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深鎖的天岳城門處，素還真負手而立，一對深沈似海卻平靜無波的明澈眼眸，打量著現身前方的黑衣人影∶「你遲到了。」

經天子抿嘴不答，微沈著一張絕艷臉龐，逕自掠過他身旁來至緊閉門扇前，伸掌一按，內勁送出。高大沈重鐵門應手而開，緩緩露出門內陰暗朦朧光景；大殿上空無一人，顯是早已撤了個乾乾凈凈。

以兩人的輕功身法，不到一刻鐘便將殿內巡查完畢。眼見一無所獲，經天子眉頭蹙得更緊，直至兩人並肩出了天岳，走在蔭涼林道間，經天子才開口∶「你有什麼看法？」

素還真仍是神態悠閑，淡淡道∶「化明為暗，各個擊破。」

經天子冷然道∶「很好，我就等著看天岳有什麼手段。他們也算提得起放得下，偌大一個根據地說棄守便棄守，哼，決斷好快。」

「所以說，天岳的幕後首腦一定已經安排好非常精采的戲碼，只等你我入坐了。」素還真微微一笑，銀絲在風裏飄逸拂動；輕松自若的神情看在經天子眼裏，對照自身的嚴陣以待，忍不住道∶「你似乎一點 也不緊張？」

「何必呢？」明澈美眸笑意流轉，微一聳肩∶「總是這樣的，一個對手消逝了、另一個對手應運而生；若沒有這些挑戰，江湖路怎會這麼有趣？我只是好奇，不知這一回天岳可以堅持多久？」

鳳目轉寒。想起自己也算得素還真口中的「對手」，這番話簡直像在預告自己遲早可以列入消失名單似的，經天子心下慍怒，冷聲道∶「你的口氣倒是挺大，對頭來來去去，只你素還真始終屹立不搖，是嗎 ？」

「這是事實呀。」素還真不介意地輕笑，看著經天子揚眉動怒神色，逗這美人兒生氣果然有趣，一不小心就會樂此不疲。「你且不忙著惱，至少到目前為止我們都還是合作夥伴，除非你自己翻臉，否則看在 禦筆丹青曾經協助過我的份上，我是不會與你為敵的，我答應過了。」

經天子沈聲道∶「你答應什麼？！」

素還真眨了眨眼；經天子的臉色怎麼越來越難看了？「令兄悅蘭芳呀。他決定以定風愁的身份詐死退隱前來找過我，希望我能和你化敵為友。他說呢~~」咳了一聲，一本正經地將悅蘭芳的語調模仿得維妙維 肖∶「吾這個二弟別的本事沒有，就是為人說一不二，說要合作就絕不會扯人後腿，像他這麼老實的孩子，現今武林已經很難找棉。」

說得他好像被騙去賣了也不知道的笨蛋，看他回去後怎麼修理那個混帳。俊雅笑臉躍進腦海，想起今早出門前的情景，經天子煩躁地一摔頭；到底是為什麼，兩個人終於能相聚，和平的氣氛卻持續不了幾天 ？

『你、你怎麼不叫我？！』氣急敗壞的怒吼。

『我看二弟睡得很熟，不忍心吵醒你呀。』全然無辜的俊美臉龐。

『混帳啊你！你知不知道我今天有正事要辦，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兩次、他竟然要失約給別人兩次？！

『沒有這麼嚴重，頂多遲到半個時辰而已，差不多吧？素還真的耐性很好，不會怪你的。』（禦主，你就是這種心態才導致當年封靈島上銀箭誤點？）

『你、你┅┅』氣得發顫的抖音，對兀自笑得溫柔無害不知輕重的俊臉大吼∶『你自己隨隨便便就算了，不要把每個人都想得和你一樣！我為什麼會和你這種不爭氣的笨蛋是兄弟？！』

僵凝，沈默。悅蘭芳的笑臉悄悄黯淡下來，美麗紅唇抿起，默默看著他不說話了。他煩亂地整束衣衫沖出門，把悅蘭芳丟在身後，現在才慢慢開始感到後悔。為什麼要說出那些話呢？自己明明那麼高興能再 見到他的┅┅

嘆了口氣，經天子茫然擡眼，見素還真微笑望著他，不覺間脫口而出∶「你認為人在江湖，最終的意義是什麼？」

「好深的問題哪！」素還真偏著頭想了想，反問道∶「你覺得呢？逐鹿中原，你想得到什麼？功名、權勢、地位？人們的敬畏讚賞？」

「我┅」原本一出口便自悔失言，怎能向敵人問出這種氣勢全失的問題，但驟然被如此反問，經天子登時怔住。好半晌，一揚眉，沈聲道∶「我要證明，世上沒有人能小覷我經天子！」這是他從小立定的志 向，不必問原因。如果不能證明自己的價值，生命有何可戀？

「然後呢？」

然後？面對一個接一個的敵人，一次又一次的戰鬥；誰支持到最後誰便是贏家，不是嗎？

「哦，好精采的人生。你贏了什麼？」

「你！」被逼問得有些狼狽，經天子怒道∶「不必拐彎抹角說話，你無非是想說些勸我退隱之類的廢話對吧？我生平最瞧不起的便是動輒將退隱兩字掛在嘴上的人，明明一事無成談何退隱，簡直笑話！」

素還真搖搖頭，柔聲道∶「會想到退隱的人並非怕事，那是因為他們已經找到生命裏最重要的東西了，血雨江湖，再不值得留戀。你不妨問問自己∶這世上，你最留戀什麼？」

經天子瞪著他，這副溫雅嗓音的感染力是毋庸置疑的，他不禁要懷疑，這是否素還真兵不血刃便除掉一名對手的妙計。至少聽完這席話直到回至邪能境的這段路上為止，腦裏完全無法思考其它問題。

若到了生命最後一秒，這世上，你最留戀誰？

＊ ＊ ＊

踏進房門，經天子咬著唇；早晨那場不愉快的陰影仍未散去，事實上他根本不知此時該向靜靜坐在窗邊的紅發人影說些什麼好。

聽見他的腳步聲，悅蘭芳擡起頭朝他看了一眼。幾乎是完全自動地，他別過臉一言不發地在桌邊坐下，擺出自己不必看也知道的高傲表情，反正悅蘭芳很快就會纏上來抱住他、親親昵昵地喊二弟吾知錯了， 到時半推半就，一場風波便可化於無形┅┅

「二弟，我要走了。」

俏臉倏地回過來，臉色雪白，鳳目定定地瞪著他。

「惹你這麼生氣，為兄很抱歉。既然如此，再留下來也沒甚麼意思。」輕描淡寫的語氣，若無其事的表情，站起身來便往外走的動作。經天子不敢置信地繼續瞪他，悅蘭芳┅要拋下他了？

「你在開什麼玩笑┅┅」他以為自己是大聲斥責，流出唇瓣的質問，卻怯弱得一點也不像他該有的聲音。

美麗眼眸無言地望了他一會，悅蘭芳搖了搖頭，聲若嘆息∶「很遺憾，我們的路畢竟還是不同的方向。你不會跟著我，我也沒辦法陪著你；即使是像為兄這麼散漫的人，到底還是有一定程度的自尊的。」

瞪著緩緩走開的背影，唇越咬越緊。假的┅都是假的┅┅撲在他懷裏為他流的淚是假的，湖畔夢境般的笛聲是假的，就連此刻手足無措的心痛慌亂也一定不是真的！

「那你就死出去，永—遠—不—要—回—來——！」

遠遠地，滅輪回和嵐月只看見一名神出鬼沒般自邪主房裏晃出隨即消失的男子身影，以及緊跟在後的、伴隨邪主怒吼聲一連串被飛擲出來的物品。

羽扇、笛子、黑色假發、褐色衣服、以及一大盆不知何時被偷渡入境的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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