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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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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窗緊閉, 窗簾也拉著,計延宗看不見屋裏的情形,低低喚著明?雪霽:“簌簌。”

裏面?安安靜靜,燈光從簾子?縫隙裏漏出來, 她?這會子?是在做針線?還是在收拾打掃?她?總是閑不住, 每每忙到深夜也不曾睡。

過去看慣了覺得平常,可一連許多天看不見, 才發現那些最平常的, 反而是心裏最惦念著的。

計延宗敲著門,擡高了聲音:“簌簌, 是我。”

等她?發現他來了,在新婚之夜拋下明?素心來看她?,一定歡喜得很?吧,計延宗期待著。

聽見屋裏極輕的響動,明?雪霽走過來了,心裏無端一陣歡喜,計延宗向前傾著身體?,手放在門扉上, 要推時, 腳步在門內停住了,門並沒有開,明?雪霽隔著門跟他說話:“大喜的日子?,妹妹還等著你呢, 快回去吧。”

果然是她?, 在這時候, 還考慮著明?素心的心情。計延宗眼中透出淡淡的笑意?:“不著急,我先來看看你。”

“回去吧。”門還是沒開, 她?的腳步聲一點點的,又走遠了。

燈熄了,四周安靜下來,她?竟真的不準備見他。

計延宗覺得詫異,他在新婚之夜撇下明?素心來看她?,對她?的偏愛溢於言表,她?居然不見?又覺得欣慰,她?知道今天是明?素心的新婚,所以不肯見她?,她?如此賢惠懂事,不枉他這些年裏一遍遍教導。

只是他現在,真的很?想見她?。“簌簌。”計延宗低低喚著。

沒有人回應,計延宗獨自在站在門外,想著初初與她?成婚時的甜蜜,想著三年糟糠夫妻的艱難,想著這些天裏她?突然的叛逆和悔悟後的乖順,心中百感交集。許久,屋裏還是沒有動靜,看來她?今晚,是決計不肯見他了,失望中帶著欣慰,計延宗低著聲音:“簌簌,那麽,我走了。”

慢慢走下臺階,走出院子?,在院門外又忍不住回頭,淡淡的月光籠著小院,到處都沒有點燈,她?節儉慣了,有月亮的時候從來不舍得點燈,說是省下燈油給他夜裏讀書?用?。

那些點點滴滴從前不經意?的小事,此時一樁樁一件件翻騰著往外湧,計延宗定定地又看了一陣子?,轉身離開。

動靜徹底消失後,屋裏的燈亮了,明?雪霽坐在燈下,長長吐一口的濁氣。

真是,惡心。

“夫人要歇息嗎?”青嵐輕聲問道。

明?雪霽睡不著,怎麽可能睡得著。腦子?裏亂哄哄的,身體?明?明?非常疲累,卻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壓著逼著,讓人片刻也得不到安寧,尤其是,被元貞碰過的地方。

手、腳、腰,還有最後,他帶著薄繭的手貼著皮膚,在心口處那輕輕一按。

像燒紅的烙鐵打下烙印,刻在那裏,一點點穿透皮膚,透到身體?裏去。明?雪霽不由自主開始發抖,說話時打著顫:“我,我想洗澡。”

洗一洗,也許會好?點吧。她?被別的男人碰了,一定很?臟吧,總得洗一洗。“打點冷水就行,一點點就夠了,不費事的。”

入秋了,按理說該用?熱水,但?燒水燒柴都得花錢,家裏燒了的話也都是緊著計延宗和蔣氏、張氏用?,她?從來都是用?的冷水,況且這麽晚了,她?也不能讓王府的侍婢去給她?燒水。

青嵐怔了下,反應過來時,臉上便?有些不忍:“天冷了,夫人身子?有點弱,還是用?熱水吧。”

“不,不用?了。”明?雪霽推辭著。

“我去拿。”青霜硬邦邦地甩一句話,轉身就走。

明?雪霽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起身,又被青嵐拉著坐下:“夫人讓她?去吧,婢子?和她?過來之前王爺下過死命令,從此我們就是夫人的丫頭,若是服侍夫人不周到,都要軍法處置的。”

明?雪霽聽出來了,她?也知道她?不敢使喚她?們,特?意?解釋給她?聽,讓她?放心。臉上火辣辣的,驀地想起小時候,母親還在的時候,那時候母親身邊有吳媽媽,從海州帶過來的陪嫁,四五十歲年紀,總是笑瞇瞇的慈祥得很?,還有個大她?三四歲的小丫頭紅珠,是吳媽媽認的幹女兒,再後來母親過世,吳媽媽病死,紅珠被父親賣了。

也不知道賣去了哪裏。

吱呀一聲門開了,青霜提著個半人多高簇新的大浴桶走進來,她?看著苗條,單手拎著那麽大的浴桶卻絲毫不覺得吃力,明?雪霽嚇了一跳,想要幫忙,青霜早已?經撂下木桶,轉身離開。

“應該是去打熱水了。”青嵐解釋著,挽起袖子?倒了點水在浴桶裏,“婢子?先把這桶刷一下,刷好?了夫人再用?。”

她?找了刷子?刷著,明?雪霽想幫忙,又被她?勸住,站在邊上看著,只覺得恍恍惚惚,今天發生的一切,都那麽不真實。

門外腳步聲響,青霜回來了,一手提著一個大木桶,滿滿的都是熱水,掂起來嘩啦啦倒滿了大半個浴桶,胳膊上還挽著個小包,裝著澡豆、頭油、花露之類,又有幾條新毛巾。

屏風圍起來,四面?搭了帷幕,熱水冒著白?汽暖和得很?,青嵐上前想幫著寬衣:“婢子?服侍夫人洗浴吧。”

“別,”明?雪霽被火燒了似的,連忙躲開,“我自己來。”

青嵐退出去,明?雪霽解著衣服,新衣服新扣子?,扣眼總是很?緊,要費些功夫才能解開,領口松開,頸子?下細白?的窩,元貞摸過的地方,火燒火燎地發著燙。

抖著手急急脫掉,鉆進浴桶,熱水四面?八方環繞上來,明?雪霽用?力搓洗著那處。

搓得發紅發腫,火辣辣的疼,男人手指按住的感覺仍然揮之不去,心裏湧起強烈的絕望和羞恥,耳邊仿佛聽見元貞低低的語聲:他可以,你為什麽不可以?

為什麽不可以?為什麽,不可以?

嘩啦一聲,明?雪霽濕著胳膊捂住耳朵,水珠淩亂著從臉上、身上滑下,仍舊擋不住那些從不曾有人跟她?說過,聽起來那麽讓人害怕的話一句一句往耳朵裏鉆:

因為計延宗不要臉,而你太要臉。

貞潔廉恥,都是計延宗用?來馴化你的。

把這些狗屁統統扔掉。

明?雪霽低低□□一聲,閉著眼睛鉆進水裏。

窒息的感覺死死扼住,像那個漆黑的夜,吊在繩子?上的時候。他救了她?,他告訴她?這麽多從不曾聽過的、驚世駭俗的話,他給她?體?面?榮耀,讓那些人頭一次正眼看她?,他讓她?能夠如此奢侈的,在深夜用?一大桶熱水洗澡。

他是這世上唯一肯幫她?的人,就算他向她?要求什麽,她?也沒有任何理由拒絕,不是嗎?

眼淚滑下來,消失在水裏,明?雪霽慢慢浮出來。頭□□在水面?上,像河裏密密的水草,都說那裏面?藏著鬼,人跳下去被鬼抓住,就再也逃不出來,就也變成了鬼。

可如果變鬼是這樣的,似乎比她?做人,要好?得多。

屏風外,青嵐估摸著時間,有些擔憂:“好?陣子?了,夫人不會有事吧?”

青霜往裏頭看了眼,沒說話,青嵐便?知道應該沒事,稍稍放下心來:“夫人好?像有點不敢使喚咱們,方才我跟她?解釋了好?久。”

青霜還是沒吭聲。

青嵐知道她?性子?冷淡不愛說話,便?自顧說了下去:“那些東西你都從哪兒弄來的?”

青霜看她?一眼:“新娘子?那邊。”

明?素心也要洗澡的,廚房燒了兩大鍋熱水,澡豆、頭油之類的都挑了最好?的,她?過去一言不發全?給拿走了,那些人知道她?是王府的人也不敢攔,只好?重新再去準備。

“洗個澡而已?,”青嵐想著方才明?雪霽怯怯的模樣,忍不住嘆了口氣,“夫人真是……”

來之前元貞交待過讓她?們帶上新做的衣服鞋襪,但?是澡豆頭油這些,是萬萬沒想到明?雪霽居然也沒有的。青嵐心裏有些不忍,她?們雖然是下人,但?元貞手頭大方,月錢賞賜都是上上等,王府中又諸事便?利,哪能想到堂堂狀元府的當家主母,想洗個熱水澡都這麽難?

聽見裏面?嘩啦一聲水響,明?雪霽洗好?出來了,青嵐連忙問道: “夫人,要婢子?服侍您穿衣嗎?”

明?雪霽裹著寬大的毛巾,急急說道:“不用?,我自己來。”

她?還是不習慣被人服侍著。

青嵐果然沒進來,明?雪霽心裏稍稍安定些,用?毛巾擦著頭發。

水裏加了花露,身上還留著香氣,頭發用?了上好?的澡豆洗過,光滑得很?,這些,都是她?這三年裏從來不敢想的。

將?頭發擦得半幹,正要穿上從前的舊衣,青嵐從屏風外遞進來一疊新衣:“夫人,這些都是新做的,您換上吧。”

細絹的裏衣褲,柔軟熨帖,簡直像是比著她?的身材做的,明?雪霽臉上發著燙,元貞是什麽時候,把這些全?都看在了眼裏。

裏裏外外全?部換好?出來,床上也換上了新的被褥,青嵐拿幹毛巾將?發梢的水汽擦幹,倒了熱水取過固元膏:“夫人吃了藥就睡吧,今晚青霜姐姐值夜,婢子?在您外間睡著,有事叫婢子?就行。”

燈熄了,明?雪霽躺在床上,頭發裏衾枕間,到處都是陌生清甜的香氣,身體?和精神都疲累到了極點,卻翻來覆去睡不著,恍惚中有種極不真實的感覺,今天的一切都像個光怪陸離的夢,而此時,她?像是水中一葉孤舟,飄飄搖搖不知歸處,到處都是水,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水草,那個鬼,就在裏面?等她?……

計延宗天不亮就起來了,已?經獨自在書?房睡了十幾天,按理說該習慣了,但?不知怎的,昨晚分外覺得孤單,翻來覆去一整夜都不曾睡著。

洗臉漱口挽發,換了身幹凈衣裳出門,下意?識地便?往荔香苑的方向走去。昨夜她?不肯見他,今天不是新婚夜,她?總該見他了吧?他若是告訴她?昨夜不曾圓房,她?會是什麽表情?計延宗眼中不覺露出笑意?,大約是驚喜吧。

踏著青灰的天色走了幾步,驀地又停住步子?,這會子?還不到四更,她?平時總是二更睡四更起,難得今天能睡個好?覺,要去叫醒她?嗎?

猶豫了一會兒,到底轉身往偏院走去,讓她?多睡會兒吧,難道有一天不用?做事,好?好?歇歇。

到了偏院時,到處靜悄悄的,明?素心還沒起床,她?在娘家嬌養慣了,沒有早起的習慣。叫丫鬟開了門,進去時,看見明?素心抱著簇新的龍鳳喜睡著,眼皮紅紅的,眼角還有淚痕,計延宗在床邊坐下,咳了一聲。

明?素心一個激靈醒了,看見他時哭出了聲,撲過來抱他的腰:“英哥。”

“怎麽又哭?”計延宗撫著她?的頭發,“我特?意?趕著天還沒亮回來,就是不想讓人發現落了你的面?子?,你要是還這麽不懂事的話,我就真生氣了。”

明?素心一陣熨帖,連忙擦淚:“我不哭了。”

“那就好?。”計延宗點點頭,“快起來收拾收拾,咱們先去王爺那邊謝恩,回來再給母親奉茶。”

謝恩,是為了昨天皇後賞賜的事嘛?明?素心心裏發著酸,忍著淚起來穿衣服,穿到一半到底忍不住,試探著說道:“既是給姐姐的賞賜,我就不用?過去謝恩了吧?”

“夫妻一體?,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怎麽能不去?”計延宗催促著,“況且你剛剛進門,也該過去跟王爺見個面?,這樣天大的榮耀,別人求還求不來。”

明?素心轉念一想,元貞位高權重又不喜與人來往,周慕深這些公孫公子?想見都不得機會見,如果她?能見一見,說出去也是難得的體?面?。況且明?雪霽那樣的都能得元貞賞識,進而入了皇後的眼,她?的才學本事只會比明?雪霽高明?百倍,這次一去,焉知昨日的榮耀不會落到她?身上?

頓時起了爭競的心思,聽見計延宗在旁邊吩咐丫鬟去請明?雪霽,連忙加倍用?心地梳妝打扮,簪環首飾選了又選,特?地挑了一套名貴又不張揚的衣服,不多時丫鬟回來說道:“大夫人身體?有點不舒服,說是不過來了,待會兒去角門那裏碰面?。”

大夫人?明?素心心裏針紮一樣,連下人們都這麽叫了麽?如今當著他的面?不好?訓斥,等得了空,必要扳過來。

“她?不舒服?”計延宗緊張起來,“怎麽了?”

“沒睡好?,有些頭暈。”丫鬟道。

沒睡好??計延宗松一口氣,眼中有淡淡的笑意?,原來昨夜不止他沒睡好?,她?也沒有,她?雖然賢惠,但?對他還是有獨占的念頭,這樣無傷大雅的小小醋意?,只讓他覺得歡喜。吩咐道:“先別催她?,等我這邊出了門,你再過去叫大夫人。”

連他現在也這麽叫嗎?明?明?說好?了是平妻,不分大小。明?素心委屈到了極點,又不敢哭,抖著手將?一支五彩輝煌的鳳釵插在發髻裏,帶上一對拇指大的珍珠墜子?:“我收拾好?了。”

來到角門時,明?雪霽剛到,明?素心急急打量著,她?穿著玉色褂子?淺白?裙子?,都是以前的舊衣服,頭上倒是戴著昨夜皇後賞賜的那支鳳釵,不過她?頭上這支也不差太多,況且她?的衣服都是最時新的衣料裁剪,絕對壓到了她?。明?素心松一口氣:“姐姐早。”

明?雪霽點點頭:“二妹早。”

計延宗看著她?們姐妹兩個,一個粉光脂艷,比世家貴女還講究,一個卻只是清清素素的舊衣,心裏一陣憐惜,伸手來拉她?:“改天做幾件新衣服吧。”

“沒事。”明?雪霽躲過去沒讓他碰到,“家裏開銷大,省著點吧。”

“省哪裏也不能省了你。”計延宗心裏越發熨帖起來,“回來讓素心取些錢給你。”

為什麽是她??明?素心一陣委屈又不敢分辨,只得點點頭。

計延宗走在前面?,明?雪霽和明?素心一前一後跟在後面?,穿過花園走過後廊,來到王府會客的院外,明?素心看著高高的門檻,暗暗咬了牙,今天一定要用?盡畢生所學,壓倒那人!

衛兵在門前攔住:“王爺只請翰林和明?大夫人進去。”

只請明?大夫人?明?素心怔了下,急急喚計延宗:“英哥!”

計延宗也有點意?外,忙道:“在下還帶了新婚的二夫人。”

“王爺只吩咐讓翰林和大夫人進去。”衛兵並沒有通融。

計延宗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人都來了,卻只請一個,是因為不熟悉所以不想見嗎?然而也不敢硬頂,只向明?素心吩咐道:“那麽你在外面?等著吧。”

明?素心刷一下掉了淚: “英哥。”

“你先等著吧,”計延宗安慰道,“說不定一會兒就叫你了。”

他當先進門,明?雪霽跟著進去,明?素心獨自站在外面?,看著高高的門檻隔開兩邊,心中一陣氣苦。為什麽?她?明?明?也是明?夫人,她?精心打扮了這麽久,她?的才學明?明?比明?雪霽高出不知道多少倍,為什麽不讓她?進去?

明?雪霽慢慢走著。方才的一幕是元貞有意?替她?出氣,母親去世之後,這是第?一次,有人向著她?,維護她?。他現在,在裏面?嗎?

臉頰開始發熱,跟著是耳朵,脖子?,尤其領口掩住的的那一小片,簡直是像點著火,馬上就要燒起來,明?雪霽低著頭進門,餘光裏瞥見緋衣的一角,是廖延。元貞並不在。

猛地松了一口氣,像搬掉心口一塊巨大的石頭,心裏又有些空落落的,看見廖延起身讓座,溫聲說道:“剛剛已?經稟報了王爺,就是不知道王爺得不得空過來。”

話音未落,聽見門外的腳步聲,餘光瞥見紫衣的一角閃進門內,元貞來了。

頸子?底下那塊火迅速蔓延,燒得全?身都開始發燙,明?雪霽不敢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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