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禍所伏】

軒轅頊彧註視索昌隆，問道：“大將軍你讚同公主和親一事？”

索昌隆神情覆雜，許久後，突然重重磕了一個頭，朗聲道：“臣索昌隆叩求皇上答允和親一事！”

相思緊緊盯著索昌隆，心中滿是怒氣，喃喃道：“好你個昌隆！頊彧問你便是要你反對，你卻……枉我當你朋友！”

他這麽一說，朝臣便有八成都跪下覆奏，求軒轅頊彧答允和親。

軒轅頊彧都不理會，只是又問索昌隆，“你讚同相思和親？”此言一出，索昌隆和相思才明白，方才他問的是鎮國大將軍，此刻問的卻是相思的好友索昌隆。

“是。”索昌隆只吐出一個字。

軒轅頊彧道，“好，很好。”頓了頓，“朕昨日半夜去了姣梨殿，公主已睡下，朕至今來不及親口問她一句，你肯不肯，朕不是沒有機會問，而是朕不知道要如何問！朕見過浮雲殿的西陵貴妃，想來在場的人有一些也是見過那些被冷落的女子的。”說著看向西陵世家眾人，“‘輕紅委地，承聖恩露，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這是西陵貴妃所寫的一句詩詞，朝中不少有才之人，不必朕說也該知道，這一句詩詞之中有多少女子的無奈、寂寞，有多少怨恨！”

“皇上，貴妃娘娘她只是……”西陵世家有人出言辯解。

軒轅頊彧打斷，“朕不追究，朕本就未做到夫君該做的，她怨怪朕，朕擔著。朕不廢她入冷宮，她尚且還有幾分可盼，再者她身在天命，也是在本國之中，料得還是有些人脈，尚可以打發餘生。若是姣梨公主所遇非人，遠在中容他國，豈非是終此一生都與落花、枯燈相伴？朕已害了一個女人，這第二個不論是誰也決不允許！”

此言一出，朝臣皆面露難色，想勸，卻也知道皇上所言有理，又不知該不該再勸。

“武舜帝大可放心，中容必不虧待公主，自不會有武舜帝的擔心發生。”使臣插話道。

軒轅頊彧冷哼一聲，“朕手握天命一國，掌四夷之城，尚且不能為此事作保，你們倒是拍著胸膛能保證得了？”

使臣訥訥不能言。

索昌隆昂首看著軒轅頊彧，不再垂著頭，想了片刻後說道：“臣明白皇上的意思，也知道皇上擔心公主在中容能否覓得良人相伴，可臣請皇上考慮天下，拋卻與公主自小的情誼，請以大局為重！”

“大局？何為大局？男子建功立業、女子相夫教子、孩童無憂無慮、老者老有所依，這便是大局，這便是百姓安居樂業！若朕連身邊人的幸福都給不了，何談給天下人幸福安定？”

“皇上！”索昌隆還要再勸。

軒轅頊彧道：“不必再勸！”說罷起身。

誰知索昌隆突然拔出腰間佩劍，橫劍夾在脖頸上，視死如歸一般道：“皇上！昔日你我同窗伴讀，情如兄弟！臣縱然今日要禦前動武、大逆不道，也要你務必做一個明君！請皇上三思而行！”

“你大膽！”軒轅頊彧怒視索昌隆。

相思也駭得一跳，急急運氣，想著若是索昌隆當真揮劍自刎，自己便出手相救，絕不能讓他死了。

誰知文武百官竟然齊齊下跪，朗聲道：“求皇上三思而行，應允和親！”

面對百官威逼，軒轅頊彧這個少年皇帝倒沒有亂了陣腳，卻也看得出來，他已經氣怒到了極點。

“索昌隆！你不要挑戰朕的底線！”軒轅頊彧怒道。

索昌隆依舊握著劍柄，苦笑道：“皇上你還記得這柄劍是你送給我的嗎？當日我加冠禮上，你贈我寶劍做配飾，說咱倆一生都是兄弟！皇上！”

“不錯，咱倆一生都是兄弟！可你要知道，朕贈你寶劍，要你保家衛國，不是要你以性命相挾於朕！”

聞言，索昌隆其實心中又是氣又是愧，但還需堅持，急得血沖雙眼，一雙血紅的眼睛盯著軒轅頊彧，喃喃念道：“‘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皇上還記得這首詞嗎？”

軒轅頊彧一怔。

怎麽會不記得，索昌隆年長自己兩歲，到自己加冠時，他未送任何大禮，只是提著酒罐來找自己喝酒，念了這首詞。那時候，他們滿腔的熱血，立誓要統一九州。

如今，當年醉臥一塌的兩個少年，一個站在禦座之上滿面怒氣，一個跪在下首橫劍欲自刎。

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索昌隆！”軒轅頊彧怒不可遏，突然縱身躍下，一腳踢在索昌隆心口，索昌隆猝不及防，翻了一個滾，還跪在地上，劍卻已被軒轅頊彧握在手中。

軒轅頊彧這一腳踢得極重，索昌隆嘴角含血，卻仰著頭死死看著軒轅頊彧。軒轅頊彧怒，一腳踏在他胸口，將索昌隆踩在地上！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求皇上三思，求皇上以大局為重！皇上腳下留情！皇上萬萬不可啊！”朝臣匆忙齊聲勸道。

軒轅頊彧哪裏聽，揚手舉劍。

“皇上萬萬不可！”

“皇上息怒啊！”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頊彧哥哥！”相思縱身躍下，一眨眼便跑到了索昌隆身側跪下，一把握住長劍，“頊彧哥哥不可！”

眾人都是一驚：公主哪裏跑出來的？

軒轅頊彧怒氣未消，“你起開！他要死，我便成全他！”

相思死死握著劍，“不可！不可！”

“你走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必攔他！”索昌隆伸手推相思，卻不反抗軒轅頊彧，依舊倒在地上。

相思見他們已經沒了理智，橫身擋在索昌隆身前，“你要殺忠臣，要做昏君，索性連我一起殺了！”

“相思！”索昌隆驚呼。

軒轅頊彧一楞，連退三步才站穩，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皇上開恩！皇上息怒！”朝臣還在磕頭求饒。

軒轅頊彧只見索昌隆倒在地上，衣衫淩亂、發冠歪斜，胸前是幾個腳印，嘴邊有血，而相思雙手都是血，滿臉的驚懼。再看整個乾坤殿內，跪滿了人，人人都在求饒。

為什麽會這樣？

軒轅頊彧手一松，長劍掉落，哐一聲砸的生響。他又後退一步，環視眾人，神情呆滯，許久才道：“你們，你們都起來……”說罷深看了一眼相思，轉身離去。

“恭送皇上。”眾臣只得叩首。

待軒轅頊彧走了，朝臣又議論了一番，便都各自離去了。

相思見燭光她們跟著軒轅頊彧去了，便也不擔心他的安危，只朝小宮女吩咐，“你去通知後宮娘娘們，請她們照顧皇上。”

“是。”

相思轉頭看索昌隆，伸手扶他起來，“你沒事吧？”

索昌隆心中有愧，不敢看她，“沒事。只是挨了幾腳，死不了。”說著揉了揉胸口，拄著地坐在地上不動，“你呢？”

“外傷，不要緊。”相思索性也坐下，拿出帕子將手裹住。

索昌隆不再說話，好一會兒一拍腿道：“你肯定聽到我們說的話了，我也不瞞你。相思，這件事我是鐵了心要和他對著幹，你們兩個怨我怪我恨我，我都無話可說！”

相思道：“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什麽心思都瞞不住。”頓了頓，“說實話，昌隆，如果我不是姣梨公主，我也會支持和親。”

“可惜你是。”索昌隆憤憤道。

相思瞥了一眼他，“女子的身世如同浮萍，向來沒人在意。可我偏偏在意！我知道你希望我嫁到中容，聯合中容一起對付渾夕、東胡，到時候再和中容決裂，好助頊彧統一九州。這法子甚好，頊彧怎會想不到？”

“我沒有說他想不到！他想的清清楚楚，比誰都明白，可他做不到！相思，你……我真是，我真是沒辦法說你們！”

索昌隆知道軒轅頊彧不同意相思遠嫁，不是單單是因為不肯犧牲相思，而是他自己想娶相思！不要說軒轅頊彧是皇帝，換做任何一個男人，都不肯看著自己喜歡的女人嫁給別人。

“頊彧總歸是感情用事，比不得你。但我慶幸他感情用事，至少在他心裏，我不是用來建立邦交的工具。”

索昌隆看她一眼，重重嘆氣。

相思突然問道，“西陵荃嫁給頊彧的那天，你難受嗎？”

索昌隆不知道她為何這麽問，卻點了一下頭，說道：“是我這輩子以來，除了方才那小子拿劍指著我、我同意你遠嫁這兩件事外，最難受的一件事。”

“那你恨他嗎？”

“那天是真恨。恨不得提著劍去映秀殿一刀砍了他算了，但我也沒那個本事。”索昌隆自嘲一笑，“自家兄弟，打一架也就忘了，哪裏會恨一輩子呢？”

想死笑了笑，“我一直沒問你，頊彧究竟跟你談了什麽，你肯西陵荃嫁給他，而且你們之間毫無嫌隙。也許，今日該換做你來勸她了。”相思循循善誘起來。

索昌隆會意，卻搖頭，“那天他只跟我喝酒，說了那首詩，就是我方才念的那首。你以為我沒想到嗎？我已經勸過了！相思，不一樣的。頊彧看似像水一樣柔和，其實他心裏決定的事，很難動搖。還記得小時候我們練武，他雖然忙於別的，練得時間少，但是他的定力是我們三個裏最好的，不練成就不吃飯，哪怕先吃完飯再練，他也不肯。可見要他改變主意，難於登天啊。”

“那你還一定要登天？”

索昌隆苦笑，仰頭看著乾坤殿頂，“明知老虎屁股摸不得，我卻偏要摸它一摸。只盼這老虎別記恨我一輩子。”

相思哭笑不得，看著他說：“你省省吧，摸老虎屁股這件事，我比你有經驗一點，還是我來吧。”說完起身。

“什麽意思？”索昌隆疑惑。

相思聳聳肩道：“他是為了我好，為了我拒絕中容聯姻，為了我無視百官納諫，為了我在這裏要殺掉他的好兄弟，為了我差點成了昏君。我為什麽不能為了他一次呢？”說完便走。

索昌隆坐在原地，怔怔不能言語。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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