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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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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 再相見(1)

祁連城見到顧雲箏,半真半假地興師問罪:“怎麽不讓我的人跟在清君身邊?你這樣可真叫人傷心。”

顧雲箏心生笑意,避重就輕:“你那顆心是鐵打的,我就是想傷你,也沒那功力。”又環顧室內,“人還沒到?”

“他的手下說他還有點事。”祁連城解釋道,“我已給侯爺去信說了此事,侯爺也應允了,給你的書信還在路上。蕭讓急著見熠航,我才命人前去請你。”

霍天北給她的書信,應該又是幾個字。顧雲箏笑著點頭,“那熠航的七叔呢?今日來不了?”

“他還在路上。”祁連城笑了笑,“兩個人一面走一面救濟一些貧苦百姓,走走停停,不然早就到了。”

兩人談論幾句,顧雲箏才把在裏間玩兒玉石棋子的熠航抱出來,讓他和祁連城說說話。

有夥計進門來,奉上酒菜。酒是燒刀子。

“今日你得喝兩杯吧?”祁連城笑問,還記著第一次他問她喝什麽酒的事。

顧雲箏笑著點頭,“嗯,今日我們熠航有喜事,該喝兩杯。”

就在這時候,有一道高大的身影施施然走進門來。

祁連城與顧雲箏同時發覺,望過去。

是蕭讓。

祁連城一見到蕭讓就笑了,“你怎麽狼狽成了這樣?”

蕭讓穿著一襲藏青色布袍,皺皺巴巴的,面容更是難掩疲憊,風塵仆仆的樣子。

“隨身值錢的東西都給了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我有件衣服穿著見人就不錯了。”蕭讓漫不經心地應著,視線先落在了熠航身上,細看了一會兒,柔聲喚道,“唯揚?”

熠航記得唯揚是自己原來的名字,卻不認識蕭讓。蕭讓見到熠航的次數數的過來,偶爾不過是匆匆打個照面,他無從記得。

祁連城握了握熠航的小手,“這是——你就按你姑姑那兒論吧,這是舅舅。”

“舅舅?”熠航茫然地看向顧雲箏,眼含詢問,“四嬸,是嗎?”

顧雲箏則一直看著蕭讓,樣子有點兒傻兮兮的。他瘦了,瘦了一圈,一身的落拓不羈,便是笑容再璀璨惑人,也難掩眼底的滄桑。

蕭讓隨著熠航的反應看向顧雲箏,“是……”他有些困惑,又笑了笑,“霍夫人?我還以為是個少年人呢。”說著拱手見禮。

顧雲箏這才回過神來,起身領著熠航,走到他近前,“這是舅舅,快給舅舅請安。”

熠航乖乖地點頭,小大人似的給蕭讓行禮,甜甜地喚道:“舅舅。”

蕭讓的唇角高高的翹了起來,眼底卻閃過落寞酸楚。他取出一塊羊脂玉牌,“身上也沒什麽好物件兒了,這個給你。”將玉牌遞給熠航,擡起手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熠航的小臉兒。

熠航用眼神征得顧雲箏同意之後,才大大方方地接過,笑著道謝。

一舉一動都透著受了良好的教導,還有對顧雲箏的依賴信賴。蕭讓再度行禮,“大恩不言謝。”

“客氣了。”顧雲箏回身落座,笑道,“你值錢的東西都沒了,那還能付這一餐的費用麽?”

蕭讓哈哈地笑,“付不起,把我壓在這兒,等表弟來贖。”

祁連城也笑,“我還真得把你扣兩日。”

“那麽,表弟何時能到?”

蕭讓道:“一兩日就到了。”

顧雲箏道:“到時若是方便,你們直接去霍府即可,也看看熠航的衣食起居有何欠缺。”

“去霍府好說,找錯處就不敢了。”蕭讓看著熠航,“聽說他病了一場,一直以為會看到個瘦瘦的小孩兒,現在卻是白白胖胖,又這麽懂事,必是照顧得極為周到了。”

“是熠航懂事,招人疼愛。”顧雲箏幫熠航把玉牌掛在頸間的時候,細看了兩眼,和田玉上雕刻著蘭花,不由輕聲問一句,“是不是馬老板那裏的物件兒?”

蕭讓深凝了她一眼,“夫人好眼力。也常去那兒?”

“那倒沒有,侯爺倒是有空就去坐坐。”

祁連城笑著接話:“別人是去那兒花錢拿東西,侯爺是往那兒又送東西又花錢。聽說有一陣子給了馬老板幾塊上好的玉,要馬老板雕個擺件兒。那幾塊玉,玉質極好,馬老板雕好了擺件兒,嚷著要買下剩下的三塊玉,侯爺就說你要是想要就直說,我手裏的東西不賣,送人倒是成,只當你年紀大了手哆嗦了眼神兒不行了,糟蹋了這三塊玉。就這麽著,馬老板白得了三塊玉,卻沒法兒念侯爺的好。”

三個人都笑起來。

顧雲箏一面笑,一面想起了那個貓兒玉雕,心知祁連城所說的事就是因那個玉雕而起。這樣想著,摸了摸手上的戒指。

祁連城端起酒杯,“來,先喝一杯。”

蕭讓與顧雲箏隨著端杯,爽快的一飲而盡。

酒液似是帶著灼人的火焰,一路從喉間落入胃裏,讓人無從忽略那份烈性。

蕭讓與顧雲箏都險些被嗆出眼淚。

“很久沒喝這酒了。”蕭讓說。

祁連城問:“現在喝什麽?”隨即了然一笑,“陳年梨花白?”

蕭讓頷首,“嗯,醉了也舒坦,頭腦不會迷糊。”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另一個人。這是那個人常說的話,每次嚷著要喝梨花白的時候,她都這麽說。

他們迅速錯轉視線,拿起手邊酒壺,又滿上一杯酒。

顧雲箏也默默地再滿上一杯。這種滋味真不好受,明明是相同的地方,氛圍已不同,她還在,卻沒人曉得。與蕭讓話裏話外都客氣起來。物是人非了,她只能留在人們的記憶中了。

熠航乖乖地吃完飯,由祁安陪著去了裏間玩兒。

三個人說話也就隨意起來。

祁連城算是搭橋引線的,將所知的蕭讓、顧雲箏隱於暗中的所作所為分別對兩人說了。顧雲箏由此知道,蕭讓這兩年在明裏改了名字為蕭言,花了一筆銀子謀了個官職,暗裏讓手中死士迅速擴充人手,以備來日派上大用場。

對於顧雲箏,祁連城所知不是很多,卻是看清楚了一點:“她是一心為熠航的家族抱不平,蒲家、姚家的事,因她刻意找茬而起,那陣仗鬧得超出了我預料。”

顧雲箏笑著看向蕭讓,“我總要幫熠航給你個見面禮。”

“聽說了。”蕭讓瞅著她的一身男子裝束,笑道,“既是男子打扮,今日我就把你當成男子了,感激的話總說沒意思,都在這酒中了。你隨著性子喝,喝不動了我替你。”

“好。我這身裝扮,就是為了喝你請我的這頓酒。”顧雲箏與他碰了碰杯,爽快地一飲而盡。

“這要是不說話,誰能看出是個女子?”祁連城打趣道,“你可千萬別被外人識破,不然女子不是都要效法你的裝束行徑?”

顧雲箏就笑,“的確是不能被人識破,否則這名聲可就毀了。”

兩個男人都笑起來。

不知不覺,三個人都將手邊的一壺酒喝完了。顧雲箏這陣子胃就一直不舒坦,眼下覺著酒滾著火苗一個勁兒地往上湧,不敢再喝,起身道辭,“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又看蕭讓一眼,“我讓熠航在府中等你。”

“最遲兩日後前去。”

“行。”顧雲箏轉去裏間。

熠航已經睡了,她抱起他走到外間,將來時穿的披風裹住他,徑自下樓,在門前等馬車過來。

蕭讓與祁連城已經到了窗口,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

祁連城輕聲問:“是不是很像一個人?”

蕭讓沒說話。像,太像了。身上那若有若無的蘭花香氣,走路時那份閑散隨意,偶爾的言語,都像極了阿嬈。

每時每刻將阿嬈記起,能夠輕易地發現一些女子與她的相似之處。

可惜,只是相似。再相似也不是阿嬈。

蕭讓轉回到餐桌前,從夥計手裏接過新奉上的酒壺,遲疑一下,將酒壺遞回去,“換梨花白。再喝這烈酒就醉了。”

此刻的男子,再沒了方才的笑容,神色沈郁,滿目傷痛寂寥。

心裏最親的人,到底是已消亡,化成了灰燼。

明知想起她有多疼,還是願意想起。疼痛能讓他清醒,回憶能讓他覺得她還在,只是換了一種方式陪伴著他。

她若不是名門女該多好,她若少一點孝心該多好。如此就不會因家族殞命了。

祁連城何嘗不知蕭讓的感觸,無言落座,默默飲酒。她不在了,他們之間的嫌隙也就不在了。

**

顧雲箏一直以為,見到一直盼著相見的蕭讓,會高興的睡不著。

的確是睡不著,卻是難過的睡不著。

蕭讓如今的樣子,讓她心疼,疼得心中鮮血淋漓。

他是在極力克制著心緒,可眼底時時閃過的殤痛,還是讓她悉數捕捉到了。

那樣風姿俊朗的男子,那樣不羈璀璨的笑容,不在了。陪著她的阿讓表哥的一面,不在了。

夜深了,她依然輾轉反側,不能入眠。

這樣不行的。她去了霍天北的小書房,胡亂找了一壺酒,回到房裏,坐在清冷月光無聲進入的室內,一杯一杯地喝酒。

醉一場,就能好好兒地睡一場,再醒來,那份殤就減輕了。

越是想醉越不能如願,喝到酒氣上湧再也無從克制,喝到開始嘔吐,吐得胃裏都空了,還是全無睡意。

她用手背撫著額頭,被虛汗浸透過,涼涼的。

再看天色,已近黎明。

堇竹聞聲跑了進來,驚慌地看著顧雲箏,“夫人,您這是怎麽了?”

“沒事。”顧雲箏手勢虛弱無力,“別理我,當我是個瘋子傻子。”

“……”

李媽媽隨後而至,是為兩件事,先是關切地詢問顧雲箏怎麽了,之後才道:“三夫人開始陣痛了,卻是不知為何,先前找好的產婆、醫婆都不見了。”

“什麽?”顧雲箏站起來,用力掐了掐眉心,讓自己清醒過來,“對了,你去外院找燕襲,我讓他另外預備了產婆醫婆,住得離這兒很近,來得及。”說著擡手召喚堇竹,“幫我穿衣梳妝,快。”

兩個人齊聲稱是。

堇竹一面服侍顧雲箏穿戴齊整一面問道:“好端端的,產婆、醫婆怎麽會不見的?是大夫人還是二夫人?”三夫人這一胎,又是吉兇難料。

顧雲箏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氣喝完,這才答道:“還能有誰。有的人報覆是只找元兇,有的人卻要殃及無辜。”

“你是說——大夫人?”堇竹仍舊不敢確定,“您不是只讓她管著太夫人、二夫人麽?她怎麽就把手伸到三夫人房裏去了?再說了,孩子知道什麽?”

“如今的大夫人,可是今非昔比,三夫人哪裏防得住她。”顧雲箏向外走出,因著腳步急了些,有點兒趔趄。

堇竹啼笑皆非,“您這是何苦呢?大半夜的喝酒。”

“以為喝點兒酒就能睡著了,誰知反而折騰了整夜。”顧雲箏苦笑著扶住了堇竹的手臂,閉了閉眼,頭暈得厲害,可還是要先去看看三夫人。

到了三夫人的院裏,顧雲箏一眼就看到了神色焦慮正在吩咐丫鬟的霍天齊,上前行禮道:“三爺不需擔心,我為防意外,已備下了產婆醫婆,等會兒就來了,你去書房等一等即可。”

霍天齊神色立時放松下來,躬身作揖道謝:“真要多謝四弟妹了!”

“分內事,讓你們心急,已是我的不是。”顧雲箏指了指燈火通明的耳房,“我去看看三嫂。”

霍天齊漾出舒緩的笑,“一切拜托給四弟妹了。”

“放心。”顧雲箏徑自走進耳房。

三夫人因為陣痛,秀美緊蹙,緊緊抿著唇,看到顧雲箏,很吃力地抿出個笑容。

顧雲箏坐到她身邊,將事情說了,又道:“飲食方面我放心,曉得你與三爺都指派了專人打理,只怕你生產時出岔子,卻又不好與你直說,便提前準備了人。你別擔心,等會兒就到了。”

先說了,三夫人又添一樁心事,倒不如安安穩穩的等待產期。

三夫人哪裏不明白這道理,感激地一笑,又輕聲道:“你這是怎麽了?臉色這麽差。”

顧雲箏窘然,“昨晚喝了點兒酒,胃不舒坦,臉色就差了些。不礙的,已好了。”

堇竹在一旁聽得嘴角一抽,心說您那是“喝了點兒”酒?滿屋子酒氣好不好?好端端的做什麽醉貓啊,嚇死個人。

三夫人放下心來,視線落在高高隆起的腹部,“這一胎本就不安穩,所以產期之前就要落地了。這樣也好,生下來就輕松了,省得這麽累。產婆什麽的幸虧你早就備下了,不然我就算是有經驗,能指揮著下人,她們也少不得手忙腳亂。”又反握了顧雲箏的手,“幸虧有你,總是你幫我,你真是我們母子的福星。”

“誰叫我喜歡三嫂的為人呢?”顧雲箏其實有些歉意,“我每日胡亂忙著,其實該防患於未然,避免出這種事的。”

“這樣最好。”三夫人的笑蒼白無力,“若是產婆被人收買了,給我來接生恐怕也會出事。”

顧雲箏想的卻是大夫人才不會那樣做,她根本就沒那種謀算的腦子。這一輩子,大夫人都不會繞幾個彎子算計人。不是那種人,即便看的太多,還是不能效法。可也幸虧如此,不然今日的事還真是要費些周折。

她陪著三夫人說了一陣子話,產婆、醫婆都來了。

“我去外面等著你的好消息。”顧雲箏用力握了握三夫人的手,“為著我的小侄子,你可得好好兒的。”

“嗯!”三夫人眼中充盈著淚光。她和孩子能走到如今,多虧了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弟妹,若是沒有她,走到如今怕是會成奢望。

三夫人平日的宴息處在東廂房,顧雲箏就過去了,窩在美人榻上,闔了眼瞼,閉目養神,卻不料竟睡了過去。

醒來時天色依然暗沈沈的,她問堇竹:“什麽時辰了?”

堇竹道:“已過酉時。”

“天哪。”顧雲箏蹭一下坐起來,“我怎麽睡了這麽久?你怎麽也不喚醒我?”

堇竹笑道:“看您睡得沈,就沒擾您。我對管事們說您在三夫人這兒,讓他們明日再回事。今日也沒什麽事,只是又有不少遞帖子的,算得重要的,是柳夫人也遞了帖子過來。”

“柳閣老的夫人?”顧雲箏若有所思,“明日命人去回話,我請她過來賞菊。”

“是。”

顧雲箏睡得有些糊塗了,現在才想起三夫人,“怎樣了?你可別跟我說還沒生。”

“可不就是還沒生麽。”堇竹忍俊不禁,“陣痛時間有長有短,有的人要一天一夜呢。”

顧雲箏倒吸一口冷氣。

堇竹又道:“不過三夫人這也不是第一胎了,這會兒快要生了。”

“那還好。”顧雲箏在想的是,難怪都說女人生孩子猶如跨過鬼門關,陣痛那麽久……她想想就不寒而栗。

當夜,三夫人產下一名男嬰,母子平安。

顧雲箏總算放下心來,第一時間跑去產房,看看那小嬰兒。小小的一個孩子,膚色通紅,樣子麽……閉著眼睛,小嘴兒抿著。仿佛傳出那幾聲啼哭就沒了力氣,已經睡著了。

說心裏話,她真看不出哪兒好看,面上卻很誠摯地誇獎:“真漂亮的小侄兒。”說違心的話的時候太多了,只這一次,她心裏有些不自在。

語聲剛落,霍天齊滿臉喜色地走進來,第一件事倒不急著看孩子,而是去看三夫人,低語幾句,才過來看孩子。

顧雲箏抱這樣的孩子顯得笨手笨腳的,將孩子遞給霍天齊的時候,便分外的小心翼翼,“三爺小心些,這麽小的一個孩子呢,千萬別弄疼了他。”

霍天齊由衷地笑了起來,“四弟妹放心。”

顧雲箏這才想起,他已有了玉姐兒,哪裏需要自己提醒。也不知怎麽了,好像還沒醒酒似的,腦子裏一派混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霍天齊將孩子接過之後,和三夫人說了兩句話,就道:“你好生歇息,我明日再來。”

“你也快回房歇息,臉色還是那麽差,估摸著比我好不到哪兒去。”三夫人笑著擺一擺手,“快去。”

顧雲箏這才回到房裏,衣服未脫就歇下,竟是一覺睡到大天亮。

這也太能睡了。燒刀子這酒,以後還是少喝,太要命了。聽管事們回話的時候,她心裏一再嘀咕著。

燕襲除了府裏的事,還有別的事告訴她:“大爺和鳳之浣的案子了結了,大爺削去了官職,再不可入仕,往後就要賦閑在家了。”

“就這樣?”顧雲箏意外,這不像是霍天北的做派。

“就這樣。”燕襲微笑,“興許侯爺另有打算。”

“嗯,只能是這樣了。”

“清君姑娘三日後進宮。”燕襲笑道,“三日後,皇上在寺裏偶遇了身世孤苦的清君姑娘,當即決定將她帶進宮裏。”

“……”顧雲箏無聲地笑起來。居然在寺裏偶遇?就算有一些是不幹凈的寺廟,皇上也不能這樣吧?可他就要這麽做。管他呢,那些不重要,清君能入宮就好。被皇上養在外面,兇險反而更多。“你可安排好了?我不想清君出事。”

“您放心,安排好了。再者,清君姑娘也不是沒腦子的,又是皇上的新寵,別人輕易動不了她。”

“好,我信你,信清君。”

下午,柳夫人過來了。

柳夫人一身的雍容高貴,滿臉和善的笑意。

顧雲箏的腦子還是稀裏糊塗,所保有的一點兒清醒,都用在府外那些事上了。她根本就忘了柳夫人要過來的事,人來了只來得及匆忙換了身衣服,到廳堂相見。

見禮落座之後,柳夫人就關切地詢問:“夫人臉色不大好,可是哪裏不舒坦了?”

顧雲箏自是不能說自己因為一次宿醉害得自己似夢似醒,“是有點兒不舒坦。”

柳夫人稍稍心安,“我家老爺與侯爺交好,一來是投緣,二來也是他也略通藥膳,常找侯爺求教。”

“是麽?”顧雲箏是真的有些意外,“侯爺倒是沒提過。”心裏補一句:那廝跟自己提什麽事,恐怕要等到日頭西升。

“侯爺手裏的事千頭萬緒,這也只是小事,你未曾聽說也是情理之中。”柳夫人笑容愈發和煦,“若是不妥當,不妨用藥膳調理著,我就是受益甚多之人。夫人若有此意,於侯爺不過是小事一樁,總能找幾個手藝最好的藥膳師傅。”

柳夫人隨著柳閣老宦海沈浮,又有過中年喪女的傷痛,如今看起來卻是一派雲淡風輕。食療固然是一方面,胸襟也是一方面。

顧雲箏道:“府裏倒是有兩位藥膳師傅,做的藥膳也很合口了,這次倒是沒有大礙,若是過兩日還是這沒精打采的樣子,再讓她們調理。”

柳夫人笑道:“你們年輕人,可要愛惜身子骨。你是不知道,上了年紀之後,年輕時的大小毛病就全犯了,我可是深受其苦,幸虧近年來悉心調理著,不然我可有罪受了。”

“嗯,您這些話我一定記著。”顧雲箏笑了笑,“其實若是自己通藥理,想來平日就會留意了,偏生我對醫書藥膳是根本沒有那根兒筋,一些藥理要死記硬背才記得住。”

柳夫人由衷地笑起來,“這話可說到我心坎兒裏去了,我和膝下子女也是這樣。我家老爺總是說,難得他知曉一些官場之外的事,家中卻無人附和。這幾年他才舒心了——我們那個外宿女很是聰慧,打小也願意學藥理,如今也能做幾道藥膳了。”

柳閣老的外孫女,也就是已故的柳家大小姐的女兒了。柳家大小姐嫁給了葉松的長子,可惜紅顏薄命,生下一子一女之後便香消玉殞。這些事情是顧雲箏平日要知曉的,此刻聞言就道:“那孩子時不常的來京城小住?”

“是啊,阿潯的祖父祖母可憐我們感懷女兒的早逝,常派專人護送兩個孩子來京城住上一年半載。”柳夫人說到這裏又笑,“也不是孩子了,我那外孫已經娶妻,外孫女阿潯今年十三了。”

顧雲箏笑道:“若是有機會,我也見見阿潯——嗯,這名字很好聽。”又委婉地恭維,“唉,要是只見您這個人,我可真想不到您已兒孫滿堂。”這話也是由心而生,柳夫人看起來也就四十來歲,這便是天生的美人了,經得起歲月的磨礪。

柳夫人開心地笑起來,“你這是哄我這老太婆呢,可是不瞞你說,我聽了真是打心眼兒裏高興。”

“瞧您這話說的,我才沒哄您呢。”顧雲箏也逸出清脆的笑聲,“誰叫您生得這麽好看呢?”

柳夫人哈哈地笑起來,談笑間對顧雲箏好感倍增。說笑一陣子,談起正事,“葉總督已在回京的路上了,夫人若是方便,來日他一家到了京城之後,還望夫人關照一二。”

“那是自然,沖著您我也得去上門叨擾葉夫人。”顧雲箏忽閃著一雙大眼睛,“我說的可都是真話,您別當我敷衍您。”

柳夫人心說這孩子真是會哄人哪,只坐了這麽一會兒,她真是自心而外的舒坦,連連笑著點頭,“我信,我信。”

這次相見,是真正的賓主盡歡。

蕭讓與雲笛到霍府,正值三夫人的孩子的洗三禮。

在顧雲箏這兒,是完全將三爺三夫人與太夫人、二夫人、霍天賜劃分開來,所以也就利落地派發了請柬,請了些她覺得還不錯的人來為孩子送上一份祝賀。因著洗三禮一般只請部分親朋好友,顧雲箏還是費了點兒時間才篩選出一些人過來的。

霍天齊與三夫人的感激都在笑容裏,顧雲箏卻是只是想這麽做而已,並不居功。至於大夫人那邊,她也懶得去詢問了,大夫人的性情、意向她明白,也應付過去了,就算了,不想當面提及。當然,來日大夫人要在霍天北面前高她一狀的時候,她也不會退讓。

這日應付完幾桌的來客,剛回房想要歇息片刻,蕭讓與雲笛就過來了。是賀沖前來報信的。

她立即點頭,說這就帶上熠航見客。

賀沖卻沒即刻告辭,沈吟片刻,道:“屬下的人對夫人近日諸事已有所了解,屬下想等著侯爺回京之後再稟明。夫人,您——早做安排才是。”

顧雲箏聽了這話,認真地看了賀沖一會兒,明白了他的意思,“為何如此?”

“屬下是侯爺的人,卻又讚同夫人的做法,所以如此。雲家等等含冤赴死的家族,屬下亦是滿腹不平,明知夫人是瞞著侯爺率性而為,還是不能說個不是。”

顧雲箏感激一笑,“嗯,這些話我從沒聽到過。來日你所見所聞,盡管稟明侯爺。”

“多謝夫人。”

顧雲箏看著離開的那抹灰色身影,心生感慨。霍天北手裏的人,哪裏是死士,分明是勝過錦衣衛的精良人手——她已經讓燕襲、顧安等人極為小心的行事了,可是,還是被查了個底掉。

她沒問賀沖到底對自己所作所為知曉多少,她想賭一次,賭賀沖會對霍天北隱瞞下一些事情。

到了這時候,心裏反而分外平靜,胃卻唱反調,喉間泛著酸水。她極力控制著,帶著熠航去了花廳。

已在花廳的蕭讓一襲煙青色錦袍,雲笛則是一襲深藍。

雲笛,她的弟弟,長大了。

只需凝視片刻,便可看出。

十六歲的少年,氣度從容,神色間透著剛毅。

這是超出她期許的一個人,是雲笛到底有著雲家的傲骨,也是蕭讓的功勞。

顧雲箏眼裏心裏一直酸酸的,讓熠航給兩人請安,請兩人落座。

雲笛抱著熠航,不肯撒手。

熠航知道了這是自己的七叔,加上顧雲箏的認可,也就很快生出了一份親昵、信賴,乖乖坐在雲笛膝上。

顧雲箏此刻心裏亂糟糟的,因著賀沖的話,也因著弟弟喜人的改變,一時間心裏千頭萬緒,竟不能出聲說話。如果賀沖把一切都告訴霍天北,她怕是別想再踏出霍府一步了,如此,要幫襯蕭讓、雲笛就很難了。可她想盡自己的一份力,讓他們的路平順一些,如此,在霍天北回來之前,就要細細謀劃一番。可他們呢?他們能絕對的信任自己麽?如果他們不信任不配合,她所有努力,有一半要付之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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