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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校慶典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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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開學的第一天,“校慶獻禮”成了初二(十七)班的同學們最關註的一件事。

小品的籌備工作如火如荼地開展。班上同學一致認為,演員組的主要成員,必須具備一定的外貌條件——根據沈負暄打聽到的最新消息,初中部的校慶活動將在省級大劇院舉行。到時候,會有幾架攝像機對準舞臺,實時拍攝舞臺上的表演者。

攝像機采集的畫面,將被投放在舞臺後方的大屏幕上。這樣一來,坐在後排的觀眾也能清晰地看見一切場景。

韓鵬提議道:“我們讓江逾白去演男主角吧!江逾白的長相最好。他演男主,攝像機一拍,保準大家都不會走神。”

段啟言冷笑一聲:“誰說江逾白的長相最好?”

段啟言的潛臺詞是:我比江逾白長得更好。

可是,文藝委員湯婷婷再一次駁斥了段啟言的意見:“我也覺得男主角應該選江逾白。雖然江逾白比我們年紀小,但他在人堆裏最顯眼,你們懂嗎?”

顯眼?

江逾白也配用“顯眼”這個形容詞?

段啟言一邊腹誹,一邊睨視著江逾白。

段啟言不僅想成為男主角,還想獲得“省立一中趙本山”的美譽。如果同學們推舉了江逾白做主角,段啟言只能淪為陪襯——這是段啟言無論如何都不想看到的局面。

江逾白就是段啟言的假想敵。

而江逾白本人,竟然完全脫離了熱火朝天的選角氛圍。他擰開保溫杯,氣定神閑地倒出半杯水。他緩緩向後靠上椅背,動作優雅地喝水,就仿佛正在被議論的那個人並不是他。

段啟言毫不留情地挑釁道:“江逾白,你有沒有演過小品和話劇?”

江逾白措詞巧妙地回答:“我可以從今天開始磨練演技。”

段啟言冷冷地嗤笑。他微微勾起唇角,雙手叉腰,爆發出強勢的氣場,並向大家介紹道:“我曾經在師範附小的文化藝術節上,演過一個重要的角色,全校師生好評如潮。”

湯婷婷當場揭穿了他:“段啟言演的是《小馬過河》裏的小馬。”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負暄實在憋不住,笑得蹲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

段啟言的面色白中泛紅,湯婷婷還在補充細節:“段啟言都沒露臉。他戴著一個馬頭。紙殼子做的馬頭,罩在段啟言的腦袋上。要不是主持人報幕叫到了段啟言的名字,我們都不知道那匹馬是他演的。”

沈負暄勉強扶住桌子,慢慢地站起身:“段啟言,就算你演過小品,你的臉被一個馬頭罩住了,臺下沒人能看見你的表情,那就相當於你沒有磨練過演技。你還不如江逾白,起碼江逾白有一個謙虛的心態。”

段啟言被他噎得說不出話。

林知夏隨口問了一句:“沈負暄,你要進演員組嗎?”

“演員多沒意思啊,”沈負暄拍響桌子,“我要當導演,我要當總導演,指揮全場的總導演。”

沈負暄兼任“副班長”和“數學課代表”兩個職位。他的成績非常好,威望非常高,平日裏經常幫助同學解題,再加上他的媽媽是省立一中的校長,班上一般沒人反對沈負暄的觀點。

沈負暄順理成章地擔任了導演組的組長。

他點名讓江逾白做男主角。

林知夏立刻征求江逾白的意見:“你願意做男主角嗎,江逾白?你要是不願意,直接跟我說,我可以把你安排到別的組,你千萬不要委屈自己。”

江逾白扣緊水杯的蓋子。他把手伸進抽屜,摸到了林知夏送給他的花園木盒。

那片花園裏,保存著林知夏船長的信念。江逾白仿佛觸及了信念的實體,異常堅決地說:“我願意。”

即便江逾白沒有一絲猶豫,林知夏還是有些不放心。

江逾白是全班最好看的男生,也具有很高的領悟能力。不過,小品的男主角一般都是搞笑的諧星。而林知夏覺得,江逾白更適合擔任“軍團首領”、“白馬王子”、“絕地武士”之類的角色。

經過一番思索,林知夏忍不住問道:“我能演女主角嗎?”

全班寂靜。

林知夏的心裏有點慌,表面上依然鎮定又果決:“如果沒人反對,我就是女主角。”

沈負暄兩手一攤:“我還以為,你會去做編劇。小品的靈魂是劇本,你不管劇本,那劇本怎麽辦?”

確實。

沈負暄說出了同學們的心聲。

林知夏寫過幾篇滿分作文。她引經據典,博聞強識,筆下的素材豐富而精煉,囊括古今中外的文明與歷史。她是語文老師最喜歡的學生。

林知夏不寫劇本……

誰能擔此大任?

眼看著班上的討論陷入僵局,萬春蕾自告奮勇道:“我來寫劇本!”

同學們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萬春蕾的身上。萬春蕾捋平了身上的外套,充滿大將風度:“我是全市第四屆中小學生圍棋比賽的小學組季軍。我做事情,講究邏輯。我來寫劇本怎麽樣?大家信得過嗎?”

“信得過。”林知夏點頭。

林知夏發話之後,其他同學紛紛附和。

萬春蕾不費吹灰之力,就成了編劇組的組長。這一場節目的質量,全由萬春蕾來決定,她頓時感到責任重大。她挑選了七位同學輔佐她。

當天下午,萬春蕾借用小教室,召開一場劇本會。

除了編劇組的八位同學,這場劇本會上,還有江逾白、林知夏、沈負暄三個人。

十一位同學齊聚一堂,捧起空白的草稿紙,苦思冥想。

萬春蕾握手成拳,拳頭支撐著下巴,宛如一座沈思者雕像。她喃喃自語道:“演什麽啊?你們想演什麽?”

沈負暄含笑道:“《西游記》三打白骨精。”

江逾白嚴肅道:“《三國演義》火燒赤壁。”

沈負暄笑意更深:“哇,江逾白,你想演《三國演義》的赤壁嗎?那要怎麽分配角色?你是周瑜,林知夏是小喬?”

江逾白演周瑜,林知夏演小喬——這個假設,卻讓江逾白覺得不好意思。他知道,周瑜和小喬是一對夫妻。而他還是個初中生,不應當涉及成人的層面。此外,他和林知夏是好朋友,更不能扮演周瑜和小喬。

林知夏與江逾白不同。她根本沒考慮到“周瑜小喬是夫妻”的層面。

她只是平靜地分析道:“按照《資治通鑒》的說法,赤壁之戰,傷亡慘重。曹操逃跑的時候,道路泥濘,狂風大作,軍隊難以行進。曹操就讓一些病弱的士兵背著草,伏在地上,騎兵的馬蹄直接從那些士兵的身上踏過,活活踩死了許多人。”

林知夏描述的場景,震撼了整個編劇組。

“我們不能演赤壁之戰,”萬春蕾堅決地說,“張老師講了,校慶就得熱熱鬧鬧,喜喜慶慶,不要搞這種死傷無數的東西。”

編劇組裏的另一個同學問道:“那還能演什麽?《紅樓夢》裏的劉姥姥進大觀園?”

萬春蕾評價道:“劉姥姥進大觀園,溫馨、平淡、有趣。可是,它跟我們省立一中的百年校慶有什麽關系啊?”

編劇組再次集體沈默。

林知夏雙手捧臉,安安靜靜地望著同學。她既然加入了演員組,就不會越俎代庖,搶走編劇組的份內工作。

江逾白缺少林知夏的這份感悟。

江逾白直接建議:“省立一中的前身是1906年的一所學堂。我們設置兩幕場景。第一幕在1906年,第二幕在2006年。我們的小品對比一百年來的變化,弘揚‘博學慎思,修身明德’的校訓。”

省立一中的校訓是“博學慎思,修身明德”,結合了《禮記·中庸》與《禮記·大學》的名句。

江逾白才剛講完,沈負暄就感嘆道:“你這個辦法挺不錯,點明了百年校慶的主題,還能讓觀眾們記起校訓。張老師肯定特別喜歡。”

光線明亮的小教室裏,林知夏雙手按住桌子,忽地站了起來:“江逾白的辦法很好,我支持。”

編劇組的同學們,大多持有相同的看法。他們一時想不到更好的主意,索性全票通過了江逾白的提案。

萬春蕾更是風風火火地準備起劇本。她把劇本命名為《變遷》,又分成了兩個部分——1906年與2006年。

編劇組的同學們加班加點,趕在兩天內做出了《變遷》的第一版。

萬春蕾把重點放在了“女生讀書的機會”上。

她通過兩幕戲劇化的場景,還原歷史與現實——公元1906年,正值清朝末年,男女不得同校,女子學堂稀缺。公元2006年,省立一中同時招收男女學生,九年義務教育免除學雜費。女學生能在課堂上積極發言,女老師能在講臺上教書育人。百年歷史推動了社會進步,也推動了教育的革新與發展。

《變遷》這個劇本,宣揚的是一種“回顧校史、熱愛學習”的精神。

編劇組的八位同學都對《變遷》很有信心。他們相互校對,確定版本,就把電子稿發給了沈負暄。

沈負暄帶著一幫朋友跑去學校門口的覆印店,直接將《變遷》打印成36份,再帶給初二(十七)班的每一位同學。

大家拿到劇本,反覆品讀,都說編劇們寫得好,寫得妙,行文流暢,立意很高,肯定能摘取“校慶節目一等獎”的桂冠。

班主任張老師也很喜歡這個本子。雖然這個本子,並不符合他“熱熱鬧鬧、喜喜慶慶”的要求,但他看出了臺詞背後的精神文化,他非常欣慰。他鼓勵大家帶著學習的熱情,演出競賽班的昂揚鬥志。

張老師的高度讚揚,讓十七班的演員組、導演組、道具組迫不及待地開展了排練工作。

省立一中的初中部有一棟藝術大樓,樓裏共有兩個排練廳。百年校慶即將來臨,排練廳的檔期難求,初二(十七)班只能在周二、周三的中午使用一個排練廳。

這意味著,每逢周二和周三,林知夏都不能回家吃午飯,也不能回家睡午覺了。起初,她有一點不開心,但她隨後就想到,她是十七班的班長,還是《變遷》的女主角,於情於理,她都應該調動全班的積極性,認真地對待每一次排練。

編劇組的八位同學為了劇本,連續熬夜四天。相比之下,林知夏一點都不辛苦。林知夏應該打起精神,不辜負全班同學的期待!

林知夏僅僅花了幾秒鐘,就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她在家裏告訴媽媽:“媽媽,媽媽,我們學校九月底要舉行百年校慶,我們班準備了一出小品……”

她手指攥著媽媽的圍裙,稍稍歪了一下頭:“可能不是小品,更像是話劇。媽媽,我是話劇的女主角。每周二和周三,我都不能回家吃飯睡覺了,我要在學校參加排練。班上的其他同學都會跟我一起排練的。”

林知夏剛上初中的那段時間,媽媽經常擔心她年紀太小,在班上會受欺負。結果,林知夏不僅當上了班長,還擁有了許多朋友。她和同學們一起準備節目,聽起來並不是壞事,媽媽也就答應了,順便問了她一句:“夏夏,你們要排練多久?”

林知夏實話實說:“連續排練兩周,從周二和周三中午的十二點排練到下午兩點。”

媽媽有些心疼女兒:“夏夏累不累?”

林知夏搖頭:“夏夏不累。”

媽媽又問:“夏夏中午吃什麽呢?”

林知夏靠在媽媽身上撒嬌:“夏夏可以在學校食堂吃午飯。”

“食堂的飯好吃嗎?”媽媽摸了摸她的腦袋,“媽媽騎自行車去你們學校,中午給你送飯吧?”

林知夏還沒回答,林澤秋忽然出現在她的背後。林澤秋肯定聽見了林知夏和媽媽的對話,所以,他態度惡劣地宣稱:“林知夏遲早會被慣壞。”

“才不會呢,”林知夏扭頭看他,“我也不想讓媽媽給我送飯,我就要在學校食堂吃午飯!”

林澤秋從冰箱裏拿出一盒草莓酸奶。他還沒打開蓋子,就註意到了林知夏純凈無雜質的眼神。在這個家裏,只要他吃任何與草莓相關的東西,他就不得不接受林知夏的凝視——除非她的手裏也有草莓。

他只能把草莓酸奶塞進林知夏的手裏,自己找了一盒黃桃酸奶。他飛快地開蓋,剛喝了一口,忽然想到了什麽,他的臉色陡然改變。他拽起林知夏,把她拉進了自己的臥室。

林知夏雙手捧著草莓酸奶,還沒來得及品嘗草莓的滋味,她的哥哥就沈著一張臉,非常嚴肅地審問道:“林知夏,我問你,你是話劇的女主角,那話劇的男主角是誰?”

林知夏猜到了哥哥要講什麽。她覺得他好古板,好啰嗦。她幹脆直說道:“我們的班主任張老師同意讓我們演這出戲,初二年級的教導主任已經幫我們審查過劇本了,你為什麽還要關心男主角是誰?我和男主角完全沒有感情戲。”

哥哥的臉色變得更差勁。

陰霾仿佛壓緊了他的眉梢,他握著一杯黃桃酸奶,在狹窄的臥室裏走出兩步,才說:“你才十一歲,你明白什麽是感情戲?你在家裏看過什麽電視連續劇?”

“電視連續劇裏,一般都有感情戲呀。為什麽我不能看呢?”林知夏絲毫沒覺得羞愧。

她搜索自己的記憶,還說:“哥哥,你在看電視的時候,好像也沒有刻意地回避男女主角的感情戲。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哥哥。”

林知夏這一招“禍水東引”,並沒有影響到林澤秋。

林澤秋猜出了一點端倪。他的妹妹不肯開口告訴他,男主角究竟是誰,他更懷疑江逾白就是那一出話劇的男主角。再往深了想,林知夏說她沒有感情戲,那就一定沒有嗎?

哪怕他們初二(十七)班選擇了《灰姑娘》、《睡美人》、《白雪公主》、《美女與野獸》這種老少皆宜的童話劇目,都會有王子與公主幸福生活的結尾片段。

林澤秋原本以為,林知夏被高中競賽班的教練們看中了,學業重心完全偏向了高中和大學的知識。她要參加數學、物理、信息三門學科的奧林匹克競賽,怎麽還能有時間和精力,去兼顧初中的“最好的朋友”?

他沒想到,林知夏和江逾白會通過校慶的一個節目扯上關系。

是他失策了。

他思前想後,仍然顧慮重重。

他幹脆和爸爸媽媽打了聲招呼,說是要陪林知夏一起排練。他還說,林知夏在學校食堂吃飯,可能吃不慣,有他這個哥哥在場,林知夏會更適應一些。

爸爸媽媽都誇他體貼,誇他考慮周到,是個溫柔的好哥哥。

今年九月份,林澤秋升上了初三。

他仍然是培優班的尖子生,初三年級的佼佼者。他放棄了競賽班,再也沒考過一次。

但他還是經常聽到競賽班的消息。

他的妹妹林知夏不僅在初二年級稱王稱霸,還跑去了高中部,掃蕩三門學科的競賽分隊。有那麽一段時間,林澤秋覺得,他的所有同學都在悄悄地議論他的妹妹。

初三競賽班的幾個女生,甚至跑到了林澤秋班級的門口,指明要看一眼林澤秋。林澤秋長相出色,早已習慣了其他班的同學偷瞄他。然而,競賽班的腦回路似乎有些不一樣——初三競賽班的女生之所以來找他,是因為她們欣賞他的妹妹。

她們指著林澤秋說:“這就是林知夏的哥哥!林知夏的親哥哥!”

其中一位女生隨口問:“林知夏的哥哥叫什麽名字?”

另一位女生說:“不知道啊。不重要吧。”

講完以上三句話,那幾個女生就飄然離去了。林澤秋形單影只,一個人立在門口,頎長的影子落到地板上,掩蓋了一片潔白的瓷磚。當年他有多向往競賽班,後來他就有多反感“競賽”兩個字。

毫無疑問,林知夏的存在,為林澤秋的初中生活帶來了陰影。但他從沒對林知夏訴過苦。他竭盡全力地忽略外界的聲音,每天堅持和林知夏一同上下學。他認為,做哥哥做到這個份上,差不多已經是他的極限。

初二(十七)班的校慶節目,又讓林澤秋把他的極限範圍進一步拓寬。

周二的中午十二點,林澤秋在食堂買了一份炸雞漢堡。為了節省時間,他狼吞虎咽,不顧形象地吃完午餐,直奔初中部的藝術大樓排練廳。

藝術大樓的保安攔下林澤秋,問他是哪個班的,他謊稱自己是初二(十七)班的學生,即將出演一部話劇的男主角。那保安看他確實長得不錯,很有男主角的風範,就隨意地掃了一眼他的學生卡,允許他進入藝術大樓。

林澤秋在省立一中讀書,讀了兩年多,從未靠近過藝術大樓。他們班上排練的校慶節目,他都懶得看一眼,更別提親自參加了。

而現在,他就像一只孤魂野鬼,幽幽飄蕩在排練廳的門前。

林澤秋徘徊幾秒鐘,林知夏一眼瞧見了他。

林知夏朝他揮手:“哥哥,哥哥!”

她毫不顧忌班上的眾多同學,大大方方地介紹道:“他是我的哥哥,他叫林澤秋,他在我們學校的初三年級念書。哥哥!你想看我們排練嗎?你直接進來吧,哥哥,你是《變遷》的第一位觀眾。”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林澤秋早已無路可退。他大步流星地邁進室內,身姿挺拔修長,吸引了無數目光。初二年級的女生發出輕微的驚嘆聲。而他無視眾人的評價,隨手找來一把椅子,自顧自地坐了下來。

排練廳內,沈負暄高聲喊道:“林班長的哥哥來看我們排練,這是對我們的信任,大家別走神,繼續按照《變遷》的劇本走一遍!”

在《變遷》劇組,所有演員的服裝和配飾全是江逾白提供的。江逾白的媽媽經營著服裝業務,並在全國各大城市設有服裝品牌連鎖店,近些年甚至拓展了東南亞市場。

江逾白雖然不是道具組的成員,但他幾乎籌備了所有必需品,免費提供給全班同學。道具組的同學們完全不用擔心班費的開支,他們只需要妥善地保管道具,合理地布置背景。

江逾白搶走了男主角的位置,因而成為了段啟言的頭號敵人。但是,在《變遷》的劇組內部,江逾白盡心盡力地幫助同學,段啟言挑不出江逾白的錯處。到了後來,段啟言都隱隱認為,江逾白確實是男主角的不二之選。

江逾白的角色非常重要。他一人分飾兩角。在《變遷·1906年》階段,江逾白是一位剪辮易服的新青年,倡議“個人解放與教育改革”。而在《變遷·2006年》的劇情中,江逾白就是一個無意間走入了校史紀念館的普通學生。他和另外幾位演員一起追尋學校一百年來的發展進程,從“小人物”身上看到“大事件”的變化。

沈負暄作為總導演,講出寥寥數語,協助江逾白進入角色。

然後,沈負暄舉起喇叭,充滿工作熱情地高喊:“我們從第一幕的第一小節開始,重新來一遍!段啟言,我必須點名批評你,你不要再忘詞了!”

段啟言飛速地翻過劇本,吼了一聲:“我不會再忘詞!”

第一幕正式開場。

江逾白走入觀眾的視線範圍。他背出一串臺詞,介紹了時代的背景,描述了內心的仿徨。

這時候,林知夏閃亮登場。

她戴著一支銀釵,身披一件綢緞外褂,手裏提著一只竹籃,打扮得像一位清朝末年的大小姐。

林澤秋的目光一瞬不離地傾註在妹妹的身上。

林澤秋眼睜睜地看著,林知夏抓住了江逾白的衣袖,最讓林澤秋無法接受的是——林知夏柔柔弱弱地稱呼江逾白為:“這位公子。”

這位公子?

這他媽是什麽封建糟粕?

林澤秋拍案而起:“這種節目能參加校慶?初二本年級的選拔一定會把你們刷掉。初二年級一共有18個班,只有7個班的節目能被選上校慶,你們還沈浸於1906年的世界觀……”

午後的陽光十分燦爛,玻璃窗的邊框被一格一格地投映在木地板上。偌大的排練廳內,初二年級的同學們楞然看著林澤秋。

林知夏出聲道:“哥哥,請你看完全部劇情,再發表你的評價。我們沒有沈浸在1906年。我們這出戲的重點,就是學校的創立與承襲,時代的變遷與發展,教育的改革與意義。”

在同班同學的面前,林知夏端起了班長的架勢,還用一種公事公辦的語氣和林澤秋講話。

然而,在林澤秋的眼中,林知夏從小就是個“纏媽精”,她是個纏住媽媽就不放手的嬌氣包。她膽小、嬌縱、脾氣大,不好惹。林澤秋第一次見到她被一群同齡人當作意見範本。

總之,林知夏鎮住了場子。

她平心靜氣地繼續演戲。

她扮演一位出身於富貴人家的女孩子。她渴望學堂,郁郁不得志,空有一腔抱負,只能默默地羨慕富商鄰居家裏的獨子。

江逾白就是那一戶富商的獨子。

段啟言則是江逾白的老師。為此,他特意戴上了沒有鏡片的圓形眼鏡,也穿上了清朝末年書生必備的同款長衫。

文藝委員湯婷婷,則是段啟言戲裏的老婆。當然,湯婷婷和段啟言沒有任何接觸、沒有任何感情片段。他們是一對缺乏眼神交流的戲劇夫妻。

段啟言看見林知夏,步履徐徐地走過來,轟趕道:“你一介女子,莫要再來男子學堂。”

林知夏頰染紅暈,眼含熱淚,非常入戲地回答:“段教習……”

在明代的翰林院,“教習”是翰林院老師的專用稱呼。到了清朝末年,舉國興辦學堂,新式學堂中的老師也被稱作為“教習”——這是萬春蕾特意查來的資料。

所以,林知夏對段啟言喊了一聲“段教習”,應該算是還原了一部分歷史吧。萬春蕾非常得意地心想著。

萬春蕾清楚地看見了林知夏臉上的表情,不由得讚嘆道:“林知夏真會演,天賦真好啊。她把我在寫劇本時想象的那種女主角的神情全部表現出來了,我要的東西,她都給到了。”

沈負暄與萬春蕾交流道:“對,林知夏演得最好。”話中一頓,卻說:“江逾白差了點兒火候。”

不止是差了一點兒。

江逾白就像一根木樁,立在段啟言的身旁。他空有一副好皮囊,演技差得沒話講。

江逾白幾乎沒有臺詞功底。他念起臺詞,就像在早讀課上背書。

他的感情呢?他的悟性呢?

他擔任了男主角的角色,絕不能只會背臺詞!

“是不是我的問題?”萬春蕾產生了自我懷疑,“江逾白這麽聰明的好學生,為什麽感受不到臺詞傳達的深意?難不成,我們的劇本寫得不行?”

沈負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江逾白演一個富商的兒子,應該是本色出演啊。班上沒有誰的家境比他更富,如果他演不好,別人更演不好。”

萬春蕾附和道:“對呀,他多有錢!”

沈負暄舉起喇叭:“停!”

所有演員的動作都停了。

排練廳的正中央,林知夏放下竹籃,竄到了江逾白的面前。她一動不動地靜立著,視線毫無偏移地看著他。周圍一切雜聲逐漸消淡,雲隨風動,萬籟俱靜,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林知夏說:“江逾白,你把《變遷·1906年》當作《探索宇宙》的時空分支吧。我知道你不習慣記誦別人給你寫的臺詞,也不習慣按照別人搭好的框架去做出反應。1906年的時代背景,比較壓抑你的性格。那這樣好啦,你是《探索宇宙》分篇劇情的主人公,我們穿越到了1906年,就像在演漫畫一樣演劇本,你覺得可以嗎?”

江逾白註意到林知夏的發釵歪了。他擡起手,準備理一理她的發釵,忽然,他眼角餘光瞥見了林澤秋。江逾白微微偏過臉,看著林澤秋所在的位置,林澤秋向他投來一種冷酷無情的恐怖目光。

江逾白頓時被激發出強烈的好勝心。他低聲說:“可以。”

林知夏還以為,她的一番話激勵了江逾白。她開開心心地繞著江逾白轉圈圈:“江逾白,江逾白,我們繼續排練吧。”

她對著沈負暄比了一個“OK”的手勢。

導演組的眾多同學站好方位,沈負暄統一安排道:“行了,重新開始,《變遷》第一幕第一小節!”

這一回,江逾白像是換了一個人。他成功地演出了富家子弟的高傲和莽撞。哪怕他是1906年具有先進思想的新青年,他也跳不出時代的局限性。在《變遷》的這一幕,他支持女人接受教育,但他反對男女同校,更反對擯棄傳統。

體育委員曹武同學,飾演了一名清朝末年的屠夫。

曹武穿著一身灰藍色短衫,左手提著一塊塑料制成的假豬肉,繞到了段啟言的面前,說道:“段教習,何時收了一位女學生?這女學生進了學堂,男學生還有心思讀書嗎?”

江逾白昧著良心接話:“確實不該男女同校。”

段教習說:“堪比作惡。”

段教習的老婆湯婷婷正好從裏屋走出來。湯婷婷裹著小腳,走路慢慢吞吞,拿腔作調地說:“哎,哪兒來的姑娘,專門往男子紮堆的學堂跑,將來還能嫁得出去嗎?”

湯婷婷演得很到位。湯婷婷挑起眉梢,輕扶門框,雖然她正在心裏瘋狂唾棄自己的角色:嫁不嫁得出去,關你什麽事?你閑得慌嗎,管人家幹什麽?

湯婷婷與林知夏的視線對上了。林知夏還在楚楚可憐地辯解:“教習是人,學生是人……”

演到這一步,按照《變遷》的劇情設定,林知夏應該淚灑當場,怯懦地哭訴她的1906年生活之不易。

但她思忖片刻,臨時改了臺詞。

她昂首挺胸,直面屠夫、教習、富家公子:“段教習讀過《無量壽經》嗎?經書上說——‘善惡變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會見無期’。段教習識字多,讀書多,你真的明白什麽是善和惡嗎?你明白什麽是道路,是什麽是追求嗎?你說我在作惡,我卻覺得自己善心大發,功德無量!”

“停!快停下!”沈負暄打斷道,“林知夏,你怎麽能給自己改臺詞?”

林知夏抱著竹籃,臉色微紅:“原來的臺詞有點孱弱。”

萬春蕾還沒說什麽,作為旁觀者的林澤秋接話道:“餵,你們搞沒搞錯,林知夏不是改得挺好嗎?她這一版,女主角沒再哭哭啼啼了,百年校慶的節目上,婆婆媽媽、哭哭唧唧的,有誰願意看啊。”

沈負暄剛要反駁,萬春蕾攔住了他。

萬春蕾思索片刻,非常讚成道:“對呀!林班長的哥哥說得很對呀!曹武、江逾白、段啟言、湯婷婷這四個角色已經夠傻了,如果1906年這一幕連一個聰明人都沒有,觀眾都會覺得太慘了。《變遷》1906年這一幕,要起到承上啟下的作用,引出2006年的革新,林知夏要在1906年拋出最先進的觀點。”

沈負暄點了一下頭。

萬春蕾雙手拍掌:“林知夏,就按你的感覺走!你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你該有一股淩人的傲氣!有一種超前的直覺!有一種敢於接受教育的勇氣!你最強,你最聰明!你應該和男人一爭高下!百年以後,你的名字將會出現在學校的檔案館,數以萬計的學生都要把你當做榜樣!”

“好的!”林知夏一口答應。

萬春蕾又問:“林知夏!你能記住你自己改動的臺詞嗎?其他人的臺詞都不用變,他們本來就是冥頑不靈的角色。”

“當然可以記住!”林知夏第一次在初二(十七)班的同學面前顯示她的特長。

林知夏告訴她的同學們:“我想記住的事情,絕對不會忘記。”

除了江逾白和林澤秋之外的所有人,都錯誤地以為林知夏只是記憶力比較好,比普通人要強上那麽一點。但是,林知夏的表現讓他們吃驚。那些被她改過的臺詞,也被她記得清清楚楚。她還能在別人忘詞的時候,順便提醒一下他們。

林知夏的腦力,簡直超脫了劇本。

為了這一出《變遷》,初二(十七)班的所有同學連續排練了整整兩周。他們通過了初二本年級的選拔,成功被推選到省立一中的校慶節目單上。

省立一中百年校慶的當日,道具組和演員組的所有同學都起了個大早。他們趕在7:30抵達省級大劇院,老師領著他們走入後臺。這是林知夏第一次參加大型文藝匯演,還要擔任女主角,她緊緊地跟在江逾白的背後,還稍微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他似有所感,出聲安撫她:“林知夏,別擔心,你一定能演得很好。”

林知夏笑了。她輕輕地點頭,回應他:“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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