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哥驚疑不定地看著面前氣宇軒昂的汗阿瑪, 驚駭到極致連笑也不敢笑了，十分滑稽地大張著嘴，藥勁上來了, 便打了個嗝，瞧著整個人像是要驚恐地撅過去了。

他連忙率領著身後一眾人跪下去，山呼萬歲。

最開始, 大阿哥還有些奇怪：他眼睜睜看著汗阿瑪帶著人去了遠處打獵，他這才敢找了沒什麽人的僻靜處去把人拎過來算賬。

怎麽汗阿瑪這麽快就從那邊折返過來了？

算算時辰，汗阿瑪的腳程也太快了些。

大阿哥心下埋了顆懷疑的種子，很快便生根發芽，甚至開始大逆不道地懷疑起了面前這個皇帝是不是被什麽人假扮的。

但是很快他疑慮就打消了。

且不說冒充皇帝是砍頭的死罪，就說這人周身的氣勢分明就是汗阿瑪。

雖然汗阿瑪只帶了身邊的魏公公, 但通身氣派就像是身後有千軍萬馬在候, 瞧著分明就是帝王之氣。

也就是說，大阿哥不得不排除了僥幸的心理，只得認命地聽候來自突然現身的汗阿瑪的訓話。

這真是糟糕極了, 糟糕到一貫膽子很大的大阿哥都已經開始感受到冷汗涔涔流淌而下的驚恐了。

大阿哥剛剛還幹著磨滅證據殺人滅口的事，不管他有沒有成功，很顯然這並不光彩, 也沒有必要讓高高在上的汗阿瑪清楚。

身為阿哥，他總還是想要在汗阿瑪面前留個好印象的，然而現下汗阿瑪不知為什麽來了這裏, 還正好撞上了他要滅口的場景。

所以說他驚恐是必然的，畢竟是做了虧心事被當場抓包。

大阿哥擡眸看了看對面的那個人，那個人歪倒在地, 周身浴血, 一只手死死地捂著還在不斷淌血的小腹, 瞧著甚是狼狽。

而他看了看離自己不遠的那個該死的還在滴血的匕首，很明顯就是傷人兇器。

大阿哥死死地閉了閉眼，沈沈嘆了口氣，再一次感慨：

真是……糟糕透了。

他真是不理解，汗阿瑪為什麽不跟自己的臣子嬪妃呆著，竟然突如其來到了這樣的僻靜地方。

來就來吧，怎麽時間點掐得這麽好，正巧就碰上他幹壞事的時候。

大阿哥的心臟砰砰直跳，他垂下頭掃了一眼，地上有一粒石子靜靜地躺在離那匕首不遠的地方，料想方才汗阿瑪情急之下應當就是用這個小石子打飛了他手中的匕首。

還真是看不出，汗阿瑪竟然還有一顆憐憫之心。

大阿哥眸子一斂，遮住了眸子裏那絲不忿與嘲諷。

他還一直以為，這皇權之下枯骨累累，汗阿瑪早就過了那個會為某個人而動惻隱之心的時候。

畢竟帝王博愛也涼薄，說他愛民如子可以，若是說他因為某個人而動心搖情，那可真算得上是一個笑話了。

所以，大阿哥思忖著，既然如此，那麽方才汗阿瑪親自動手，用一粒小石子將他的匕首打掉，究竟是什麽意思？

是真的惻隱之心恰好發作，還是發現了什麽蛛絲馬跡，想要敲打他，讓安分一點，不要動什麽邪門歪道的心思？

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大阿哥腦子裏百轉千回，已經想了好幾種可能性。

但是苦於康熙並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他也不知道康熙究竟是想要做什麽。

不過也是，帝王的想法，若是真有那麽好猜，就不會有“伴君如伴虎”這樣的話了。

這樣的煎熬如同被砍頭之前的沈寂，頭上始終懸著一把利刃，令大阿哥內心不停地打鼓，砰砰的像是揣了只兔子，急切地想要跳出來。

“朕方才見你拿了匕首，想要殺他，”康熙終於發話了，他慢悠悠地開口，語氣中閃爍著真切的疑惑，沈聲道，“胤禔，朕倒不知，有什麽事，還需要你親自動手。”

康熙慢條斯理地說完，從語氣中聽不出喜怒，但也不知是不是大阿哥自己心裏發虛，這樣的話總給他一種康熙很生氣的感覺。

大阿哥抿了抿唇，腦中轉了好幾道彎，陡然想起一件事，指著那邊虛弱的人，理直氣壯地揚聲道：“汗阿瑪，兒臣那是事出有因，此人膽子大得很，竟然給兒臣下藥！”

“哦？”康熙挑眉，眸子中閃過一道光，問道，“什麽藥？”

“癢癢……”大阿哥說話說了一半，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那個字還未吐出便直接夭折在他口中，他下意識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後知後覺感覺出了不對勁，不可思議道，“怎麽會？！”

“沒中招是不是？”康熙眸子閃過一絲了然，隨即嗤笑一聲，“朕也覺得你健康得很！”

說完這句讓大阿哥面色灰敗的一句話，他毫不留情地放出了更加令他心肝俱顫的話：“胤禔，你太讓朕失望了！你很好，好得很啊！如今竟然還敢撒謊欺騙於朕了！你應當知道，欺君之罪，該當何罪！”

康熙輕易不會發火，他一直以來都標榜自己是個溫和的文化人，跟那些隨隨便便因為一點小事大動幹戈的人不同，他總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帝王要喜怒不形於色，這樣才能永葆他的威嚴。

但是今天他動怒了。

大阿哥心神俱震，簡直不敢想象，汗阿瑪如今發了這麽大的火，究竟是氣到了什麽地步。

一時間，大阿哥心裏只有這四個字：吾命休矣！

他可能要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因為“撒謊”惹怒皇帝而被幹掉的阿哥了。

關鍵他還有苦說不出——他也沒撒謊，他之所以親自動手，真的是因為那個癢癢藥太過氣人。

嘖，這死法，真是夠憋屈。

“汗阿瑪，兒臣不敢。”大阿哥被這確鑿的證據給弄得措手不及，但是他還是認認真真地在為自己辯解，“但是汗阿瑪請相信兒臣，兒臣真的沒有說謊，兒臣沒那麽蠢，這般明顯的謊言兒臣怎麽會犯！”

“此言亦有理，”康熙沈吟片刻，露出為難之色，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的解決辦法一樣，道，“那不若朕來問問這人，看看他如何說。”

大阿哥緊張地攥緊了衣擺，呼吸不自覺地屏住了。

他微不可察地往那人處看過去，皺緊眉頭。

那個人瞧著面色蒼白，沒什麽血色，進的氣少，出的氣多，似乎是下一刻就要去見閻王了。

真是慘。

不過，慘點好啊，大阿哥暗中冷笑，最好趕緊去見閻王，省得給他找事。

“這人眼看著不行了，”康熙也皺了皺眉，隨後眉峰稍松，扭頭看向身後一直隨侍在側不知道為什麽今日格外嚴肅的魏德全，揚聲道，“魏德全，將他帶下去，先找個太醫救活了再問話。”

大阿哥聞言瞳孔一縮，倏地擡頭看向康熙，矢口道：“汗阿瑪，不可！”

說完他就後悔了。

天子要做什麽，豈容他置喙？

果然康熙沈下眸子，定定地看向他，喜怒不辨，用一種令人遍體生寒心裏發毛的目光看著大阿哥，半晌緩緩勾起一個笑，是那種皮笑肉不笑的調調，他沈聲道：“怎麽，你在教朕做事？”

“兒臣不敢！”大阿哥連忙伏地，冷汗淌了滿臉，不敢起身，他只恨自己方才一時情急，竟然如此莽撞，直接頂撞了汗阿瑪，趕緊跪地認錯，還絞盡腦汁地試圖找補並說服康熙，“兒臣，兒臣是覺得，這樣一個身份低微的下人，就不勞太醫多跑一趟了吧……”

“太醫拿著朕的俸祿，朕又不是養著他們吃幹飯的，如今正好用得上他們，怎麽，朕還不能使喚了？”康熙冷冷一笑，話語如刀似劍，看著是真動了肝火，他眸子陰陰沈沈地看著大阿哥，警告道，“胤禔，管好你的事。”

“是，汗阿瑪，”大阿哥被迫伏在地上，看似乖順地磕了個頭，然後斂下眸子裏的冷色與憤恨，口中卻是乖乖巧巧地認錯，“兒臣知錯。”

他當然不會這麽輕易放棄。

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他想到了另一個方法。

太醫，也不一定是能救回所有人的。

大阿哥心裏冷笑，說起來，其實皇帝才是天底下最傻的人不是麽？

他被底下的人騙得嚴嚴實實，卻以為自己無所不知。

這麽想著，大阿哥只是盯著那個人冷冷看了一眼，隨後便毫不留戀地移開視線，從容地讓魏德全將他領走。

其實也挺怪的，往常像拉人這種費力的小事還不至於讓魏德全親自來做。

一般不都是招來一幫小太監幫他搬嗎？

大阿哥總覺得有些奇怪，但又說不出究竟是哪裏奇怪。

最關鍵的是，他確實被康熙給嚇到了。

這麽恐怖的氣場，不是他汗阿瑪會是誰？！

如此，大阿哥成功打消了懷疑，並且開始在心裏思索該怎麽不動聲色地滅口。

“胤禔，記得你自己的身份。”康熙冷冷撂下一句，隨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大阿哥伏在地上，恭送康熙離去，然後緩緩直起身，眸子裏明暗交替，顯得多了幾分陰郁。

離開了大阿哥的視線，“康熙”陡然肩頭一松，神色也從怒氣沖沖霎時間切換到散漫慵懶。

身上扛著一個人的“魏德全”也垮下了肩膀，伸手戳了戳那個還在閉著眼看起來很虛弱的人，道：“哎哎哎，都走遠了，就別裝了！快點的！”

那個本來一臉蒼白的人陡然睜開了眼，倏地吐了一口氣，然後興高采烈地像一個沒事人似的噌地蹦下來，活動了半天筋骨，笑瞇瞇地道謝：“謝了，兄弟們！”

“既然沒事，”一旁正抱著肘一臉散漫的“康熙”看向他，慢條斯理道，“那趕緊把這張假臉去了。”

頂著這麽一張臉走來走去，真是夭壽了。

那人瞬間露出一副意味深長的笑，仿佛很懂一樣地道：“好說好說。”

很快，“康熙”和“魏德全”都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四阿哥和年羹堯。

作者有話說：

哈哈，沒想到吧（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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