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兮福所倚】

不到三更天，相思早早就上了乾坤殿的房梁，躲在“正大光明”牌匾後。

四更時，宮女侍衛便入殿來，宮女們四處打掃歸置，沏茶、燃香，侍衛四處搜尋。相思躲在牌匾後，任誰也想不到，自然不會被發現。

到了五更天，朝臣陸續入殿。

咚——

咚——

咚——

三聲編鐘敲響，響徹整個東宮。朝臣肅容站定，均垂首不語。等了好一會兒，仍不見軒轅頊彧前來，相思沒有兀自猜測，卻也十分著急。

終於，軒轅頊彧緩緩入殿，卻未穿皇服，只是穿了一身栗色的便服，用黑冠束發、金腰帶結了禮節，才顯出帝王之儀態。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朝臣齊齊下跪叩首。

“眾卿請起。”軒轅頊彧正襟危坐，道：“昨夜加急文件送至，渾夕國終日無主，卻也不再立，如今竟是由烈王麾下前鋒佐伊將軍統領全軍。諸位愛卿有什麽看法？”

“臣有話要說。”赤水世家的老者上前。

相思對朝堂並不清楚，只依稀記得當年聽爹爹說起過，四大世家各自有各自的崇尚顏色，官服也以顏色劃分，西陵為青、赤水為紅、鬼方為黑、塗山為黃。放眼望去，朝堂上沒有黑色和黃色，有四成隸屬四大世家，紅色居多、青色甚少，其餘六成便就是四大世家外的朝臣。

“準。”

“國不可一日無主，渾夕此舉乃是大忌，只要此時發兵，必可勢如破竹，一舉攻下渾夕！請皇上定奪。”

軒轅頊彧不語，緊接著又有西陵世家一人上前啟奏，“臣以為掌故大人所言差矣。自先皇神武帝駕崩，如今四國紛亂不止，北狄雖劃入我國，但東胡尚未收覆，臣以為眼下還是以收覆東胡，統一北狄為重。臣恭請請皇上定奪。”

“掌故索大人與太史令西陵大人所言皆有理。”軒轅頊彧不偏倚，眾臣便猜測這兩人所言都不是他心中所想。

光祿勳上前道：“臣啟奏。”

“準。”

“臣以為，渾夕、東胡皆不足為懼。東胡地處東南沿海，除了捕魚為生，並無他法，加之與北狄內亂未平，想來一時是成不了氣候的。”

“光祿勳大人莫非忘了？北狄劃入天命時，皇上曾允諾過必當收覆東胡，一統北狄，如若不，豈非是失信於北狄天下人？”太史令立即反駁。

“太史令，北狄歸入天命，那便是天命子民，何來你我之分？又何來失信？況且老夫並未說不統一東胡，只是事有輕重緩急，自當一一來。”

“光祿勳大人講得好！事有輕重緩急，渾夕是一大隱患，若非是爆發內亂又無子嗣繼承，豈能成一盤散沙？此時是最好時機，自當先收覆渾夕才是！”掌故又道。

“乘人之危，豈是皇上之舉？”太史令冷哼一聲，頗為不屑。

“兵家常言道‘兵不厭詐’，何來乘人之危一說？”掌故被說的情急，生怕軒轅頊彧斷章取義而遷怒自己，慌忙解釋。

相思在牌匾後聽他們三個人吵得不可開交，一個個梗著脖子堅持己見，恨不得自己坐上龍椅頒下聖旨。

但也看得出來，這三個人正代表了如今朝堂上的三方勢力。赤水世家，朝中如今最受重用的世家，以鎮國大將軍索昌隆為首，是武舜帝親信。西陵世家，可算作外戚，但幾次三番內亂，只勉強算作“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第三便是其餘外臣。

這三人恰如三股勢力，相互制約而又相互依存，看來軒轅頊彧權衡的很好。

爭到最後，三人都跪下，齊聲喊道：“請皇上定奪！”此時中容使臣前來拜見。

一時間朝堂上便鴉雀無聲。

軒轅頊彧只道，“三位大人的意思，朕明白了。朕曾看史書，早年七國分割天下時，青丘國聖祖卻舍其他，選了那時六國中最強盛的豎沙國動兵，後一一攻下豎沙、犬戎、高柳三國，這才有了後來五國時期鼎盛的青丘大國。說來也巧，三位大人正巧都是豎沙國、犬戎國、高柳國後裔，幾百年過去，還未想透當日亡國的緣故嗎？”

三人齊聲道：“微臣愚鈍，請皇上示下。”

軒轅頊彧不理會中容使臣拜見，繼續說：“當朝武將中，功夫最佳者要屬鎮國大將軍。你們三人說說，朕可是他的對手？”

三人相視一眼，掌故索大人道：“皇上自幼習武，功夫都是由先皇、先皇後親授，必定功夫過人，想來鎮國大將軍也不是敵手。”

軒轅頊彧嗯了一聲，道：“那三位大人、甚至乾坤殿內的朝臣們，人人知道朕武藝勝過大將軍，可還敢與朕動手？”

那三人忙道：“皇上擡舉。臣等只是言官，莫說皇上武功過人，就是皇上不會一絲武藝，臣等也勝不了皇上，自不敢與皇上動手。再說其餘武將大人們，也斷斷不敢與皇上過招的。”

“為何？因為朕是皇帝？還是因為朕勝過了大將軍？”

眾人都想，若是說前者，豈非是拍馬屁？便都笑嘻嘻說：“兼而有之，只不過臣等也怕死，自是更怕皇上功夫好，比大將軍還厲害，臣等可萬萬不是對手。”

“正是這個道理。”軒轅頊彧一笑，“朕勝了你們中最強者，其餘還有誰敢挑釁？”

索昌隆暗讚：說得好！這小子真是越來越會拐彎抹角了！可他不明說，想來也知道中容國要對付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這事還真是要從長計議了。

眾人這才明白了幾分，卻無人敢上前接話，掌故索大人側目瞥了一眼索昌隆。索昌隆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多說話。

軒轅頊彧見眾人都不再說話了，便道：“宣中容使臣。”

聞言，相思立即聚精會神聽著。

“拜見武舜帝，萬歲萬歲萬萬歲。”使臣行了一個中容國大禮。

“賜座。”軒轅頊彧道。

使臣坐下後，朝軒轅頊彧道：“謝武舜帝。微臣鬥膽一問，兩國和親一事，不知武舜帝考慮的如何了？”

軒轅頊彧微笑，說道：“朕已考慮好了。”頓了頓，“多謝中容白羽帝美意，姣梨公主尚且年幼，此事作罷。”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開始竊竊私語。

“如能和親，於兩國有利無害啊！”

“況且白羽帝未言明是哪一位王子，由公主去選，那是大大有利啊！”

“皇上一向不抵抗和親，怎麽如今這般……哎！”

使臣顯然也是想不到軒轅頊彧會斷然拒絕，便道：“武舜帝可想清楚了？我們陛下已說了，只要姣梨公主嫁到中容，不論嫁給哪一位王子，她必得白羽帝庇佑，一生無憂。武舜帝還請三思。”

“朕想的很清楚了。況且，她在朕身邊已是一生無憂，又何須遠赴中容？”軒轅頊彧笑問。

使臣為難，又道，“武舜帝看了我們陛下的密函，依舊堅持？”

情深不壽。

軒轅頊彧略遲疑，道：“朕答允過的話自然作數。朕可以劃三城給中容，當做此事的賠禮，只要白羽帝能善待城中百姓，朕立即下旨，絕不反悔。”

“皇上三思！”掌故索大人聞言，慌張地跪下，“皇上請三思！皇上斷不可割城讓地，這在青丘有史以來是沒有的事啊！”

“皇上請三思！臣覆奏掌故大人！”太史令跪下。

“臣同覆奏！”光祿勳也跪下了。

軒轅頊彧笑，“哼，你們三個在這件事上，倒是難得出奇的一致啊。”

掌故大人道：“臣，臣等為國為民、盡心輔佐皇上，只求皇上三思而行！請皇上收回成命，萬萬不可割城讓地！臣等深知皇上與公主自有情深意重，不肯姣梨公主遠嫁中容，可中容白羽帝諸多承諾，皇上大可放心！請皇上為天下萬民考慮！”

軒轅頊彧不語。

太史令又道，“皇上，聖祖時的和親便不說了，當年仙武先皇後也是嫁給神武先皇，才合並青丘、良褚兩國，開創了天命盛世。皇上何不仿效先皇，與中容和親，聯手開創一個更宏大的太平盛世呢？”

使臣見天命重臣也覆議，便道：“武舜帝還請三思。三公雖不在朝堂之上，但久聞天命三公九卿皆是重臣，何不聽賢納諫呢？”

“聽賢自是應該，納諫卻是未必。此乃我天命國事，使臣大人既是使臣，想來不便多說，還請寬坐片刻。”軒轅頊彧道。

“微臣便敬候佳音。”使臣說完便退到了一旁去。

軒轅頊彧掃了一圈眾人，“爾等都與三位大人所想一致？讚成犧牲公主，反對割地讓城？”

朝臣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人人都知，這件事皇上已經十分敏感，擺明是不願遠嫁公主，可割地讓城也確實不是明君所為。今日若是答錯了，小命不保都有的。

一時間便無人願意做出頭鳥。

殿內寂靜無聲，中容使臣笑了一聲，“原來天命乾坤殿寂靜如同無人之境一說，竟是真的？”此言暗諷天命無賢臣納諫進言，在場朝臣無一不氣悶，卻又確實不敢第一個上前說話。

“臣有話說。”

眾人一起看去，果然是索昌隆。鎮國大將軍與皇上一起長大，是皇上的伴讀，想來也有些情誼，他當先，再好不過。

索昌隆一撩暗紅色朝服便跪下，抱拳看向禦座上的軒轅頊彧，卻不說話。軒轅頊彧倒也奇怪，也不催促，只是看著他。

兩人就這麽僵持了一會兒，索昌隆終於開口說話，“臣率赤水世家眾人恭請皇上以天下為重，恩準中容和親！”

牌匾後的相思一顫，縮了回去：索昌隆竟然納諫要自己遠嫁中容！他……相思咬著唇，又繼續聽。

作者有話要說： 野妮註：

（1）掌故、太史令、光祿勳等：皆為九卿之中官職。不細說解釋，視為重臣即可。

（2）四大世家是氏族，故而隸屬其中的人皆是同姓，可以看做有一定的親戚關系，但古代同姓為同族，未必有血緣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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