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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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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紀浮茶?!

錢亦塵震驚地喃喃,卻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

並非被人噤聲,而是魂魄突然離開身體,輕飄飄的浮在半空,除非附身於人或淪為厲鬼,他現在想讓凡人看見都不容易。

那具僅剩一□□氣的身體,似乎光是睜開眼睛就費盡了全部精力,片刻後霜色身影上亮光一閃,魂魄同樣離開身體。

鬼和鬼交流起來,就方便多了。

自稱紀浮茶的人神魂力量相當強大,而且並沒有壓迫的感覺,而是帶著真正的平和氣息籠罩錢亦塵。

不考慮器靈認主的問題,這個男人更像名門正派的大弟子。

他似乎不能開口,只是沖半夜闖入冰窖的人類笑了笑,凝神思考片刻,輕輕拂動衣袖。

錢亦塵眼前一暗,不過呼吸之間,周圍的環境又亮起來,這一次居然不是冰窖!

入夏的大街上人來人往,但每個人都行色匆匆的樣子,並不悠閑。

錢亦塵能看到一切,但完全意識不到自己的存在,視角也並非固定在某個人身上,反倒能隨著心情上下漂移。

“這大概就是上帝視角吧……我在哪裏?”他喃喃的往前飄了一陣,“這應該是那人的一段記憶……有了!”

街旁偌大的客棧中,那個睡在冰棺裏的男人坐在八仙桌一角,點了碗素面慢慢吃著。

現在的他臉色看上去更有活人的感覺,冰清玉潔不染塵埃,吃面時,一柄玉色拂塵就放在懷中。

錢亦塵認出那就是另一個“紀浮茶”手裏的東西,也順便確認了地點。

這裏是蜀州,客棧是日前魚如水同他們匯合的地方,他還和跑堂的小二搭過話呢,這時候的小二看上去年輕幾歲。

嗯,基本吻合他探聽到的內容……七曜宗的大弟子失蹤了很久,這幅場景是幾年前的記憶。

那麽他之前接觸的,就是冒牌貨了。

錢亦塵從上方觀察了紀浮茶一會兒,發現真貨的水平就是不同。

吃東西時不疾不徐,涵養一流,連低頭的弧度都那麽好看。

然而不疾不徐也意味著慢,他只看了片刻就失去興趣,轉而觀察起周圍來。

這一看,又發現了奇怪的地方。

在紀浮茶斜後方還有一張桌子,面對面坐了兩個人,其中一個老者半身被瓦灰色鬥篷籠罩,只露出下半張臉吃東西。

而另一個人……是那個假的紀浮茶!

沒錯!盡管這時候他細瘦很多,眉眼間充斥著難以言喻的陰冷邪氣,但五官還能看出是同一人!

贗品面前什麽都沒有,眼巴巴的看著鬥篷老者吃東西,又擡頭盯著紀浮茶的背影,帶著羨慕。

另一邊,真正的七曜宗大弟子終於吃完素面,將銅錢放在桌上結賬欲走。

他畢竟是修道之人,突然感受到背後的視線,疑惑地轉身。

贗品的目光,立刻從羨慕變成了可憐巴巴的哀求。

對視一眼,僅僅一眼,就能讓人看出其中翻湧著無數意味不明的情緒。

紀浮茶被那雙眼睛感染,又發現他什麽都沒吃,摸出錢袋走進:“可是銀錢不夠嗎?”

連那個鬥篷老者的一餐都是兩個饅頭,這個明顯還是少年模樣的人只能餓一頓,也不足為奇了。

少年模樣的贗品見他走進,驚恐地搖頭,險些從長凳上摔下去。

紀浮茶走近一點,又警惕地停住。

這個少年長發梳得潦草,短了一截的上衣露出手腕,上面還帶著青紫的傷……被虐待了麽?

埋頭啃幹饅頭的老者慢吞吞扭頭,幹枯面容上左眼戴著眼罩,僅剩的右目看清來者身上的衣袍,立刻淩厲起來:“七曜宗的?!”

紀浮茶還未回答,眼前突然有道陰氣襲來,他揮開拂塵躲避:“不知閣下是哪位?”

“嘿嘿嘿,回去問你師父吧。”老者丟掉沒啃完的饅頭,一把撈起對面的細瘦少年,掌心間冷光閃爍,竟像是要用刀割喉!

紀浮茶手中的拂塵同時暴漲幾丈,千萬根銀絲纏住對方的手,連人一起用力甩出去。

老者陰測測地盯著他,樹皮一樣皺的臉上,僅存的那只眼冒出兇光。

紀浮茶順勢擋在少年之前,仍然維持了禮數:“我與前輩素不相識,但你若當面害人,就不是無冤無仇了。”

他擔心少年被老者的法術所害,一只手牽起對方冰冷的指尖,度了一絲護體的真氣過去。

店裏的客人非常識相,躲得躲逃的逃,只有小二不忘用鍋蓋護住頭臉,爬過去摸走了桌上那碗素面的錢。

“……他不是要害我。”少年纖細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驀地帶了絲絲涼意,“師父要放我的血,去催動法術。”

……師父?!

紀浮茶心下一驚,背後緊接著挨了一掌,力道不大卻夾著極惡毒的煞氣,立刻擾亂他的靈力!

與此同時,穿鬥篷的老者隨手揚出細小的煙霧迎面撲來:“你師父廢我一只眼睛,我也廢他徒弟一只,算扯平了。”

紀浮茶躲閃不及,勉強護住了半邊臉龐,但另外一只暴露在煙霧中的眼睛卻有種鉆心的疼痛!

“道長,你沒事吧?”少年此時居然還扶了一把他失去平衡的身體,又扭頭說,“師父,他中毒了。”

老者充耳不聞地靠近,念念有詞的聲音遠得像從天上飄過來:“不行不行,得兩只才……好。”

最後一個字,他費了很大力氣才說出。

那個一口一個“師父”的少年,單手扶著紀浮茶,另一只手握著的短刀,果斷洞穿了老者的身體。

“你……孽徒!孽徒!”

誰和誰是同伴?誰背叛了誰?

紀浮茶在全力驅逐纏繞左眼的劇毒,根本無法分神留意周圍。

自然也不知道,那個少年在驟然打傷師父後,帶著他逃出了客棧。

……

錢亦塵目光緊追著他們的腳步,在一處偏僻的醫館外停下來。

紀浮茶已經失去意識,但那個偏瘦的少年力氣卻很大,扛著他跑也不成問題,直接將人帶進去,找了大夫為病人艾灸施針的小屋子,讓他躺好。

然後一刀殺了醫館主人,抓藥煎藥,濾出一碗放涼時,去後院處理掉屍體。

少年做著一切的動作都有條不紊,埋屍體的效率高得讓人震驚。

捧著微溫的藥汁餵給紀浮茶後,還露出愉悅的笑容輕聲呼喚:“道長,道長?”

病榻上的紀浮茶眉心一蹙,緩緩睜開眼睛,用完好的右眼看清來人,條件反射地摸向手邊!

少年的笑容有些許黯淡,卻從懷裏掏出他的武器:“你的拂塵在我這裏,放心,沒有丟。我也不是要害你的,你忘了,剛才我打傷了師父,才救你出來,不然你現在已經被師父害死啦。”

紀浮茶握住拂塵後,才覺得有些安全感,腦海中閃過淩亂的片段,似乎能印證少年的說法:“你……為什麽救我?”

明明全身邪氣,笑容卻明朗,還長了雙誠懇的眼睛。

少年把空藥碗放在一邊,突然問:“一開始道長回頭看見我,為什麽要走過來?”

“我……”紀浮茶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失明的左眼還是灼燒一般疼,扯著一根筋讓太陽穴也突突跳動。

因為不習慣單目視物,他看向少年時總是不自覺歪著頭,少了一絲冰冷高潔。

少年又笑:“你是想請我吃東西麽?”

兩個問題,紀浮茶都不知道怎麽回答,只好沈默。

少年為他的死板腦筋嘆了口氣:“唉……和你們這種上個廁所都要頂著大義幌子的名門正派不同,我們邪道做事,都是沒有理由的。”

“……邪道。”紀浮茶帶著藥渣的苦味咳嗽幾聲,用問題為自己分神,“你叫什麽?”

“勾燈,燈花的燈。”少年湊上去給他捶背,“道長,你痊愈之後,能不能帶我離開蜀州?我違抗師父,他要殺了的我的。”

紀浮茶不願讓勾燈靠近自己,警惕地躲開了他的手:“我還能痊愈嗎?”

不知道是不是無意識喝下的那碗藥見效了,左眼已經不疼,但還是什麽都看不見。

“如果你吃我的藥,就能。”勾燈篤定的點頭,並不執著接近,反而握住他一束頭發,“沒有我的血,師父來不及用最毒的藥,你還能救回來。”

紀浮茶眨眨右眼,模糊的畫面終於清晰,看到了勾燈手上一層疊一層的傷痕:“你的師父……和七曜宗有淵源嗎?”

“不知道。我入門晚,師父什麽都不說。”勾燈察覺出他不喜歡自己的傷痕,將過短的袖子使勁拉長去遮蓋,沒想到用力過猛,直接從中間撕開。

於是紀浮茶看到更多的割傷,眼中閃過悲憫:“你有幾個師兄弟?”

“忘了,反正他們後來都死了。”勾燈木然地微笑。

紀浮茶不忍再聽下去,虛弱地靠在病榻床頭,才留意起周圍的情況:“這裏是間醫館啊……大夫呢?”

勾燈的笑臉絲毫不見僵硬,流暢地回答:“不知道啊,我來的時候就沒人,大夫可能雲游出診去了吧。”

紀浮茶點點頭:“嗯,那我們走時他還未回來,就把銀兩留下。這幾天你小心一些,別弄壞了人家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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