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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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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被一陣笛聲喚醒的。

清越的音符,流轉回蕩的曲調;溫柔而不容抗拒地將他自最幽微的沈眠無夢中帶回現實。鳳目緩緩睜開,垂放枕邊的白皙手掌動了一動,最終仍是放棄地靜止。有些惱怒的眸光朝床邊悠然倚坐著的褐衣男子 瞪去;男子只是微笑著,彬彬有禮地接下了趴臥在床長發披散、渾身無力的美人兒的殺人目光。

稍微挪了下身體便酸痛得要皺起眉頭,經天子索性繼續癱躺著,任白玉無瑕般的美麗側身落在悅蘭芳欣賞的視線裏,一覽無遺。「你這混帳,知不知道節制兩字怎麼寫?」

「不太熟哪,我只知道久別勝新婚,而且話說回來,昨晚勒緊我脖子命令我不準停的好像是二弟你吧?」

象徵性地再橫一眼,經天子不得不心虛地承認,這混帳的話是有幾分真實性。擡眼看著日光下悅蘭芳越見溫雅脫俗的「新臉孔」,心底連串疑問堆到嘴邊,開口第一句卻是∶「你的笛子┅哼,吹得不錯。」

悅蘭芳揚了揚眉;以前二弟最不屑見他從事琴棋書畫這類所謂玩物喪志的活動,現在竟然開口稱讚?

話一出口,經天子的神色頓時有點尷尬,頭一回對悅蘭芳說出這麼跡近閑話家常的對白,自己都覺得怪異。他知道悅蘭芳的琴藝向來堪稱一絕,只是從沒好氣仔細聆賞,今日第一次聽他吹笛,沒想到竟出乎 意料地動聽。正不知該怎麼接下去,一道語聲自門外響起∶「邪主!」

經天子險些整個人從床上彈起,力氣也一下子飛回來了,伸手抓起錦被劈頭便將悅蘭芳罩了個結結實實順道往角落一推,一邊努力維持聲音自然如常∶「何、何事?」

滅輪回微感奇怪,一向戮力從公、每早必定比任何一名手下都要準時抵達大殿聽取匯報的邪主居然晏起,那是經天子接掌邪能境以來前所未有的事。「稟邪主,素還真派人前來詢問∶今早邪主並未依約前往 天岳會合,現今已過午時,不知邪主如何回覆?」

什麼?!俏臉一下子慘白,別說邪主任內,就算是往日掌理汗青編時,他也從沒有過因私忘公的紀錄!鳳目忍不住朝悅蘭芳瞪去,悅蘭芳聳了聳肩,看戲似地微笑回望,絲毫不介意自己被經天子打包藏好的 情景看起來有多像偷情事跡敗露或金屋藏嬌。

硬著頭皮,經天子乾咳一聲道∶「我自有打算,你轉告來人,就說計劃有變,明天┅」眼角瞥見悅蘭芳笑嘻嘻地伸手比了比,經天子一怔,下意識改了口∶「┅嗯,七天之後我會赴天岳根據地查探,那時他 再前來會合吧!」

滅輪回領命告退後,經天子松了口氣,回頭見悅蘭芳神情愉悅,心中暗罵∶要是給手下撞見,他還要不要做人啊?哼了一聲,冷艷白眼朝悅蘭芳拋去∶「說清楚,拗了我七天時間,你想幹嘛?」

悅蘭芳微一嘆息,伸手撥了撥經天子頰畔長發,順勢將他抱進懷裏,柔聲道∶「就當是陪我吧。說起來,我們已經很久沒好生聚聚了。」

殿上待處理的公事、眼前的溫柔神情┅┅內心天平左右搖擺了幾下,很不爭氣地倒向悅蘭芳那邊去。經天子靜了下來伏在他懷裏,好一會,仰起臉猶豫道∶「你┅要換回原本的臉孔嗎?我問過手下,你的┅ 臉皮保存得很好,只要你想,隨時可以換回去。」

悅蘭芳揚唇一笑,頗感有趣地盯著他∶「其實現在這張臉為兄也用得挺順手了,換不換都無所謂。二弟你覺得呢?」

經天子瞪著他,驀地狠狠一拳擊在他胸口,咬牙道∶「什麼叫換不換都無所謂?!你這混帳還敢笑得出來,你知不知道,每次我看著你那張臉皮在水裏浮浮沈沈的,我是什麼感受?」抓緊他領口衣襟,經天 子一字字道∶「我恨我自己,為什麼不早點練成陰陽雙冊、早點把邪能境拿到手,這樣我就能不讓任何人欺侮你,我可以┅可以┅┅」聲音轉成哽咽,後面的「保護你」三字也說不下去,一咬唇瓣,對著悅 蘭芳當胸又是一記重拳算是結尾。

悅蘭芳悶哼一聲,舉手投降道∶「二弟輕些,你我現今功力有差,再打下去會死人的。」嘆了口氣,將經天子激動得微微發顫的身子抱得更緊,低聲道∶「好吧,全聽你的。你想看我的本來面目,我就換。 」

「還有頭發┅┅」經天子埋在他胸口悶悶出聲。他好想念那頭雍容美麗的酒紅色長發┅┅

「好,二弟怎麼說為兄怎麼聽,行吧?」

* * *

夕陽照山,微風在金黃湖面吹起陣陣漣漪。一縷清音自樸拙木笛中隨風四送,悠揚如行雲,飄轉似流水。經天子抱膝坐在湖畔傾聽,漸漸地,心神從笛音轉到吹笛的男人身上去。

往日總是梳得端整講究、華麗貴氣的酒紅長發,現在只是隨性地往後腦一紮,不時被輕風吹起翩飛。幾絡微卷的鬢發拂落在回覆豐神俊逸的美麗容顏上,修長的眉專註地微攏;優雅長指溫柔地在木笛上按捺 出一串串音符。曲調忽地一轉,從明朗輕快帶了抹淡淡哀傷,卻又透著一股看盡世情的豁然通達。

經天子想起曾聽人說過的「琴乃心音」,笛聲的道理應該也差不多吧?一首曲子裏涵盡了從生到死、由尊貴風華到雲煙過眼;想著從手下處聽來種種有關「定風愁」在江湖上的事跡,心底驀地一酸,凝視著 悅蘭芳的眼神不覺間滿是柔情愛憐。他有沒有好好地看過悅蘭芳一次呢?

悅蘭芳停下吹奏,微笑望著他∶「怎麼?」

經天子搖搖頭,伸手將幾絡被風吹得遮過悅蘭芳雙眼的酒紅發絲拂開。悅蘭芳歷經風霜,自己一步步攀登到目前的位置;流金如夢的前半生、咬牙奮鬥的現在,他們兩人將來的路,哪裏才到盡頭?

「二弟┅┅」

「有話就說啊!」

悅蘭芳頓了頓,失笑搖頭∶「算了,我知道你不會想聽。」

秀眉挑起,經天子站起身,默然望著湖面。眼神變換數次,終於由惘然轉成堅定,一揮手,湖畔飄柔柳葉頓時化作無數利刃劃破碧波萬頃,在湖面激射出連綿炫麗水花,久久不絕。

經天子回過頭望著他,緩緩道∶「我好不容易才走到這地步,我不會放棄,絕對不放棄。」

悅蘭芳點點頭,柔聲道∶「我明白。所以啦,這幾天你就當作是休息吧,讓自己放松一下,才好回去迎接那些鬥智鬥力;那可是很耗心神的,為兄實在心疼。」

經天子笑了起來,倚進充盈著熟悉蘭馨的胸膛,闔上了眼,不去看遠處日落。

以生死作賭,榮辱勝敗擺在前路,他已不能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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