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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凈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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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婉順丟了魂也似,整顆心都被悔恨填滿。

早知如此,她做什麽要湊去朱氏跟前?

徐玠可比朱氏容易討好多了。

他吃了那麽些年的苦頭,只消有人稍稍表達出善意,他便一定會全力報還。

徐婉順閉上了眼,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幹,雙唇顫抖著,滿心皆是苦澀。

正走在青石路上的紅藥,對此自是一無所知。

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呼吸著微涼的空氣,感受著頭頂描金玄傘遮擋出的這一小片天地,雙目放平,唯眼尾餘光搭一角衣擺。

那烈潑潑、明晃晃的紅,縱是她自個兒瞧著,亦覺耀目。

她又升等了。

確切地說,是有了品級——噦鸞宮八品典事。

除三公主外,整個噦鸞宮,就數紅藥最大。

她努力地繃直嘴角,花了好些力氣,才沒讓自個兒當場樂出來。

前後活了兩輩子,她都不曾這般風光過。

這可是天使啊。

奉太後娘娘、皇後娘娘並三位殿下之命,前來王府宣旨並賜賞,就算當年在湘妃跟前時,她也沒得過這般長臉的差事。

想叉腰怎麽辦?

只可惜不知祖墳何處,若不然,紅藥真想讓人在墳頭兒上放幾掛爆竹,以示慶賀。

而更叫人歡喜的是,她很快便要與徐玠見面了。

算一算,他們已經分開大半年了,對這個兩輩子的舊鄰與故友,紅藥還是頗為惦念的。

除了話本子與美食,她也時常想起他來,如今久別重逢,自是歡喜。

方才,在花廳先行宣讀過懿旨後,紅藥正隨眾踏下臺磯,瞥眼便見一只肚子貼地、肥嘟嘟圓滾滾的大黃貓,邁著驕傲的小方步,從人群外頭晃了進來,她一眼便認出,那是丸砸。

近兩年未見,小奶貓已然胖成了球,唯有那雙翠綠的、委屈巴巴的眼睛,還和小時候一個樣兒。

眾宮人也自瞧見了這只肥貓,卻並無人敢出手相攔。

丸砸的胸前垂著一面黃玉牌,色澤溫潤、雕工精致,一看便知絕非凡品,再一個,只看這貓橫著走的姿態,也表明它來歷不凡。

這些宮人一個個眼睛利得很,知曉這必是哪位主子的愛寵,只要不傷人,自是由得它去。

當然,還有更要緊的一樣,便是那徐五郎親自跑去,將這貓兒抱了起來,又一個勁兒地向眾人致歉:“它這是想我這個主子才跑來的,諸位見諒。”

此情此景,直叫王長子徐直當下便黑了臉,卻又礙於宮人在前,並不好過於責備,只輕斥了一聲“胡鬧”。

彼時,紅藥已然接收到了徐玠遞來的眼風,遂配合他演了一出“哎呀這貓兒好生漂亮快給我抱抱”的戲碼,於是,順利抱到了闊別年餘的丸砸。

在感受了一番那沈得壓手的毛絨絨的觸感之後,紅藥便拿到了藏在丸砸肚皮下的一張字條兒。

紅藥借故獨處了片刻,將字條看了,那上頭寫明了徐玠今日的布置。

他要與她見上一面。

可嘆的是,今日這次見面,紅藥與徐玠只怕也說不了兩句話,話本子與美食更是想都不要想,只能通個消息便罷。

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時間緊迫,徐玠能想出法子來與她密會,已然很了不得了,再多的,紅藥也不敢奢望。

所幸他人已然在京城,來日可期,紅藥遺憾了一會兒,也就丟開了手。

暮春的細雨掃過傘面,青石路面泛起微光,道左恰植了數叢修竹,風過時,積雨順著狹長的葉片滴落,好似又下了場雨。

紅藥不敢再分神,凝目看去,見路窮處現出一所軒麗堂皇的院落,翹起的飛檐似勾住一角蒼天,新粉的油壁光可鑒人,便連那地上方磚亦如鏡面般勻凈。

寧萱堂到了。

東平郡王妃朱氏此時已是按品大妝,穿著全套的誥命服,正扶了兩個小丫鬟的手,黃著一張病怏怏的臉,立在門前,恭迎天使駕臨。

這也是皇後娘娘念在她病體難支,格外開恩,允她於屋中接旨的。

自然,朱氏並不敢當真在屋中坐等,而是立在院外相候,以示尊敬。

行至院門前,眾宮人便停了步,雁翅般分散去兩旁,紅藥居雁首之位,眉眼微擡,眸光平視,姿儀是倨傲的,然頰邊的笑容卻很溫和。

她目註垂眸斂首的朱氏,啟唇吐出一句話:“皇後娘娘有旨,王妃便在此處接著罷。”

略帶些南方口音的京腔,入耳嬌柔甜美,然所出之言,卻令朱氏有片刻的錯愕。

這都不進屋的麽?

就在這院子外頭接旨?

雖說院門上方亦有瓦檐遮雨,磚地也勉強算是幹凈,可是,跪在門外接旨,怎麽著……都不像是好事兒。

換個不知情的,怕以為接完了旨就要砍頭了呢。

這位天使,好急的脾氣。

朱氏暗自腹誹,倒也沒敢當作惱起來,只迅速擡頭去看紅藥。

方才隔得遠,她眼神又不好,一時竟是沒瞧清,而此際再看,入目處,卻是一卷打開的黃詔紙。

“臣婦接旨。”朱氏只能往下跪了。

詔旨都打開了,她再不跪,是要抗旨麽?

紅藥在詔紙後彎了彎唇。

嗯,她打算就在雨地裏把差事辦了。

一來,這懿旨攏共也沒兩句話;最主要的原因則是,朱氏那張黃臉,實在是假。

因站得高,紅藥不僅能瞧見她的臉,其手腕與脖子亦在視線之中。

您老倒是抹勻點兒啊。

臉是蠟黃、手是鉛黃、脖子是土黃。

還別說,打眼瞧去,頗有一種層次豐富的美感,宛若地下埋了千年的黃泥女俑重見天日。

不是,幹嘛要抹手腕和脖子呢?

紅藥就不明白了。

生病了氣色不好,那就只抹個臉也就罷了,如今這上下統統一抹,這到底是得了病,還是天生黃皮子?

徐玠說過,朱氏身邊有個挺厲害的媽媽,如何也不勸一勸?

心下如此作想,紅藥卻也沒多耽擱,待朱氏向那錦褥上跪好了,便朗聲宣讀了起來:

“維建昭十五載,歲次戊寅……”

此乃皇後娘娘正經懿旨,駢四儷六、詞藻文雅,紅藥雖然字字皆識,在皇後娘娘跟前卻是“死記硬背”下來的。

托三公主的福,她如今也算“略識得幾個字”,但這懿旨上的字卻是“認不全”的,只能如此施為了。

懿旨確實不長,其中泰半是在褒獎徐玠,說他如何忠孝知禮,對他敬獻宮中禮物的行徑大是讚許,涉及王妃朱氏的只有兩句:

一句讚她教子有方,另一句則點明,皇後娘娘賞了王府女眷兩匣頭面。

然後,沒了。

朱氏臉真黃了。

合著跪了老半天,就沒她什麽事兒?

那要她接旨作甚?

她抑住情緒擡眸,望向不遠處那兩只精致的描金匣子,再看一眼旁邊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官帽箱,蠟黃的臉上,開始往外躥青氣。

闔府女眷得的賞,還及不上徐玠賞賜的半成。

這是什麽道理?

旁人不說,她朱氏可是王妃,徐婉貞亦是縣主,得賞最多的不該是她們母女麽?

陛下和娘娘最近怎麽就這麽愛下人的臉?

她都快不想活了。

下死力攥緊手指,朱氏半寸長的指甲直刺進正扶著她的綠雲的手背。

綠雲面色白了白,咬緊牙關,不敢則聲。

數息後,朱氏忽然便覺出了不對。

咦,葛福榮家的呢?

她怎麽沒在?

往常只要朱氏一發脾氣,葛福榮家的早便勸上來了,且也每勸皆中,何以今日一點聲音都沒有?

“葛家的人呢?”她放緩了起身的動作,聲若蚊蚋地問道。

綠雲迅速攏袖,遮去被掐出血印的腕子,口中發出快而輕的語聲:“回王妃,葛媽媽病了,才告了半個月的假。”

“我怎麽不知……”話才出口,朱氏猛然記起,還真有這麽檔子事。

就在前兒下晌,葛福榮家的據說是得了急癥,瞧著像是風寒,徐直便作主讓她回家養病去了。

因葛福榮家的在王府極為得臉,她男人葛福榮更是王府大管事,徐直很給她面子,不僅予了她半個月的假,還賞了好幾包名貴藥材。

憶及此,朱氏這心裏就有點憋火,又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惶然。

她正想請葛福榮家的幫忙做件事呢,這老貨卻病了,那大表哥那裏……

朱氏輕咬著唇,面上的青氣漸漸轉白。

往常總覺葛福榮家的啰嗦,而今才知,這耳根清靜,卻也乏味的緊。

再過數息,朱氏心裏的那股火,“噗”地一聲散了。

罷,罷,當年她便已負他良多,如今補償無望,想來亦是天意,她若一味執著於此,也是無趣。

就這樣吧。

她有些意興闌珊,總算記著外人在前,並不曾當真松懈下去,只擡頭往周遭看了看。

目之所及,是一竿青竹。

她的心似被什麽觸動,又仿佛一片荒蕪。

猶記那日重逢,大表哥身上的青衫,亦是這樣的顏色。

朱氏有點恍惚起來,也不知那天使都說了些什麽,旁人又是如何回話的,只木然點著頭,直待兩點冷雨砸上面頰,才陡然回神。

眼前已無空階細雨,不知何時,她被人扶回了院中,周遭宮人林立,卻不見了那宣旨女官的身影。

“顧典事身子有些不爽利,去凈房了。”綠雲到底也服侍了朱氏幾年,素知她心意,立時低聲回道。

凈房?

朱氏來精神了,眉毛挑得老高。

是癸水?還是腹瀉?

最好是洪水肆虐、一瀉千裏!

她不無惡意地想著,心裏舒服多了。

見她像是回了魂,綠雲忙低聲提醒她:“主子,要先把人安置下去,外頭還下雨呢。”

朱氏點了點頭,打起精神發號施令,寧萱堂婢仆有條不紊地來回走動著,不多時,便將諸宮人都請進了偏廂,熱茶點心流水價送上,算是暫時安生了。

至於那十六只官帽箱,朱氏卻似是忙得忘了,既未命人擡去影梅齋,亦沒叫收進庫中,就這樣堆放在廊下。

紅藥早便料到她會如此,臨去之前,提前命人將備好的雨布蓋在了箱子上,縱淋雨也不怕。

離開寧萱堂後,紅藥在領路媽媽的指引下,帶同紅梅並三名小宮人,去往東院。

王府的凈房有好幾處,據說,東院是最好的。

穿過兩重院落,她們便來到了一所很精致的小花園。

“前頭便是凈房了。這裏清靜些,離著寧萱堂也不遠,典事姑姑瞧著可好?”那嬤嬤停下腳步指向前方,面上滿是討好。

紅藥引頸望去,見前方依墻處建了一所精舍,黛瓦白墻、青藤垂掛,四圍又有一圈竹籬,籬邊種著好些花木,細雨微風處,有未名的花香隱約而來,十分清雅。

“到底是王府,比宮裏也不差了。”紅梅在旁讚嘆了一句。

紅藥心中有事,面上的笑容卻很溫煦,點頭向那嬤嬤致謝:“有勞嬤嬤了。”

紅梅聞言,立時知機地上前,賞了那嬤嬤一串錢。

嬤嬤眉開眼笑地收了,退去一旁,紅藥便向紅梅悄聲道:“你帶人在外頭多守一會兒吧,替我看牢了門,我現下肚子疼得很,也不知是癸水還是什麽。”

見她眉尖輕蹙,精致的小臉上滿是痛楚,紅梅心下早便信了十成,低聲安慰她:“不怕的,有我在呢,且時辰又還早,誤不了回去的,你慢慢兒來。”

紅藥謝了她,又肅容轉向那三個小宮人道:“你們在這裏都聽紅梅姑姑的,不許亂跑,守好門。”

雖然她向來脾氣好,可一旦板起臉來,那一身威儀卻很能唬住人,小宮人忙齊聲應是,紅藥這才拉開竹扉,踏進院中。

門後一條小徑,繞著花木轉了半個圈,便現出凈房的大門,推門而入,迎面便是及地的錦帳,重重疊疊,也不知幾層,卻是將一間屋子隔作了兩間。

紅藥掃眼看去,那外間角落香獸浮煙,卻是燒了名貴的沈水香,四壁亦拿錦緞蒙住,想是為了隔音。東墻的大花斛裏插著幾枝鳶尾,裊裊婷婷地,別有一番韻味。

紅藥匆匆看罷,悄無聲息地行至錦帳前,挑開重帷,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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