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剛過，火熱的暑氣立即迎面撲來，蟬鳴不絕，擾人心緒。因此，補習主要集中在上午，午後就只是聊聊天，寫寫各自的作業，而幾個家境艱難的同學則去父母那邊幫忙。第一天補課結束後父母仍未歸，他們便一起央求劉嬸叫人領他們走一趟，到了那邊才知道父母們已經同意留在劉氏幹活，正忙得熱火朝天。負責人說可以給他們點輕活兒，雖然活不多，報酬也不會太高，但聊勝於無，最重要的這並不影響他們參加補習，皆大歡喜。

午飯後，家毅在廚房跟母親說了會兒話，其他同學先回補習的房間。

“顧同學？”走過內門，看見顧婧蘭往正房後面的小路走去，他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試圖阻止。

“啊，對不起，我的手串突然斷了，珠子不知都滾哪兒去了，我才擅自跑到這裏，可是好像沒有見著，”說完，顧婧蘭回頭低首想要再仔細查看地面的時候，微楞，“劉同學，那是？”

家毅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原本應該雜亂且不起眼的狹窄小道中靠墻站著一個穿著肥大的褪色花襯衣以及寬松藏青中褲的小女孩。

發覺小路口多了兩個人，小女孩瑟縮了一下，身子與墻面愈加貼近。

“你出來了啊，”略感意外，為了避免驚到她，家毅盡量以平常的口吻道，“多到外面走走對身體好，別老悶在屋裏。……哦，她是，是我們家看院子的人的孩子。”

顧婧蘭微微一笑，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幾歲了？”

女孩沒有說話，掩藏在過長的劉海下的眼睛始終盯著數步之外的家毅。

見顧婧蘭疑惑地也望過來，家毅解釋：“她在後院長大，幾乎不與外界接觸，大概有點怕生，不太適應吧。”

“原來如此。小妹妹，我是顧婧蘭，你叫我蘭姐姐好嗎？”顧婧蘭保持著微笑，努力傳遞自己的真誠，直至小女孩將視線落在她身上。

“你……你住在這後面？”說話間，她忽然發現小女孩身後墻面的爬山虎叢中似乎有個鐵環，很像舊時宅子大門的門扣。

糟糕，在這裏停留太久了嗎？

沒能得到小女孩的任何回應，她又轉向家毅：“劉同學，這是門吧？裏面是後院？”

“呃，這……嗯，是個廢棄很久的院子，就住著三個人……我們走吧，大家該等得著急了。”

“……好。”顧婧蘭隱隱覺察到家毅的刻意回避，便也不再追問，就這樣輕輕揭過。她揮揮手與小女孩道別，家毅落後她一步離開小徑，暗舒一口氣。

“餵，你們兩個太慢了吧？害我們以為出了什麽事，還特地過來找。”章銘、王玲和徐明達與他們正面碰上，章銘大著嗓門抱怨。

“是我的手鏈斷了，珠子滾了一地，所以……”

“蘭，別理他，”王玲給了章銘一個白眼，“珠子都找到了嗎？”

“沒有，還差五六顆，”顧婧蘭攤開握有已撿起的十幾顆珠子的手心，“不過這也不是值錢的東西，找不到就算了。”

“說什麽呢，這不是你最喜歡的那串嗎？我來幫你找！院子就這麽大，多找幾遍肯定能找到。”

“玲……”拉不住已經彎下腰撥開院子角落草叢的王玲，顧婧蘭也跟著繼續尋找。

家毅感到肩上忽的一沈，繼而面前出現章銘放大壞笑的臉：“剛才，你們兩個人一直待在一起吧？只有兩個人，唔，獨處？”

“嗯？”

“我沒說錯吧？還不承認！”

“你別瞎說！”家毅一把捂住章銘的嘴，緊張地看向女孩子那邊，幸好她們走開了，專註於找散落的珠子，應該沒聽見吧。回過頭來，章銘眼裏滿是促狹，看得他有些頭疼。一旁的徐明達笑而不語，搖頭表示他不參與。

突然女生傳出尖叫，三人趕緊跑過去。不知為何，家毅有種不好的預感。

“怎麽了？”章銘沒發覺周圍有什麽異常，奇怪地問，“好端端的一驚一乍，怪嚇人的。”

“有，有蛇！”王玲心有餘悸地道，與同樣害怕的顧婧蘭緊握彼此的雙手。

“在哪兒？”

“那兒，那塊石頭後面……”稍稍揚起下巴指示方向，兩個女生卻不敢再往前邁一小步。

章銘微皺眉：“我去看看。”

“等等，小心啊！”

“沒事兒！”章銘滿不在乎地道，但到底還是放輕了腳步。

“那你們沒受傷吧？”徐明達問。

顧婧蘭和王玲搖搖頭。

“這蛇還真小。”

聽到章銘的話，家毅立即上前查看，果然是小蛇。趁人不註意，忙沖它使個眼色，千萬不要亂動，更不要冒然開口說話。

章銘擡起腳比劃了幾下：“這麽小，一腳應該就能踩死了吧？”

“別，”家毅脫口而出，見四人都看著他，躊躇著道，“其實，這蛇是我養的……不是有些人會養貓啊狗啊鳥啊麽？我養的是蛇。對不起，沒有提前告知大家，嚇到你們了。”他蹲下向小蛇伸手，小蛇很是順從地爬來繞上他的手臂，只有頭部淩空左右微微晃動。

“欸欸，它不咬人嗎？”章銘不由退開一步，“會不會有毒？”

“沒有，而且它不攻擊人。”

“你確定？”章銘仍然不太相信。

仔細觀察了小蛇半天的徐明達道：“確實應該沒毒。……別這樣看著我啊，我是說真的。我叔父是鄉下的醫生，小時候我被寄養在他家，跟著他學過不少東西，毒蛇之類也見過許多。我可以保證這條不是毒蛇，但是至於會不會咬人就難說了。”

他似乎想摸一摸小蛇，誰知小蛇竟像是明白他的意思，乖乖低下頭主動蹭他的手心。

顧婧蘭、王玲雖不敢靠得太近，也看得目不轉睛。

“呃，可能和人相處久了，開始通人性了吧，呵呵……”家毅幹巴巴地說，希望能緩減一些他們的驚奇與疑慮。

“就算真的如此，這也未免太有靈性了吧？”徐明達感嘆道，輕輕收回手。

章銘小聲嘀咕：“我怎麽看它邪得慌……”

“……要不大家先回屋寫功課吧，我把它鎖進房間再過來。”家毅建議，他不想讓大家一直在這兒糾結小蛇的事。

“也好，其他人還在屋裏等著呢。”

“你們不要再找什麽珠子了，”章銘對著兩個女生說，“走，我和達分別走你們的兩側，送你們去屋裏。”

家毅一到自己的房間就關緊門窗，小蛇爬到桌子上，圓溜溜的褐色眼睛不住轉著圈兒。

“有什麽話就現在說吧。”

“嗯，那個，我不是故意的，就在石頭後面打了個盹兒，沒有想到會有人過來，等我發覺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避開了……”

“知道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真要嚴格說起來，這事還是他的責任。

經過一個多月的相處，家人對小蛇不再像開始那般畏懼，二哥每隔兩三天就和它分享從廚房偷的零食，母親進來打掃衛生時也習慣了它的存在。大姐覺得總是把它關在屋裏有些可憐，於是提議讓它在內院自由活動，反正通常沒人去那兒，不至於釀成某些意外事故。

如果是普通的蛇，這樣有約束的活動範圍可能不太容易遵守，可對於小蛇而言輕而易舉。避開人來人往的前院，它時常盤在內院草叢或陰涼處休息，但它最喜歡的地方仍是後院天井，只是礙於家毅不願讓家裏人知道他曾帶它去過後院，盡量不在白天莫名“失蹤”。或許就是由於小蛇與家人相處得異常和諧，以致家毅忽略了初來家中的同學可不一定能接受同蛇共處，忘記提前告知它要謹慎回避。

先是顧婧蘭發現了後院的門及小女孩，後是四個人看見小蛇，今天的運氣有點背啊。

“總而言之，不管什麽情況，你都不可以在除我以外的人面前暴露你會說話的事實，明白麽？——最好同時也裝傻一點。”

“啊？怎麽裝傻？”

“……算了，你只要記住不能說話就行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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