嬤嬤對那九個火盆，心中替新娘子捏了一把冷汗：“小姐腳下是瓦片，待會兒您盡力踩，實在踩不碎，小的幫您砸碎；之後就是跨火盆，火盆有九個，您當心些。”
陸珩站在火盆的另一端，萬俟蕭見陸珩捏著拳頭，皺緊眉頭的樣子，嘴角浮上戲謔的笑意：“要不你牽著她？”
陸珩皺眉道：“不好吧，讓我娘知道了又該罵我了。”
萬俟蕭把眼一翻：“行當我沒說。”
周遭的空氣忽然安靜下來。羅蘿聽見嬤嬤的囑咐，就微微昂頭，好擴大底下的視線範圍。就看到地上斜放著一片四四方方大琉璃瓦，瓦下墊著東西，應該為了方便踩，再往前就是九個火盆。
羅蘿不經倒抽一口涼氣：這一家子是娶媳婦還是要人命，竟然擺這麽多個火盆。就在她猶豫之際，她聽到有人在說：
“大嫂，還是換個瓦吧，我覺著新娘子踩不碎的。”
“唉，二嫂啊，你也知道這是公主的意思嘛……”
這兩人離她很近，羅蘿在蓋頭裏聽得一清二楚，不由瞥嘴。不就琉璃瓦嘛，對於尹玉嫻來說或許難了一點，對於她完全是小菜一碟！
羅蘿不顧眾人的眼光，脫掉大衫，現出一身紅衣，她依然著蓋頭，稍稍拎起裙，將腳放上去，然後氣沈丹田，腳心一蹭，僅用一成力氣，腳下的東西碎裂了。將腳收回，她頭順著底下的視線一望，很好，瓦片碎成無數塊，一陣風來，瓦灰盡散。有人在喊碎碎平安。
不理會眾人嘩然，羅蘿繼續前進，她要速戰速決，只要跨過火盆，就能見到那個混蛋元安瀾了。
萬俟蕭扯陸珩的衣袖：“阿珩，你娘子腳力好大呀。”
陸珩也覺得很意外：“現在就看她能不能安然跨過火盆了。”
萬俟蕭嘆道：“九個火盆，只怕新娘變火娘啊。你真不去幫她？”
陸珩溫潤明亮的眸子緊隨羅蘿。話說，剛才脫下火紅大衫，毫不扭捏九江琉璃瓦踩碎的樣子，讓他暗暗吃驚，心底竟生出許多期待來：“應該沒問題，咱們還是別小看人家的好。”
羅蘿來到火盆前，隔著蓋頭她能感覺到一股熱浪撲過來，好熱。
羅蘿用手微微撐開蓋頭，略略看了下，九個火盆，擺成一條直線。太奇葩了，這跨火盆跨九個，難道就不怕把新娘子給燒了？
羅蘿深吸一口氣，旁邊的嬤嬤過來要攙她，意思要扶著她跨火盆，可羅蘿嫌累贅，就伸手推開。兩手伸出一晃，寬袖纏住手臂，羅蘿一手斜拎裙角，兩腳並肩，撐起蓋頭，心中估摸九個火盆之間的間距，有了主意。
羅蘿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雙腳交叉過樁，身子在火焰上方一掠，還沒落定又迅速跨下一個火盆，羅蘿有了經驗，速度越來越快，不過三倆下，就躥到了最後一個火盆。
陸珩與萬俟蕭不由相視一眼。萬俟蕭意味深長道：“深藏不露啊。”
羅蘿在蓋頭裏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哼，小樣兒，就這幾個火盆，再來十個也沒問題。最後一個火盆，她一樣畫葫蘆，誰知道蓋頭沿邊的金穗子搖來晃去擋了視線，右腳不慎踩到盆邊，火盆竟翻了！
電光火石，陸珩眼疾手快，迅速撲出摟住羅蘿，隨即右腳橫出，使那騰空的火盆安然落地。
眾人驚呼，好在有驚無險。
陸珩氣息紊亂，以為懷裏的人受驚不小，就低頭去看，就發現她的蓋頭亂了，隱隱綽綽能看到她白皙脖頸與嬌艷的紅唇。
“你沒事吧。”
羅蘿腦子有點懵，扶了扶歪七八鈕的蓋頭，趕緊從陸珩的懷裏掙脫出來：“沒事沒事，趕緊拜堂吧。”陸珩詫異，就松開懷裏的人。
老嬤嬤過來，替新娘子套上大衫。按照禮數，此時陸珩解下胸前的紅繡球，在不觸碰新娘的手為前提，將另一端交給對方，可鬼使神差的，陸珩竟直接將繡球紅綢塞到新娘子掌心。
指尖傳來的溫度，使他的心有了悸動。
羅蘿眉頭一皺，怎麽冷不丁又被人摸了手？低頭去看手裏的東西，原來是紅綢。
內堂全被布置成了紅色，龍鳳紅燭在桌上燃燒，燒得劈裏啪啦，一如陸寧德與陸老太焦灼的內心。當他們得知元安瀾在前面設置了諸多禮數為難新媳婦，心中憤憤不平。
陸寧德說：“那琉璃瓦怎麽踩得碎？當年你進門的時候，連普通瓦片都踩不碎，還是素香替你砸碎的。”
元安瀾倒是安然自若：“是啊，當年我就是用的普通瓦片，所以不想兒媳婦也跟我一樣，我這麽做是因為重視她。”
老太太拄著龍頭拐杖，近前道：“所以你就因為當年進門才跨了一個，就讓新媳婦跨九個？”
元安瀾側過身子，看著陸老太太，難道流露出認真的樣子：“婆婆啊，媳婦身為皇家人福澤延綿有天命所顧，跨火盆皆因入鄉隨俗，當年那一跨，可損了我不少福氣呢。至於新媳婦嘛，您也知道為了娶她一波三折，我那九個火盆正是寓意祛除晦氣，今後府裏上下順順利利，吉祥如意。”
老太太吃了個癟，臉色頓時不快，元安瀾美目一揚，她今天心情好，要是換在平時，老太太估計得回來對著老公公牌位說半天。
陸寧德看到老娘受委屈，心裏有些不落忍：“娘，要不坐下休息會兒吧。”陸老太太嘆了一氣，憂愁道：“我沒什麽，我就擔心孫媳婦——”
話還沒說，就有下人來報：“稟元安瀾，太夫人，老爺，少夫人已經跨完火盆，和少爺正往內堂來。”
陸老太太心中大舒一口氣：“太好了，來了來了。”
元安瀾：“有人幫忙嗎？”
“回公主，沒有。”
元安瀾若有所思，下巴一揚，滿意的笑了：真不愧是她千挑萬選的兒媳婦，果然有本事。
陸珩與羅蘿雙雙來到內堂。陸珩抿唇眼帶笑意，一身紅色禮服，緇衪纁裳；羅蘿頂著紅蓋頭，霞帔紅底緞繡金紋,寬袖窄腰,眾人紛紛讚嘆，真是一雙璧人啊。
老嬤嬤在她身旁耳語：“小姐，到了。”
蓋頭內的空氣，有些燥熱，羅蘿昂著頭，深吸了一口氣，她努力想通過微微透光的蓋頭向外望，可奈何一個人都看不到。
下人們抱來兩個裹著紅綢的蒲團，一個放在陸珩面前，一個放在羅蘿面前。羅蘿被紅綢帶著往前又進了幾步，就聽到正前方有個女人的聲音在說：“珩兒，前面一切可順利？”
“回娘的話，都好。”
元安瀾笑道：“今日可真是辛苦玉嫻了。”
羅蘿昂起頭，手裏紅綢不知了去向，只曉得有人扶著她跪下。羅蘿假意捋了下蓋頭，趁此看道正前方一雙赤色女鞋，再往上看，一身富貴榮華。
想必這婦人就是那什麽公主無疑。此時不搏，難道等著拜堂？羅蘿眸子脩然一寒，袖中匕首入手，她掀起蓋頭……
008
蓋頭揭到一半，羅蘿聽人朗道：“本王來晚了！”
“恭迎王爺。不晚不晚，王爺來得正正好，新人正要拜堂。”
羅蘿感覺到面前的人從椅子上離開了。心直突突，她心虛的整理了下蓋頭，只得又將匕首藏起來。丫的，真是點背。
“好啦，今日珩兒大婚，眾人就不必拘禮了。”攝政王看上去心情大好，他望了一眼新娘子，又望望元安瀾，笑點了點頭。“本王今日也不空手，一點心意，希望元安瀾笑納。”攝政王長臂一揮，隨從上來，打開一個中規中矩的木錦匣子。元安瀾被勾起好奇心，這錦匣裏莫不是有什麽玄機？就上前一看，倒吸一口氣。
“我的觀音像哪！”她大喜過望，小心摘除包裹在白玉觀音像上的絹布，取出來，對著觀音像從上到下，從左到右仔仔細細的看，一雙淡淡魚尾的眸子愈漸光彩瀲灩：“王爺您這賀禮……還是王爺有辦法，我還以為觀音像找不回來了呢！”
攝政王摸摸胡子笑道：“的確是費了不少周折，那日本王不是跟你抓了的幾名山賊頭目嘛，就關在府衙大牢，其中一人不耐打，就供出了這觀音像所在。”
羅蘿身子一顫，渾身覺得冰冷，銅鑼寨，府衙大牢……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高堂三張紅綢席位。元安瀾側身讓出一條路，邀引攝政王上座：“這些山賊目無王法，多虧王爺兵貴神速，不光為恭安尋回觀音像，更是為黎民百姓永初除後患哪。那王爺打算如何處置那些山賊呢？”
羅蘿心在胸腔子砰砰直跳，豎耳傾聽。
攝政王坐定，一雙幽潭透著讓人琢磨不透的神采，他笑而不答，反問道：“依公主的意思，該如何處置？”
元安瀾豈能錯過發表意見的時候，自從出了這事，她是食不下咽，睡不安穩。若不讓那些山賊付出代價，她就不是元安瀾。
“這些山賊目無王法，膽敢與官府分庭抗禮，依安瀾的意思，那些山賊餘孽應當即可斬首，永絕後患！”
攝政王微瞇了瞇眸子，若有所思：“那就依公主的意思，斬？”
斬字還沒落地，堂下忽然傳來一嗓：“不能斬！”
是羅蘿。她想也沒想，掀起蓋頭，玲瓏臉龐，烈焰紅唇，雙大而亮的桃花眸子，隱隱透射出如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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