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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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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通常不會說這種帶著明顯不確定的話,看來事情本身相當古怪。

錢亦塵聽出不同尋常的意味,立刻變得正經起來:“有證據嗎?”

“那柄拂塵。”賀蘭玖關嚴窗戶,又布下一重阻聲結界權作保障,“紀浮茶在村中行走時,他的法器上閃過白光現出器靈,化作一個五六歲大的雪衣孩童,叫了他的名字。”

既然叫了名字,那麽這人無疑就是紀浮茶了。器靈認主之後再無可能更疊,哪怕主人的法器被奪,也絕不會承認新主人。

這應該算是修士圈的身份證……不過,萬一同名同姓呢?

錢亦塵不敢完全排除這種可能,但多少打消對身份的懷疑。

“這還不是主要的。”賀蘭玖覺得氣氛太過嚴肅,突然擠出個笑臉,“你可知他召喚出器靈後,兩人一起做什麽嗎?”

居然這時候賣關子?!

錢亦塵一見他笑就來氣,硬邦邦地回答:“不想知道,有種你別說。”

“沒事,你不想聽我也告訴你。”賀蘭玖從善如流地挨著他坐下,“我看見他們逐一進了村落的茅屋,在……收拾房子。”

“收拾,房子?”錢亦塵疑惑的重覆一遍。

七曜宗大弟子不為人知的愛好其實是做家政?

紀浮茶帶著器靈挨個進了村落的房屋,打水,劈柴,把涼透的水重新燒熱,以靈力灌註枯萎的青菜瓜果保鮮,又跑到屋頂上去鋪好稻草,總之把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條,連桌椅板凳都擦了又擦。

“他是想當道德模範,等村民找回來後能立刻住上幹凈的屋子?”錢亦塵摩挲著下巴自言自語。

如果“紀浮茶”在偷偷離開是為了與藍終見面,或者那些消失的村民其實被他綁架到了某個地方……這些理由他多少還能接受。

只是收拾房間而已,不考慮背景的話還是件好事,卻給了旁觀者難以言喻的怪異感。

“誰知道呢。”賀蘭玖突然耳尖一動,“他從樓梯處上來了。”

錢亦塵屏住呼吸也聽不見極細微的腳步聲,但片刻後,紀浮茶在外面彬彬有禮地敲門。

“兩位若是醒了,就快些出來吧。”

錢亦塵裝出剛睡醒的樣子開門,對外面的霜色身影陰陽怪氣的解釋:“我現在是凡人之軀,難免要多休息,你見諒啊。”

紀浮茶眉頭微皺,轉身下了樓:“……等見到勾燈,我會幫你解開的。”

山中的露水晨霧被日光驅散,雲影之下,幾間茅屋冒出熱騰騰的炊煙。如果不知道裏面早已沒人,畫面看起來還有種挺溫馨的感覺。

如果不了解底細,旁人睡醒一覺後發現空蕩蕩的村落裏該生火的生火,該做飯的做飯,有幾家甚至連早飯都上桌了,就是不見半個人影,絕對會被嚇的六神無主。

錢亦塵已經清楚這些都是誰的功勞,表面上仍然裝出震驚的樣子:“村裏絕對沒有活人,這……這些東西怎麽還能保持被用過的樣子?”

沒想到始作俑者比他還震驚!紀浮茶看著某間屋子裏熊熊燃燒的爐竈,臉色一片慘白:“難道是我們……看不見那些村民?不,不,周圍沒有鬼氣,一定是勾燈!一定是他幹的!”

聲音到最後已經淒厲,紀浮茶死死捏著拂塵手柄,似乎把它當做勾燈的脖子。

——精神分裂?還是瘋了?

錢亦塵覺得這幅明知故問的場景很荒謬,仔細觀察紀浮茶的神色,緊咬的下唇和眼底壓抑的憤怒又完全不像作偽。

村落的一切,從爐竈正燃燒的木柴到撒在院裏無雞吃的小米,明明都是他親手做的啊……

“勾燈,你出來!你出來啊!”

紀浮茶的靈力如針狀向周圍四散,錢亦塵堪堪避開,凡人的身體差點被傷到。

賀蘭玖張開結界,陰沈的眼神掃過紀仙人,想了想卻沒說破。

兩方各懷鬼胎,偏偏還要演戲。

“我知道你一直沒走,與其在周圍裝神弄鬼,為什麽不直接出來見我!”紀浮茶認定他找的人就在這裏,發瘋一般在村中穿梭。

踢開某扇門時,後面一根支門的木棍倒下來,他側身躲開,在空蕩蕩的屋裏站了片刻,又垂頭喪氣的走出來。

村落裏的一天,就這樣消磨過去。

掌燈時分,灰塵遍布的醫館裏。

拋開身份問題不談,錢亦塵還有兩個問題需要弄明白。第一,為什麽他要將村落始終保持在有人居住的狀態?第二,為什麽他不打掃這間醫館?

若說昨夜是因為來了自己與賀蘭玖這兩位不速之客,那麽之前無人礙事的時候呢?

其他的三四五問題,比如村民去了哪裏,紀浮茶又為什麽裝出——或者是真的瘋癲失憶,都可以放在之後解決。

錢亦塵覺得,只要抓住了最關鍵的兩點,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裝的。”賀蘭玖照例在屋內布下結界,開口便是這個兩個字。

是說紀浮茶的狀態麽?

錢亦塵內心其實是半對半的概率,不明白他為什麽如此肯定地下結論:“失憶,或者他魂魄裏有另一個人格,都有可能啊。”

“我記得白天的時候……”賀蘭玖坐在油燈下瞇起眼睛,“那個人踢開了一間房子險些被頂門的木棍砸到……我看得很清楚,他是先往旁邊挪了一步,然後木棍才倒下來的。他早就挨個把屋子轉了一邊,知道哪裏需要註意,而在你我面前裝出不解釋,也明顯還記得這些事。”

“那麽,從頭到尾都是在演戲了……那我們怎麽辦?”錢亦塵眼前閃過白日時紀浮茶或瘋狂或平靜的表情,自然的讓人覺得恐怖。

這技術,不拿個奧斯卡影帝真是可惜了。

但點破或許不是個好主意,醫學常識告訴我們,不要貿然刺激精神病人。

賀蘭玖道:“還能怎麽辦?當然是看看,他要演到什麽時候。”

他是不著急,但錢亦塵始終還記得為了兇日而蠢蠢欲動的妖怪,總不能將大把的時間耗在這裏……

算了,等拖到過了晦日,藍終也沒有辦法,反正最接近“紀浮茶”的人是他。

錢亦塵想了很久才回神,發現賀蘭玖又已經睡下,呼吸平靜,連熱烈的紅衣顏色都顯得溫柔許多。

倦意同時襲來,錢亦塵摸到床邊一頭栽倒。

……然後,又做了那個夢。

“來,請你過來……”

夢裏有人在非常溫柔的呼喚他,帶著森森寒氣,像要把他帶到彼岸去。

錢亦塵驟然驚醒,發現油燈將熄未熄,影影綽綽照出他一頭冷汗。

那個夢境說不上有什麽具體場景,只是讓他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強大執念。

錢亦塵再也睡不踏實,焦躁地翻身下床,在屋裏踱了幾步,猛地拉開房門。

“你要去哪裏……”賀蘭玖聽見聲音,迷蒙的睡眼睜開一瞬。妖怪的身體不會累,但魂魄會,剛才居然真的睡著了片刻。

“起夜。”

“我陪你……”賀蘭玖懶洋洋地掙紮著要起來。

“睡吧,只要紀浮茶還想要七曜宗大弟子的身份,就不會真的傷我。”錢亦塵哄他睡下,拿起油燈向樓下走去。

前一天紀浮茶在門口打坐,估計睡得不是很舒服,現在占了對門的屋子小憩。

聽不見什麽聲音,只是能從門縫裏透出的光影判斷他其實沒睡著。

錢亦塵在門前短暫地停留片刻,果斷向樓下走去。重新淪為凡人之軀後抵抗力同時下降,連他自己都沒發現,越來越焦躁的步伐在指引他往某個方向走去。

醫館底樓,藥櫃後方竟然有個不起眼的暗門,甫一接近便能感受到一陣陰森森的寒意。

和夢中如出一轍。

錢亦塵左手托穩油燈推開門,夾裹寒意的冷風湧出來,讓油燈的光更加黯淡。

然而微弱的光線,卻在門內折射出奇幻的異彩,讓整個空間璀璨的亮起來,一走動便能帶出細碎的金光。

冰也是一味藥材,況且有些藥材需要妥善保存,醫館裏修建冰窖並不奇怪。油燈的橘色光芒被不規則的冰棱折射到四處,空間亮了起來,明明一片死寂卻不顯得恐怖。

就好像……有什麽很平和的東西在裏面等他。

錢亦塵不理會被凍得微紅的指尖,著魔一般向冰窖深處走去,哪怕這時候有只罪惡黑手從外面鎖住門也顧不得了。

繞過一堵低矮的冰墻,在油燈下,有個穿霜色衣袍的身影安靜地躺在冰棺裏,因為安置的時間太久,緊閉眼瞳上的睫毛都覆蓋了一層碎冰。

活著?還是死了?

錢亦塵第一反應是後者,但那人面容太過溫柔,完全沒有屍體的僵硬。

他靈識被鎖,無法第一時間感知對方身上的活氣,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拔下頭發去試探他的鼻息。

一根漆黑的碎發垂下那人鼻下,紋絲不動。錢亦塵不死心地又保持了一會兒,終於……終於看到它極細微地擺了一下!

這人還活著!

他松了口氣高興起來,註意力終於轉移。

細微的光線中,那個人不知何時起睜開了眼睛,正在盯著他看。

“啪嗒。”

油燈落地,終究熄滅。

冰窖內一片寂靜,錢亦塵覺得魂魄都被吸入了那雙深邃的眼睛裏。

“在下師從七曜宗宗主刻清風,是宗主門下的大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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