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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韶華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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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傍晚,玉珂在屋內閑坐,忽的嗅到梔子花的香氣,不由得開了窗,往外面看去。

夜晚的祁連山格外的涼,雖已是六月,但大漠裏溫差大,夜裏尤其寒冷。北風呼呼地吹,窗外的樹搖曳生姿,卻沒有美麗的感覺。

香氣漸濃,隨著風四處飛散,頃刻就彌漫了一屋。

梔子花。

玉珂不禁想起幼時,阿媽總喜歡塗梔子花,身上總帶著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氣。

她離開的那一晚,也是這樣的香氣。

玉珂忽的就怒從心起,緊緊攢著窗檐,咬著牙。

她要我等她回來。

可她終是沒有回來的。

她怎麽會知道,一個五歲的孩子,在兵荒馬亂的時刻,有多希望阿媽就在身邊,抱著自己柔聲安慰“沒事的”!她不知道!

玉珂擡手摸了摸胸前戴著的那枚項鏈——一只雄鷹。

冷笑一聲,不管是誰,終究都會離我而去的。我只能靠自己。

咚咚咚。

敲門聲驚醒了沈思的玉珂,她扭頭看向門邊,說道,“進來。”

阿棋開門進來,手裏拿著那個小瓶子,“我來給你上藥。這藥是二公子親手制的,極好用。”

玉珂一頓:項逍要她來的?

阿棋見玉珂不動,忽的好似想起什麽,嗔道,“我家二公子胥就是被你下蠱重傷的那個人。”

玉珂聽她聲音裏帶著怒氣,哼道,“他能制這些傷藥,就能治好自己。”

阿棋瞪玉珂一眼,嘟噥:“狼心狗肺。”說著就打開了瓶子,將藥倒在了手心裏,雙手合十磨了磨,擡頭看玉珂還站著,嗔道,“難道還要我請你坐下來?”

玉珂不出聲,坐下了。

阿棋慢慢的用手掌輕柔玉珂背上的傷口,揉了一會又開口,“逍從不帶外人進府,也不知他帶你來做什麽……”

玉珂不氣,反問,“他從沒有帶外人進來過?”

阿棋正想點頭,忽的想起什麽,說道,“過去綁過一個女子來。但那不算,那女子殺了一匹逍養的狼。”

玉珂心裏一緊,面上卻平平淡淡,說道,“不過是一頭畜生,他就要殺了人償命?”

阿棋嚴肅的說,“你懂什麽?那匹狼剛生下小狼崽,它一死,狼崽子也難活。”

玉珂一怔。

她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在心裏忘不掉那個綁走自己的男孩子。不單單是因為他技高一籌,有著一雙黑亮的眼睛。

她從小都任人捧在手心裏,很少有人拂逆自己,而他例外。她覺得那不過是一匹狼,何況是那匹狼先攻擊了自己。

她沒有做錯。

錯的人是那個男孩子。

但是此刻她終於明白,自己殺了狼,也害死了狼崽。她想問“那狼崽活下來沒有”,可她問不出口。

一時間兩人都沈默了。

屋子裏只有兩個人的喘氣聲,還有阿棋的手不停在玉珂背上上藥的摩擦聲。

啪。

燈燭爆。

阿棋嚇得一顫。

玉珂道,“漢人常說,‘燈燭爆,喜事到’。”

阿棋狐疑的看一眼玉珂,“你怎麽曉得漢人的說辭?”

玉珂用匈奴話說道,“我還知道匈奴國的單於。”

阿棋啊的張著嘴,很是驚訝。

“在祁連山聽到匈奴話,沒什麽可奇怪。”玉珂拉上衣衫,整理著自己的衣服。

阿棋點點頭,斂去了神色,一邊收東西一邊說,“逍要你明日離開。”

玉珂震驚。

“別看我,逍不會留你在府裏的。我想你也不會愚蠢到以為逍會留著你。”

玉珂起身就往外跑。

“你去哪裏!”阿棋放下東西就往外追。

玉珂去了項逍的屋子,裏面無人。又立即掉頭往後院跑,腳程很快,不一會兒就來到後院裏了。

“項逍!”玉珂喊。

歐嗚——

玉珂大驚,回頭只看見身後站著一匹狼!

那狼不大,應該是還年輕的狼,但它背上的毛發一根根立起來了,齜牙咧嘴,弓著身子死死盯著玉珂。

玉珂一摸腰,金刀忘在了屋裏。糟糕,就算只有這一匹狼,但沒有武器,玉珂極有可能會成為它的晚飯。

正在驚慌的時候,狼赫然躍起,朝著玉珂撲過來!

“啊!”玉珂跌倒在地上,擡手臂去擋。

狼咬住玉珂的衣袖,拼命甩頭,好似要把玉珂的衣袖全部扯下來!玉珂暗自慶幸,同時心有餘悸。

——若是咬住的是手臂,它是不是也想把一只手臂都扯下來?

玉珂擡腳去踹狼的肚子,可狼卻死死咬著不松口,大有同歸於盡的架勢。玉珂反倒慌了。

嘶啦。

玉珂的長袖被扯掉,露出了一只手臂,自己也一翻身倒在了地上。那狼不肯罷休,縱身上來,玉珂情急之下兩腳踩住狼的嘴,勉強撐住了狼的攻勢。

可狼不依,發瘋似的扭動著,躲開了腳,又朝玉珂的脖子撲來。

狼這樣兇猛的動物,一旦動手就會選擇一招斃命的手段。它要的不只是勝利,還要最快、最省力地殺死對手。

玉珂一把扯下耳環,照著狼的有眼彈過去。

歐嗚——

狼一聲慘叫,稍稍停頓後還欲再來。

陰影處忽的想起一聲人模仿的狼嘯聲,狼站住了,回頭看了一眼,迅速跑向了陰影處。

項逍走了出來。

玉珂大怒,“你一直在這裏?”

項逍若無其事的頷首。

“你在這裏看到我被狼襲擊,卻見死不救?”玉珂更加憤怒,“還是……還是根本就是……”

“是我要它咬你。”

玉珂最不想聽見的答案,卻也是心底裏覺得最可能的答案。

玉珂跌坐在地上,頭發散亂,一只手臂露在外面,衣裙汙穢,一只耳環也不見了。這樣狼狽!

而項逍,一身青衣,黑發如綢緞一般柔順的垂在身後,印著滿院子的月光,妖異而美麗,魅惑而飄渺。

一個落魄的如同落水的狗。

一個出塵的好似仙境的神。

玉珂實在不能理解項逍究竟是個怎麽樣的人,面對一個人的生死,他那麽淡然!見死不救不說,在他眼裏,要一匹狼咬死一個人,不過是一句話而已。

他連解釋自己為什麽這樣做都不屑。

玉珂真正地感受到了恐懼的感覺,她屏息看著項逍。

項逍微微躬身,輕輕拍了拍狼的頭,狼扭頭離開了。項逍站直身子,往前走了幾步,最後站在了玉珂的身前。

“我說過,我不會留著沒有大用處的人。”項逍開口。

玉珂漸漸恢覆理智,問,“那你現在覺得我有用處了嗎?”

項逍沒有回答,打量著玉珂,許久後才說,“你會射箭。”

他不是在發問。

玉珂隨身帶著金刀,卻很少顯露自己會射箭,有些奇怪為何項逍會知道,但更多的是對項逍的戒備的欽佩。

項逍面不改色,冷著臉說,“那一日我握過你的手,上面有繭子。不是富家小姐偶爾玩耍的那種,是真正要射殺一個活物練習時留下的繭子。”

玉珂偷偷摸索著自己的指腹,上面的確有繭子。

“方才你用耳環擊中狼眼。情急之下,能夠這樣精準的打中目標,又一次表明,你的箭術不差。”

玉珂不說話。

項逍也沈默了。

“我不想探尋你的箭術是誰教的,不過我想你應該告訴我你找上我的緣由。”項逍道。

玉珂想了半晌,還是沈默。

項逍一臉的“我明白”,點點頭說,“明白了,你不肯說。府外有好馬一匹,你明日一早就走。”說罷轉頭就往屋裏走。

玉珂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左右掙紮著,終於開口,“我是淳於公主。”

項逍的腳步不停。

玉珂急急翻身站起來,喊道,“老上單於稽粥是我的叔父輩……他迫於右賢王的壓力,不得不答應右賢王娶我的條件。可我不想嫁給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

項逍腳步微微一頓,覆又繼續往前。

“你能幫我!幫我逃掉,只要不嫁給右賢王,你要我怎麽報答你都可以。”

項逍突然回頭,“我幫不了你。”

“為什麽?”玉珂急急問。

“匈奴國一再擴大領土,右賢王手裏的兵權僅次於單於和左賢王,你要我為了你開罪右賢王?我辦不到。”項逍臉上的笑好像在嘲笑玉珂。

可玉珂越發肯定他能幫自己。

盡管他只是一個平民百姓,有些家底,但絕不是那種可以與天家對抗的人。但玉珂就是覺得,他可以。

“我什麽都願意做!”

項逍凝眸看著玉珂。

玉珂道,“我不能嫁給一個那樣的男人。”

項逍嘲笑的問,“那你要嫁給怎麽樣的一個男人?”

玉珂咬著牙,握著拳。

項逍又沒了耐心,轉身想走,玉珂突然開口說道,“他一定要一心一意待我。凡事都以我為先,我說的是所有事。不論什麽,他都以我為第一,永遠將我放在第一。”

項逍身形微微一頓,頭也未回說,“世上有那樣的男子嗎?”

“有。”玉珂答,“只是……我還未遇到。”

項逍笑,“傻子才會這樣做。”說罷他進了屋去,屋內燈燭亮起來,傳來聲音,“明日你和我一起去敦煌城。能不能幫你自己,由你自己決定。”

玉珂渾身繃緊的神經總算松懈下來,自己總算是賭對了一次。不管如何,他肯出手相助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相信項逍,只是因為他過去綁過自己嗎?

還是因為他有一雙黑亮的眸子?

玉珂默默站了一會兒,露在外面的手臂被風吹的冰涼,她打了個顫。

夜,越發深了。

屋內,項逍目視著玉珂走遠,身後的一匹小狼嗚嗚的叫著,項逍回頭看它一眼,道:“這就是殺死你母親的人。但我想,仇未必需血來洗滌。”

小狼又嗚嗚地叫了一聲。

項逍道:“罷了,我尚且做不到不報仇,又怎麽要求你?”說著走到床榻邊,看著了小狼黑亮的眼睛,又說,“又或是……我們都暫且放下?”

小狼歪著腦袋,沒有回答項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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