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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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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one

聚光燈下的陸勵成,讓人覺得非常自信和淩厲、保持著適度的疏離感,就像他一貫留給業界的印象。臺下學生看著這位風投界的名人:三十三歲坐到中華大陸區執行董事的位置、專業嗅覺一流、風格犀利毫不手軟,就好像在觀望著一個完美的職業模板一樣。

“還有最後一個提問的機會。臺下的同學請舉手示意。”

許是陸董之前的回答裏稍稍的冷淡讓人有心裏壓力,一股沈重的氣場壓得整個會場突然之間靜了下來。

沒人舉手。

眼看著要冷場,最遠處的角落裏慢吞吞地舉起了一只手臂,主持人條件反射一樣地請她站了起來。

女生站起來的動作也是慢吞吞的。

這個格格不入的奇怪節奏讓陸勵成在心裏有些反感。這樣拖沓的人是不能做風投的。雖然與之素昧平生毫無了解,但是僅這個節奏就讓他提前不待見了這個姑娘。

“陸董,我可否請教一個私人問題。”

剛欲垂下眼睛的陸勵成一下擡起頭。女生的聲音不大,但是非常特別,冷清、有點撕裂的感覺。問話平靜如水,但是有不容置喙的氣質——她似乎很輕松就能把一個疑問句講成祈使句。他見過的搞金融女性非常多,不管是業界還是學生。她們和他談生意或是請教他問題——以常規方式或是“有點特別”的手段,不外乎甜甜地笑著恭維他。她們如出一轍,就連甜美的嗓音都練得同心同德,仿佛這跟插座一樣都是行業標準。

“對不起同學,今天是MG公司在貴校的職業宣講會,陸董不回答……”

“無妨。”陸勵成勾勾唇角笑了一下,打斷了主持人,“反正也是今天最後一個問題,私人到什麽程度都可以。我也當做活躍一下氣氛,免得外界都在說陸勵成至今單身是因為他是gay.”

場下哄堂大笑。

陸勵成遠遠地看著提問的女生,黑色長發、皮膚蒼白得甚至有些不健康、瘦瘦高高的,穿著白毛衣和運動褲。多一份冷清和從容,卻恰恰少了年輕女學生的意氣風發和天真爛漫。就算清華女生再少,她應當也不是搶手的那個類型。清華——陸勵成的腦海中浮現出了蘇蔓的影子。他差點忘了,這裏是蘇蔓的母校。

蘇蔓和宋翊的母校。

“恐怕要讓陸董失望了。我並沒打算問您喜歡什麽類型的女生。”

又是一陣哄笑。

陸勵成有點意外地看看女生,佯作有點尷尬,心裏卻有些許滿意和好奇。

“我是想問,聽聞陸董老家在陜西的山區——陸董可有什麽推薦的游玩之處?”

陸勵成一怔,旋即笑了出來:“能把我的老家挖出來,看來你也下了一番功夫。”

臺下有些騷動。

“從專業角度來講,信息不對稱容易引發道德風險和逆向選擇。如果我說我的家鄉處處皆景,你一定會覺得我不夠誠心、即便我說的是真心話。為了你能玩得開心,我只好昧著良心推薦你去終南山下活死人墓了。”他不知道何故突然笑著說出這樣的話,一整晚都保持著一張僵硬假笑的臉和沒什麽起伏的口氣,竟然在剛剛的一個錯神之後有些失控。

陸勵成的幽默又引得臺下學生的捧場。其實有點厭倦——總有人把你無意的言語當做幽默,大肆宣揚你應變得體。其實那只是他想說的話而已。

只是一句話。他想隨便講的一句話也要被包裝起來。

提問的女生並沒有笑,只是淺淺地註視著陸勵成的眼睛道謝:“多謝陸董,我一定去看看。”

宣講會結束之後,秘書Helen在隔間的場地為清華學生安排模擬面試。這是MG人力新安排的環節。能為畢業生設計實盤模擬的大公司寥寥無幾,憑借MG的知名度和這個親民的創新,能為公司在頂級院校的圈子裏打響就業品牌——雖然MG從未招錄過沒有從業經驗的應屆畢業生做專業工作。

“辛苦了Elliott.”休息間裏,Helen給陸勵成準備了現磨咖啡。

陸勵成接過飲了一口,喃喃地“再也不給HR做這種活了”。他已經不習慣對著一群還未出茅廬少不更事的大學生一邊苦口婆心一邊假笑以維持體面的形象。都說社會覆雜、大學是象牙塔,可陸勵成談生意的時候什麽人沒有遇到過,還從來沒有這樣渾身不自在。如果讓他總結一句:天真的學生才是最難騙的。

Helen“噗嗤”一樂:“陸董你可是萬千少女的……那個詞叫什麽——男神?HR是看準了您這塊招牌,到高校裏轉幾圈散發一下個人魅力,對公司有益無害呀。您肯定會以公司利益為重的。”

陸勵成笑笑地瞥了Helen一眼,無奈地朝她擺了幾下手:“你這嘴越來越厲害了。得趕緊給你放婚假,不然恐怕閑不住。”

兩年前,伴著宋翊離開了MG遠走倫敦,陸勵成順理成章的得到了MG大中華區執行董事的位置。至於他們之間充滿火藥味的戰爭是怎樣結束的,外界沒人知道。金融圈的八卦是不亞於娛樂圈的——金融圈不怕假新聞、就怕沒新聞,什麽都能拿來炒一炒。於是,事情就被渲染成了本土培養的陸董事是怎樣以過硬的工作素質和強悍的手腕擊敗了MG美國總部派來的、原本Executive Director的內定人選,成為了MG史上最年輕的分公司執行董事。再往後陸勵成就被炒得越來越神,登上了國內外無數專業財經雜志的封面——簡直是以明星海報的姿態。

陸勵成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因為那幾張封面,他有生之年也闖出了小小的金融圈子,成了萬千婦女們仰慕的對象。他一直自認的平凡相貌、黝黑皮膚也成了她們口中的“氣質高貴”、“健康有男子氣概”……前些天更有人在微博上用心臟病要發作一樣的口氣發掘了一塊新大陸:“你們不覺得MG的新執董陸勵成超級高貴冷艷嗎?!!!這樣的黃金單身漢不能放過啊!!!”那條微博變成了一個話題,還登上了話題榜。Helen把電腦端到他面前時,語焉不詳地笑著說:“Elliott,黃金已經夠黃金了,單身漢就免了吧。”

陸勵成放下咖啡,沒發覺自己臉上掛了一個覆雜的輕笑:“你去看看他們面試吧。我在學校裏走走。”

Helen點頭出去,關上門的時候,聽到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北京難得有個晴朗的夜空。十二月的北京,冷高壓趕走了盤踞在此的霧霾。陸勵成穿著呢子大衣感覺到些許的寒意,不由倒吸了一口氣。這是他第一次來清華。他的本科是北京的一所小大學,後來在人大讀了MBA.清華對於生在山裏的他來說只是個幻夢。

他曾聽蘇蔓提到過清華的荷花池、講朱自清寫《荷塘月色》的那個荷塘其實不是清華最大的那個荷塘、講梅貽琦、聞一多、陳寅恪、吳晗、馮友蘭,講那句有名的“水木湛清華”。她甚至講過她是如何在涼亭外面偷偷地註視著那個GMAT失利後沈思著的宋翊。她多麽想上去安慰他,可是他不認識她。

看來蘇蔓那時候是真的把陸勵成當朋友了,什麽都跟他講。陸勵成這麽想著,自己解嘲地一笑。幸好清華很大,他不用一一路過她口中的那些地方。不然他又要重覆兩個月前在老家山裏見到她和宋翊在一起的那種感覺——臉上還微笑著,心已經裂開了。

陸勵成從來不是個矯情的人,也絕對不會為了愛情死纏爛打。他只爭取,爭取不到就瀟灑地走開。那些深陷泥淖不能自拔痛苦喝悶酒等等,都不適合他。可是人如果真的愛過一次就會知道那是什麽感覺:說放下就能放下的,不是愛情。

他不忙的時候還是會想起蘇蔓,有時候有種錯覺:她還在MG工作,把Amanda叫過來她就會跟自己吵上一架……他會這麽毫無預兆地想起她——即便她馬上就要結婚了。

陸勵成很快反應過來這樣的情緒有點太酸。生意人就是生意人,連對自己都算計得精明。無條件地切換情緒去爭取更大的利益,他早已深谙此道:此時不宜獨處。選了一條傳來吵鬧聲的路,朝那個方向走過去。

是操場。

十二月的夜場人很少。陸勵成本來不想走進去,可是他順著大燈望向空蕩蕩的場地,好像突然被卷回從前。操場上早已沒有奔跑的陸勵成,陸勵成放眼看到的卻都是二十歲的自己。那時候他還是個窮學生,讀一所不算太好的大學,偶爾會去打打籃球。他也有過青春,也在操場上揮灑過汗水,也有過因為喜歡著的女生來看籃球賽的狂喜。他本已走開兩步卻又不想在這樣的時刻太過自控,終究還是走了進去。

籃球場地在操場的另一邊,他過去的時候望了一眼人工草場,場中央是一個高挑的身影。他一時眼熟,而後想了起來:是宣講會上最後提問的那個女孩。想起她平靜又有禮貌的面孔和她特別的問題,陸勵成對她慢悠悠的壞印象倒也抹去了一半。

“你會踢足球?”

女生驚了一下回過頭來,看見陸勵成站在不遠的地方,好像看了她有一會兒了。

“陸先生?您不是應該正在模擬面試嗎?”

陸勵成一笑:“那你呢,你怎麽也沒去模擬面試?”

女生有點尷尬地摸摸嘴唇:“這也不是強制的吧。”

“但是據我所知,你的同學們都把它當做一個很好的機會——你難道不想因為表現出色而獲得MG的實習資格?或者幹脆錄用。”

女生釋然的笑了起來,爽朗的笑聲溢滿了整個操場:“就我在宣講會上提的問題,您會認為我表現出色嗎?”

陸勵成不說話,只是看著她。

女生右腳拉一下面前的足球墊起來,順腳顛起了球:“我是工作了三年之後考研、回來讀研究生的。好不容易才從職場出來讀書,我還不想馬上就回去。”

“你學什麽?”

“金融,研一。”女生爽朗簡潔地回答。

她一個球顛高了,彈在了陸勵成面前。他伸出腳讓球停在了地上。

“球顛得不錯。”

“謝謝——您想玩一會兒嗎?”女生眨巴著眼睛看著陸勵成,絲毫沒有面對一個業界光輝人物的緊張感,這讓陸勵成很喜歡。他每天接觸的無非同事、對手、合作夥伴,他們其實迥異,但是卻帶著千篇一律的假臉。

“我不太會足球。”陸勵成遺憾地看著女生,“你叫什麽名字?”

女生嘿嘿一笑:“您怎麽突然問這個。”

“我不喜歡信息不對稱。既然你工作過就應該有體會,位置越高被曝光的越多,那種好像被扒光了展覽卻連觀眾的一張面孔的都看不見的感覺,真是不好。”

女生一楞,旋即又笑:“陸先生的比喻真是通俗易懂——我叫夏寧遠。按照禮節,這種時候應該跟您握手了,哈。”她摘下手套,把右手伸了過去。

陸勵成笑笑,與她握手:“寧靜致遠,真是好名字。”不僅名字好,人也顯得這個大方得體又真誠。

“謝謝誇獎,名字好是父母給的。”她不好意思,回報似的看著陸勵成,“有沒有人跟您說過,您長得很像鐘漢良?”

陸勵成聽了竟然沒忍住,哈哈笑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完全地笑了,不用管是什麽場合是否合適——這也許就是校園。

寧遠見他笑,把臉轉到一個微妙的位置不去看他,既不顯得沒禮貌也不讓陸勵成尷尬。自己面前的人承受著多大的壓力、每天的生活有多壓抑,她能夠體會一二。從前在強度超高的四大之一、著名的PWC,她已經快要脫了一層皮,而這僅僅才是三年的工作,她也只是做到了Senior ountant的職位——陸勵成在外資投行走到今天這一步,不知要比她辛苦多少倍。

正是因為有同樣的心情,夏寧遠才決定放下長期超高強度的工作、加班、出差、沒有雙休的生活,撿起課本回到校園。

“說我像鐘漢良真是對我的盛讚,我就不客氣收下了。”陸勵成把手□□大衣兜裏,“我就不打擾夏小姐踢球了,有時間我會學學足球的。”

夏寧遠早已不是一顆學生的心,這些恰到好處的客套話無需深究。她只禮貌的點了下頭:“陸先生再見。”

陸勵成轉身離開,點起了一支煙。那支煙的火光在冬夜的黑暗裏明明滅滅,昏黃的街燈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長。他就這樣走在日覆一日年覆一年的悲喜和感懷之中、走出了他的大學時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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