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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two(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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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two(1)

陸勵成再次見到夏寧遠是半個月之後。他幾乎已經忘記她了。

那天中午他暫且忙完手頭的活,整理文件的時候翻出了蘇蔓和宋翊的結婚請柬。

終於還是收到了。他凝視著精致的紅色卡片不覺苦笑。幾個月前,他回到老家得知蘇蔓一直在,一路飛奔、卻晚了宋翊一步。那時候許憐霜就預言——估計他們結婚就是馬上的事兒。真是一語成讖。

“宋翊這小子回國就是來結婚的吧。真是讓人討厭的勝券在握啊……”陸勵成靠在轉椅裏換了個方向,笑著自言自語,好像宋翊就站在他面前。

他有點疲憊,決定到公司辦公樓對面的咖啡廳去。他還是時常去那裏點一杯現磨咖啡,即使他坐在露臺上往外望出去的時候會想起蘇蔓。這也沒有什麽不妥的,他對於會想她這件事情很坦然,因為他還喜歡她。她要跟別人結婚——好,祝福她。就這樣而已。陸勵成是不會因為所謂“想起她會心痛”這樣的傻理由改變自己去那裏喝咖啡習慣的。

搭電梯下來的時候,電梯在26層停了一下。迎面只走進來一個女人。她似乎猶豫了一下,輕輕地喚了一聲:“陸先生?”

陸勵成定睛看過去,蒼白的臉、黑長發、高挑的身材,灰大衣長筒靴,有點面熟。他花了兩秒鐘記起來他們曾經在清華見過兩次。

“——夏小姐?真是巧。你來辦事?”話一出口陸勵成就明白了,夏寧遠提起過她曾經工作三年。寫字樓的26層是PWC租下來的,“你以前在普華工作?”

寧遠輕輕點頭:“下個月要跟導師出國做學術訪問,隨行學生需要準備簡歷審核,我拿材料過來蓋個章的。”

“現在的研究生都能出國做訪問了。”陸勵成把目光移向不斷下墜的數字,“真是好時代。”

“也只是陪導師出去而已。他去做訪問學者總是需要個幫他幹活的。”寧遠一笑,調皮地聳聳肩,“選我無非是看重我歲數大應該比別人沈穩些,在四大工作過習慣了出差和熬夜唄。”

陸勵成忍不住掛了一絲笑容,這女孩還真是爽朗有精神,一點也沒有被工作壓榨過的痕跡。

電梯走走停停,上來一些人逐漸把陸勵成和夏寧遠隔開,兩人彼此無言。到一樓的時候,寧遠特地在門口等了他一下要道個再見——她總是懂得規矩的,對前輩有禮貌不止是因為他是前輩,更因為做得出色的人確實值得尊敬。

陸勵成被擠在電梯最裏面。出來的時候看到夏寧遠跟自己微笑致意——完全可以簡單回禮就離開的他卻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陸勵成這一步棋的節奏不太對,寧遠一時意外。

“那我就先回學校了,陸先生。”寧遠有些局促起來,是不是自己想要有禮貌一些反而讓對方有困擾?

“夏小姐留步。不知道有沒有空賞臉喝杯咖啡?”陸勵成稍微往前跨了一步。

心跳一下漏了一拍。之前她與他的交流大方從容,這雖說是工作過的人都會為自己驕傲的一項素質,但那是因為他們萍水相逢未有深交、天知道還有沒有下一次見面。心知肚明這一點,她自然無需緊張。

陸勵成看出了什麽,盡量讓自己的口氣聽上去不像是在談生意:“是我冒昧了。我只是想我們能碰到三次也算是緣分,沒有別的意思你別介意。”

寧遠見對方落落大方,自己反倒顯得太小家子氣了——陸勵成沒有說“你不用緊張”這樣的話、而說是自己冒昧,令寧遠很是感激。外企的人際關系已經要比國企簡單很多了,工作三年的她卻還是覺得自己和職場格格不入。她的工作能力很專業,但是性格實在謹慎、並不是太擅長與人相處。陸勵成若是說穿她的緊張會讓她非常難堪:做這行,最怕被評價為不專業。和別人面對面談判,誰緊張就輸了。

【你得領情。】心裏一個聲音,非常語重心長的對寧遠這樣說。

“怎麽會冒昧,我是榮幸之至受寵若驚。”寧遠故意頑皮的吐了吐舌頭,“您現在名聲這樣大,不知道多少人仰慕您呢。坦白說,您邀請我的時候我興奮地想歪了,您別見笑。”

“不錯,很有自我娛樂精神。”陸勵成瞇著眼睛打量她一番,一臉滿意。他能看出來,夏寧遠的這番苦心扮花癡,其實是想把被邀請的那一瞬間緊張給掩飾過去。

“要是有娛記在這裏就好了,把我們拍了照片發到網上,我就不用被誤會是喜歡男人了。”陸勵成狀似遺憾地攤了攤手,引得寧遠一笑。蘇蔓走的這兩年,陸勵成做著執行董事、做著“黃金單身漢”,只要他想,身邊就不會缺女人。可是就連跟了他那麽久的Helen都驚訝:陸董已經三十五歲,怎麽能做到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難怪被別人說成是gay.

他邀請寧遠,真的也沒什麽目的。他不是寂寞、也並不想和人分享什麽,只是他在咖啡廳同一個位置坐久了、偶爾會想起蘇蔓的時候,擡眼看見對面空蕩蕩的座位、沒有人過來死皮賴臉地要求拼桌,他竟然覺得有些懷念。特別是收到蘇蔓結婚請柬的今天,他想找個素不相識不會多問的人坐在對面。誰都可以,只不過碰巧是夏寧遠。

寧遠本想坐在室內的位置,陸勵成卻並沒有停下的意思,她便跟著他到露天的位置坐下。

“焦糖拿鐵,謝謝。”夏寧遠並不看菜單。

“看來你以前常來。”

“也不算。”寧遠眨眨眼,“其實是因為,無論到哪裏都喝這個咖啡。”

陸勵成擺弄了一下袖口,擡眼朝她一笑:“這就是情有獨鐘?”

“只是習慣。第一次喝咖啡點了拿鐵,覺得挺喜歡的,後來就只喝這個了。”

“沒想過嘗試一下別的再選一種最喜歡的嗎。”

“想過,但是一次也沒有那麽做。每次都想著下一次我要換一種,可是每次‘下一次’都變成了‘再下一次’。”寧遠嘲笑似的盯著桌面,又註視著對面的陸勵成,眼光很深地望著他,“——要有勇氣離開習慣、嘗試新的東西其實有點難的,對嗎。”

他只是梳理地淺笑一下:“看來你是風險回避者。”

“確實,放棄已經習慣的事情、這個沈沒成本太大了。即使不是最好,我也願意安穩地從一而終。”寧遠說到這裏突然笑起來,“跟您這位風投高手說這個會不會被討厭啊?”

“風險偏好因人而異,我做風投也只是工作,你喜歡穩定些也沒什麽不好。”陸勵成擺擺手,成功地把話題扯到了工作上,“PWC做下來的前景也不錯、升職加薪都穩定,只是女孩子可能太辛苦。辭掉也好。”

“倒不是怕辛苦才辭掉工作。怕辛苦的話一開始就不會做四大了。”

“哦?”

“只是不想工作了,想回校園。”寧遠聳聳肩,簡單地回答,“可能我的性格並不適合工作。”

“可是你總要適應工作的,不能一直躲在學校裏吧。”陸勵成望著她,靠在了椅背上。事業成功如他,沒想到有一天會和別人交流“要不要工作”的問題。

“先讀讀看吧……”寧遠順著露天陽臺望出去,冬天的太陽白晃晃的讓她瞇起了眼睛,“本科是金融,研究生是金融——博士的話如果能轉到經濟學,留在高校的幾率就更大些了。”

陸勵成啞然。從來坐在他對面的人,不是在談生意就是在訪問成功經驗,他們千篇一律的口舌已經讓他忘記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不同的選擇。面前的女生看上去安靜、斯文,他以為能憑她到宣講會這一點看到她的人生軌跡:大學、工作、做一個瞎折騰的金融民工,或者做一個瞎折騰的高級金融民工。可是他每每都猜錯了:她不問他職業經驗,她不是本科生,她工作後選擇了大學,她瘦瘦的卻喜歡踢足球,她要讀博士,她想從一個就業前景火熱的專業轉到一個生硬晦澀的理論世界……

但是她的每一步,聽上去都那麽合意和自由。她看上去淡靜且快樂。

“陸先生怎麽這樣看著我?”夏寧遠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聽到我想做女博士也想要退避三舍?確實我比別的女博士更可怕一些,再有個把月我就二十七歲了,讀完博士的年齡已經比您現在不差多少。”

陸勵成差點被她的話嗆到——她這是在變相的嫌他老嗎?夏寧遠的玩笑話總是出其不意,剛剛覺得她有合年齡的穩重和特別,就會跟上一句讓人不知道怎麽接的話。

但是這也挺讓人愉快。

陸勵成故意清清嗓子:“既然這樣你對我就別用敬語了。按你的說法我們算是同輩人。”

寧遠哈哈一笑:“我只是活躍一下氣氛。Never mind.”

“你有理想,這很好。”

“這也算理想?我無非是縱容自己逃避不擅長的事情,求個安逸。”

“這自嘲有點過分犀利了。”犀利得連他也聽不下去只能苦笑。

“人可以活得讓自己失望,可是得對自己有個清醒的評價。”

“這麽說你即便痛苦也要真實?”

“我想是這樣。”寧遠點點頭笑,“這些年我對現實投降很多,唯一能說不是‘投降’而是‘妥協’的,大概就是無論如何我都誠實地對自己、評價自己。人貴自知,至少這一點上我對自己還滿意。”

“至少你還有不肯讓步的事情,為你鼓掌。”

寧遠以為陸勵成只是客套的這樣說,卻清晰地看到他眼光裏有落寞也有讚許。也許人奮鬥的太久是會有點忘記自己本來要什麽的——可是誰叫你把回憶和理想擱置在過去?時間一久,門生銹了,外面的進不去,裏面的出不來。

“我的本科不是在清華,是北京一所財經類專業大學。名氣不太大,但是就業不錯——所以校風比較浮躁。我初入學的時候,與那裏格格不入。因為本來想要去北大讀一個人文學科。我一邊為失利的高考難過,一邊決定和浮躁的學習風氣對抗——可是你看,時間久了我也習慣,四年下來也是一個跟虛榮對話的人。畢業找了工作不再念書,圖個名利進了四大、累死累活做著不適應的工作。大學真的是築夢之地?我倒覺得是碎夢之地。”

她平靜地說這些話,悲傷卻毫無悲傷的姿態。陸勵成想,她許是習慣了、也認可了。她縱然遺憾,卻承認自己沒有改變遺憾的力量,於是她在力量懸殊的情況下盡可能地與生活談判,以期得到一個最優解。

——她和兩年多以前坐著這裏的女孩子太不一樣。夏寧遠這樣清醒,她一面遺憾地承認自己被現實改變,一面並不苛責自己。她換個心態,在妥協裏尋找一個更好的方案。夏寧遠不像蘇蔓有那種不要命的追求。她很體諒自己:被改變的時候不責備自己,順著性子去追求名利;不適應的時候也不責備自己,想退出來就退出來。好像她自己說的,只求個安逸。

“你這樣體認自己的本能,不折騰自己也不折騰別人,很難得。”他誇獎著寧遠,心裏卻想起另一個人。

“看來陸先生一定因為一個愛折騰的姑娘遺憾過。”寧遠喝了一口咖啡,笑道。

陸勵成也笑:“並非愛折騰,只是太過理想化太過執著,而且半點不肯妥協。”即便她知道茫茫人海中再難遇到宋翊,還是一直等著他。從她的十七歲等到二十八歲,又從二十八歲等到三十歲。她愛一個人便只愛一個人,其他一概看不見,從此理想與現實化為一談,時光在潮水裏永不流逝。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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