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要我們送王子、王姬去哪裏？”浴夕問。

相思想了好久，“天命。”

“不回中容嗎？”

相思搖頭。

浴夕好似明白了什麽，點頭說：“公主你……請公主放心。我與攬月就算拼了命也一定護王子、王姬安好。”

“不過要等一等。你們到了天命，須得先去昌隆的府上避一避風頭，往後的事，昌隆自然會有法子保護他們。”

“是。”

“報——渾夕義軍到十王亭三十裏外。”

“報——渾夕義軍到十王亭十七裏外。”

“報——渾夕義軍到十王亭五裏外。”

“來得真快啊。看來來不及了，你們即刻就離開。”相思慌忙將懷中的銀兩塞給浴夕，說道：“我只要一脫身，必去找你們，所以你們不要輕舉妄動，只需要躲起來。”

浴夕點點頭，背起包袱。攬月牽著淇奧，靜嫻懶洋洋地趴在嗚嚕背上，揪著嗚嚕頭上的白毛。

相思見他們活得無憂無慮，不免感到欣慰，蹲下去看他們，說：“淇奧，你要替我照顧好妹妹。這世上，她是你唯一的親人，唯一可信賴的人。”

“是，九嬸放心，我會照顧好小星。九嬸，我們要去哪裏？為何要走？你為何不與我們一起走？”

相思笑了笑，“九嬸過幾日就去找你們。你不是想學怎麽當皇帝嗎？九嬸送你去找一個人，他會教你怎麽做。你要多讀書、練好武藝，做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不要叫你爹娘和九嬸失望。”

“嗯，我記著了。”淇奧點頭，“我會照顧好妹妹。”說罷伸手去握靜嫻的手，靜嫻不肯，忸怩了一會兒，還是叫淇奧牽住了那只的小手。

相思點點頭，又看向靜嫻，“小星，要聽哥哥的話，緊緊跟著哥哥。”

靜嫻還不懂事，只是兩歲的孩子，說什麽她都不明白，一邊牽著哥哥的手，一邊啃著手指，只會瞧著娘親流淚，覺得很是奇怪。

相思突然抱住靜嫻，聲音哽咽，低聲道：“你一定要找到你姐姐。”說罷松開她，“走吧，走吧。”相思揮手，不再看孩子。

浴夕和攬月各自抱起孩子上了馬背，齊聲說道：“公主，屬下必不負所托！公主你也要保重。”

嗚嚕蹭到相思腳邊，嗚嗚嗚叫著。相思低頭看它，只是拍了三下它的腦袋，悠悠道：“保重。”

淇奧一直看著相思，此時突然道：“九嬸，你會來接我和妹妹的，對不對？”

相思莞爾一笑，伸手打馬。

兩匹駿馬飛竄出去，不大會兒就無影無蹤，消失在樹林之中。

“羲和王妃，屬下攔截下一封書信。”

聞言相思回頭，滿臉淚水、眼眶通紅的模樣叫那人委實嚇了一跳。他半晌也回不過神，無法相信，那個一直和所有人同進退，從未有一刻軟弱的女人，竟獨自站在這裏黯然落淚！

中容人人都說五王子妃和九王子妃巾幗不讓須眉，是中容國有史以來最叫人佩服的女人！

這小兵此時發現，原來人都是有脆弱無助的一面。如果不是情勢所迫，這兩個女人何嘗不想在閨中相夫教子？

“給我吧。你下去。”相思拭去淚水，顯得也有些窘迫。

那人雙手遞過書信，要告退之前還是沒忍住，道：“羲和王妃，這一仗，我們能贏！”

相思一怔，半晌才明白了這小兵的心思，心頭泛起暖意，柔和一笑，問：“你叫什麽名字？是哪裏人？多大了？”

“回羲和王妃，屬下趙貴，風陵渡人。今年……今年也許十六了吧。”說著極其不好意思地傻笑了一下。

“戰事結束後，你還回風陵渡嗎？”風陵渡一帶不太平，尋常老百姓大多都不肯去那裏謀生。看來這個趙貴必然出身不好，祖輩都在風陵渡一帶謀生。

趙貴傻笑，“回。我要回去娶媳婦。嘿嘿嘿嘿。”

娶媳婦？

相思的思緒飄遠。趙貴見她不再說話，便輕輕退開了。待相思回過神來，卻見地上被五花大綁的是哼唧！

“哼唧？”相思忙解開繩索。

“歹勢！歹勢！歹勢！”哼唧忽閃著翅膀就要飛起來。

相思捏住它的腳取下腳上的書信，朝哼唧說道：“沒想到你也有被捉住的一日？”說著便拆開來看。

——愛是自由，溫柔涼薄，遇到你的那天起，我才明白這一生為什麽而活。

字跡太熟悉，但這樣的語氣卻不像他。也是，他們都變了，一切都在變。難怪哼唧會被捉住，原來這封信本就是送給相思的。

愛是自由。

相思凝視著這一行字，忽的就明白了，叱野是在告訴她，不管這一戰是生是死，他們兩個都要面對。從一開始，被卷入這些爭鬥之中，他們的生死早已不由自己。

他給她自由。

她要做天命的公主，他答應；她要幫軒轅頊彧，他答應；她要嫁給中容國王子高辛瀚，他答應；她要和他短兵相見，他也答應。他唯一的不答應，她明白。

她何嘗不一樣？

也許他們早早看得分明，不要開始。這封信到來之前，相思尚且不能確定是否值得。但此時，她明白，世上最可怕的不過是死，如他們能死在一起，已是最好的結局。

五日後，渾夕義軍攻至十王亭。中容大軍上山避難，兩軍一上一下，渾夕義軍不敢強攻，中容大軍不肯下山，形成僵持之勢。

快到初冬，夜裏天涼不說，山上更是風大，加之此番中容兵馬皆身心俱疲，猶如逃兵一般躲藏數日，實在狼狽。

好在高辛灝帶了五千人在掩護下從後山下山，預備待天明一刻從後方偷襲渾夕義軍，兩邊再裏應外合，一舉殲滅渾夕義軍！

高辛瀚巡視歸來，見相思窩在樹下，冷的嘴唇發紫，立即上前，展臂將她拉進懷中。相思分明閉著眼在睡覺，卻下意識地推他。

“是我，相思，是我。”

相思好似夢魘，口中喃喃道：“沒有援兵，沒有援兵，沒有援兵……”

高辛瀚駭得一跳。先是為了她的話“沒有援兵”，如果沒有援兵，他們就算不戰死，也會被活活冷死、餓死在十王亭；後又是為了相思的狀態。

她已經到了極限。不管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相思已經游走在崩潰邊緣。

“相思！相思！睜開眼！睜開眼！”高辛瀚輕搖著相思，盡力用身子溫暖她。

好在有效，相思終於緩緩睜開眼，她恍惚中竟然傻傻問：“我們在哪裏？”問完，她卻自己笑了，“我真傻。援兵到了嗎？高辛灝在山下發了暗號了嗎？我們什麽時候發動反攻？”

高辛瀚見到她穿著銀色的鎧甲，衣袖已經破爛不堪，露出她白皙修長的手臂，上面除了汙泥就是血跡，甚至都分不清是什麽，只看得見一塊一塊暗紅的汙漬。而她頭發淩亂，眉邊還粘著一片樹葉。

這就是我中容高高在上的羲和王妃？高辛瀚自嘲。那是他第一次為自己身為高辛氏的男人而感到屈辱。

不能保護女人的男人，對他來說就是屈辱。而此時，帶給他這份屈辱的正是他曾經引以為傲的姓氏。

他用很緩慢而略顯僵硬的聲音說：“沒事的，不會有事。”說罷摟住了相思。

相思呼出口氣，“是，不會有事的。頊彧一定會發兵，援兵一到，我們就有救了。況且，高辛灝不是說了嗎？山下有他事先和慕容慶都商量好的伏兵，他們偷襲，我們側應，不會有事的。”

高辛瀚已經沒心思去理會相思話中的意思，只道：“你再睡一會兒吧。”

相思搖頭，好一會兒後，高辛瀚以為她睡著了，卻聽她突然問：“這一生裏，你有沒有恨過一個人？我是指，恨到想要殺了他的那種。”

“沒有。”

相思笑，“我猜也是。你們高辛氏，只有你和潤是真的善良。他的善良是因為無能為力，你的善良是因為你什麽也不在乎。太可怕了，瀚，難怪很多人都告誡我，永遠不要與高辛氏為敵。你們，太可怕了。”

那最後一句話，世間只有相思敢說。說出口的時候，她自己也嚇了一跳，細細想著那句話背後的故事，越發覺得冷。

相思接觸了高辛灝等人後才發現，原來高辛瀚他們有多難。那些陰謀陽謀，比起當年相思和軒轅頊彧面對的絕不少。當日軒轅頊彧面對的是沒什麽感情可言的西陵中天，而高辛瀚面對的是自己的親哥哥。

這就是天家。

這就是高辛氏。

終於明白白羽帝的清冷從何而來。見過、經歷過這樣的事的人，一顆心只怕早沒了感覺，如同行屍走肉活著，自然清冷。

高辛瀚道：“我娘總跟我說，恨一個人太難了。所以，我不想去恨，這樣不好嗎？”

“好，怎麽不好呢？我盼著你一輩子也不要去恨。”

“報——渾夕義軍攻上山來了！”

高辛瀚和相思幾乎是同時躍起來的，相思扭頭就要走，高辛瀚拉住她，待相思看著他，他才肅容，極其嚴肅認真地說：“相思，保護好你自己。”

相思點頭，說：“你也是！”說罷立即轉身高喊：“來人，守住上山的路，扔石頭也好，樹枝也好，扔什麽都好，絕對不能讓他們上山！”

“是！”

相思快走幾步，一把扯住高辛瀚，“你去山頂，發暗號，要高辛灝立即動手！”

“那你……”

“快去！”

“好！”高辛瀚提著長劍，帶了幾個人便攀著巖石往上爬。

“報——渾夕義軍前鋒已至半山腰。”

相思急了，仰頭去看高辛瀚，“瀚！快！沒時間了！”話音剛落，一枚紅色的焰火在頭頂炸開。

相思扭頭就問：“雷厲回來了嗎？援兵呢？”

“回羲和王妃，雷將軍沒回來。援兵……”

“再探！”相思不等侍衛說完就急急打斷，從身邊的土地上拔起插進去的長劍，握在手中，想了片刻，爬到樹幹上，喊道：“中容的將士們，這是最後一戰。今日若守不住十王亭，中容國的疆土便如無人之境由他們踐踏！我們撐過兩個時辰，援兵必至！只要撐住這兩個時辰，國還是我們的國、家還是我們的家！我是女人，一個女人，與你們的老母、妻女一樣，是柔弱無助的女人！但我站在這裏，與你們在並肩站在一起，我若不趕走叛軍，絕不回朝，今日之戰，絕不退縮！將士們，願否隨我？”

“願！”

那喊聲震天動地，撼動了十王亭的高山。也震動了攻上山來的大軍。

換做任何男人都會如此。一個不是中容國人的女人，慷慨激昂、浴血奮戰，這些日子以來與他們同進同退、同生共死，不論是哪一個理由，他們都沒有理由退縮半步！

這是他們的領土，他們誓死捍衛！

這是他們的家國，他們絕不退讓！

“隨我下山迎戰！”

“沖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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