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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刀小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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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神魔之井,那幽黑的隧道之光,刺得雙目難睜,竟掉好些淚下臉。

魔界風物依舊,火紅的雲,烏墨的大地,似被天火燒炙過一般,萬物以炭黑為主色調。

所幸八千年前來這裏時,一切還熟識,知道哪裏魔徒集結,哪裏人煙稀薄。盡揀些赤煉之森穿越,雖終究難免碰上數只小魔,只不過敲暈了事。自從修仙以來,心腸似乎軟了許多,對界別之見更是淡漠不少。都是萬物造化,誰對誰錯,真有那麽重要麼。

赤魔殿還是那般高挺巍峨,群宇坐落處,一半蹋陷入地,矗立的另一半直摩蒼雲。繞過黑郁郁的修羅花海,盡頭則是妹妹的怡刀小築。清幽靜寂,我翻身入內,抵摸著琉璃案桌,一層厚厚的塵埃。

妹妹並不在怡刀小築,可是,她一直棲於此。曾經,即使去北魔詭澗她母親那裏做客,亦因睡不慣那裏的床蹋,而連夜趕回怡刀小築。

怡情小築的一切,如同昨日。只是,它的主人卻已不在,人去樓空,唯餘那一陣蒼悠悠的修羅花海,散發出淡淡的沁腹芬芳。

二樓的銘心樓,是妹妹的下蹋之處,曾經,她毫不避諱地迎我來這裏,她說,這裏,連大哥也不讓進,卻獨為我開。初時,我只當是玩笑話,沒承想,那一次,一個小廝因一只野貓闖入修羅花海前來稟知,一個急掠剎足不住,這跨檻而過的左腿便生生被削了去。

自這以後,妹妹的“玩笑話”果真成了金科玉律,除我之外,再已無人擅敢踏入半步。

如今,妹妹那對摯愛的羅剎雙刀就掛在北壁,摘下,淺淺捂摸著,如一團烈焰騰燃在掌間,是如此灼痛,幾欲沸騰血液。

聽大哥說,秋水魔劍本為仙界至寶,後被搶掠而來,一柄仙器便生生被大哥煉成至魔之物。在未得到秋水劍之先,妹妹的佩刃便是這對羅剎雙刃,從未離身,後來,雖被掛之高壁,除卻重大戰役,妹妹便一直佩著。畢竟,魔界法器譜中,魔刀排名一直列第一位。大抵因此,這對羅剎雙刃便成了妹妹至愛之器吧。

赤魔殿前巡邏的魔呵們一隊隊,這邊來,那邊繞。我有心掩至最末,勾了一只魔人,摁捺地面,卻不忍以威武相逼。沒承想這魔呵竟認得我,竟滿面歡悅,這倒令我更加不忍威嚇讓他道出妹妹如今在何處。

幾個魅步過去,已至花海中央,我說,“不要聲張。”他嘴口一直被我緊捂著,連連點頭。

我一松開手,他竟喜得撲跪於地。一個堂堂七尺男兒,竟咽不成聲,“鬥神魔君,你總算回來了,魔姑她,她”。

他說,景珊在北魔寺中出了家,聽到這個消息,仿佛所有的支持“轟隆”一聲,瞬間崩坍。“你再說一遍。”我拽他而起,幾近瘋狂。

當他再次道出景珊於北魔寺出家時,一瞬間,天雷震蕩,我才確信妹妹果真出家了,並不是幻聽。

瞬間的激蕩,終於迫使我將他放落於地,一剎那,心似被掏空了一般,那個怎麽填也填不滿的虧欠,天真的以為,填了香幔一萬六千年的韶華,至少可以填補一點,如今才發現,原來一切都是白廢,這虧欠反而愈拉愈大,像個無底空洞,任你怎麽填,也無法將其填平。

“鬥神魔君,你去探望探望魔姑吧,他好可憐,鐵葉魔母都為她跪過,亦不能阻止她出家。”

我睜大雙瞳,景珊的母親,當今魔界的魔母,鐵葉夫人,竟為其女而落跪。漫天的愧慚齊壓心頭,這一切,只不過因那一場神魔灰域大戰而起,而如今,這一切,都因我。

我有面上罩著桃木面具,可能因為身上散發的能量洩露了我的臉色之臉看,小魔呵竟有些顫栗。

我說,你怎麽認出我來。我以為,在破情島上,蒼笑能識出我,大抵因我與他相交的緣故,再加上那場景那舉止,自是不難分辨。可是,這個小小魔呵亦能識我而出。

他向我身上指了指。我霍然明了,原來這身素白衣衫正是返回神界時,妹妹親為我縫制的百疊羽裳。這種衣料,也只有北魔詭澗的擎天桑養出的萬盅血蠶吐出的絲才能織就,著於身,無隙無紋,如羽如幻。這種衣裳,也只有北魔詭澗魔界至尊一族才有資格穿著。

“你很怕我,我殺了你們的魔王。”我說,雖然明知他所驚非此,可是,心中的憂慮,我還是透了出來。

果然,他較先前更加顫栗,強自鎮定道,“雖然你殺了魔王,可是,那是魔王下的旨。”

“旨,什麽旨?”

“灰域一役,魔王曾道,這一去,吉兇難蔔,以免萬一,他便下了一旨,道是他如若身死,鬥神魔君便是下屆魔王。”

我全身劇顫,仿佛又墮入輪回,一切又回到了起點。小魔呵傷感地道,“魔王之旨,似極了臨終遺囑,其實,他早就知道灰域一役,自已是有去無回。”

雙耳鼓鳴。原來,一切都在大哥預料之中,原來,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早在灰域之前,他便籌劃好一切。可是,我呢,我卻一味逃避,麻木應戰。

可是,大哥遺旨之中,為何令我接掌魔界。為何,為何。

凝噎向天,紅雲滾滾,洶湧來去,始終難見天光。心於下一秒,被壓得窒息。大哥,為何,你屢屢對我訴怨,道是這魔王之擔負有多沈多重。你屢屢對我說,寧願你一人獨擔,也不想我與珊珊稍承痛苦。可是,臨了,你為何,為何啊……

一道霹靂橫亙天跡,雖只一秒,卻如當頭棒喝,將我猛然驚醒。我撕聲向天,淚水朦朧。

原諒我,是我太膽怯太懦弱了,眼睜睜的看著你一肩獨挑,身為你的兄弟的我,卻自以為是的,心安理得的認為那是理所應當的。從未為你分擔一絲一毫。大哥,原諒我的自私。

我是個極端自私的人,只知道向大哥索取,如今,大哥已不在,竟還癡迷不悟的抱怨著。

我不配大哥當作弟。原來,我是如此自私,自私得連自已對自已都痛恨無比。

花費九牛二虎之力,禁制神力,修成仙身,而如今,這一切的努力,仿佛一張素紙,被無情撕成粉碎。

禁制神力的剎那,只想為自已而活,只想不再被攪入神魔之爭的旋渦。可是,到頭來,該來的終究要來,憑你如何努力,一切算作白搭。

下一任魔王,下一任魔王。呵呵,大哥,原來這一切,你早就看透,早就料定,下一任魔王便是我。可是,我竟癡心妄想著,待償還你與妹妹的情義,從此脫離神魔之擾。

“鬥神魔君,你要不要緊。”小魔呵這幾個字是栗栗的擠聲道出。

我蒼惶地收拾情緒。便往北魔詭澗而去。我摘除了面具,收入懷中。任冷風刮面,生疼生疼,一如此時的心。

一時之間,思緒紛紜,原來,大哥臨去之時,終究未能放下。如今,將這副重擔交付於我。

一顆清淚滑落。

呵呵,大哥,安心吧。生前,弟不谙事,不能替你分擔。如今,你累了,該歇歇了。這不,還有弟不是嗎。弟不能一直偎在你的蔭涼下,弟也會長大的,懂事的。

去灰域之前的那段日子,一幕幕浮現腦海。想來,那一段時日,大哥是多麽不願,多麽無奈,多麽糾結,可是,終究還是不得不做了缷下一切的決定。

所有的堅持,執著,終究是抵不過命運的蹉跎。該放下的終究要放下,該擔起的終究要擔起。

當見到鐵葉魔母的一刻,我幾乎認她不出,蒼老的許多,一頭青絲盡成華發。她顫巍巍地下地扶我而起,擁入懷中。

這一刻,我心中填塞的盡是悔恨與愧疚,團團漫暖將我包圍,如一座圍城,讓我無處可逃。

她老淚縱橫的聲聲喚著,“兒啊,兒啊,你可算回來了。”

我淚落下腮。

她聲聲呢喃,如泣如訴,“我有兩個兒子,那時,兩個兒子都棄我而去,而今,二兒子總算是回了。”

“母親!”我感激涕零。曾經我亦同樣喚著眼前這位飽經蒼桑的老媼。可是,當時並未能深切體味到這兩個字蘊含的意味。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她一遍又一遍輕和地拍捋著哽噎不止的我的後背。然後,輕柔的一遍又一遍擦拭著我眼角的淚痕,打量著,仿佛三秋未見。

這情景,是多麽的似極了一位在家鄉的老母親思念著遠方難歸的天涯浪子,終有一朝相會在眼前的畫卷啊。多年後,我這樣想,一遍又一遍溫憶著,歷久彌深,真摯而難忘。

撫慰了我的傷感,她又戚戚如訴,“唉,人老了,不中用了,這人一老,啥毛病都來了,這一看潔兒,便情不自禁想起春兒。”她顫顫巍巍的由兩個小環攙扶著。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妹妹在北魔寺中,你今日剛回,先歇歇,待明兒有空了,再去勸勸她。老身我這把哀骨,時日也不長了,就是寂寞孤單薄涼得很,你們男兒身的,頂天立地於世,當以宏業為根,自是抽不得身顧眼老身了,可你那妹妹卻是顧執得緊,也不陪陪老身我,唉,好待我一日去了,她才肯回心轉意不成。老身可待不了那一天,要陪我,活著陪,待我去了,才假惺惺念想著我,想陪我,算是個麽意思,況且,我也不稀罕那樣。”

我哀痛匍匐於地,“孩兒謹記娘親囑托。”

“嗯!”她摩著我的頂,顫顫地轉過身,由小環扶著去了。“老身恍惚了這半日,也累了。起來吧,起來吧……”。

目送娘親離了黑玉苑,去到暮華閣。我才啟身。黑玉苑依稀往昔模樣,只是,母親老了,想起往日來時,我們三人一路歡聲笑語,轉眼間,物是情非,卻獨剩下我。這種滋味,令我倍感心傷,人之垂暮,難道都是如此薄涼景況嗎。

人之於世,見過太多繁華落幕,總能覺察出天地間那一抹瞬息萬變的蕭索和孤清。

歲月如廝,不舍晝夜。能留下的,只不過心中那抹再也難參的舊溫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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