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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築藩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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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視線落在熠航身上,她目光微凝,之後悵然微笑。

蕭讓正凝眸打量著她。與在醉仙樓相見不同,她已是名門貴婦打扮,衣飾淡雅,透著內斂的華貴,襯得她若空谷幽蘭,那一抹悵然的微笑,生生地叫人隨著她的心緒低落下去。

顧雲箏垂眸思忖片刻,再擡眼,眸中一派清明澄澈,“我與侯爺自來待熠航如己出,事無巨細都盡量不疏忽。二位若看出不足之處,只管提出。”

兩個人細看了看熠航,能找出什麽不足之處?只是意外於霍天北肯這般善待一個孩子。

顧雲箏淺笑盈盈,起身道:“熠航平日喜在後花園裏游玩,二位隨我去看看?”

兩人自是起身隨行。

路上,雲笛語聲柔和地詢問熠航:“聽說府裏有一位姨娘,她待你好麽?”

對霍府的情形很了解,顧雲箏笑著看過熠航,“安姨娘待熠航很好。”

熠航則是垂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衫,“這是安姨娘給我做的,她還教我畫畫,給我畫了很多藥草的圖。”

雲笛勾了唇角,眼神卻分明是疼痛至極的,“那好啊。我總是怕你受委屈。”

“不會的。四叔、四嬸、安姨娘、連翹、堇竹、李媽媽都對我很好。”熠航如數家珍的告訴雲笛。

“知道了。”雲笛眼中的痛楚稍緩,“你過得好,七叔也就放心了。”

顧雲箏在一旁看著,不知該悲該喜。

到了後花園,熠航嚷著要坐船,雲笛便問顧雲箏,能否帶熠航去湖中游玩。

顧雲箏自然是點頭說好,轉而對蕭讓道:“你不妨留下,我有事跟你說。”

蕭讓笑著點頭。

看叔侄兩個在湖中心劃船玩兒的高興,顧雲箏彎了唇角,轉身請蕭讓在湖邊的石桌旁落座,命人喚來了高程、燕襲。

她不需交待高程什麽,他所見所聞,必會告訴蕭讓。至於燕襲,她叮囑一句:“我想讓他盡量信任我們。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你應該心裏有數。”

燕襲笑道:“我明白夫人的心意,知道分寸。”

太多事若由她說,不如讓別人說。

隨即,顧雲箏留下三個男人說話,自己沿著湖邊轉了轉,一直觀望著雲笛與熠航。

到底是血親,雲笛、熠航也不似她,相見沒多久,兩個人已親近許多,不斷地說著話。她就不行,即便明知是出自同門,還是諸多計較。如果熠航是雲文淵一脈的後人,她恐怕是理都不理;如果雲笛還是那個被雲太夫人養歪了的世子,她興許見都不見。

沒有誰比她自己更了解,她有多涼薄冷漠。說起來,這還是雲太夫人一早讓她明白的一個道理——有些親人,還不如陌生人。

過了段時間,燕襲遙遙對她點一點頭,退至不遠處。

她轉回到蕭讓身邊。

蕭讓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別影樓、清君、方元碌、汪鳴珂,她圍繞著這些做了文章,而這些,與他和雲箏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顧雲箏悠然落座,第一句話是問他:“要去別影樓看看麽?她們都很記掛你。”

蕭讓緩緩搖頭,“不了,相見之後,還是要別離。何苦平添煩擾。”

顧雲箏莞爾一笑,早已猜到他會是這態度,“清君姑娘呢?”

“她?”蕭讓一面玩味地看著她,一面思忖著,“若是可以,請你轉告她,珍重,活著。”說完目露傷感。一個弱女子,想要做一些事的時候,捷徑似乎只有以se侍人。那是怎樣的一種煎熬?他不忍,卻無從阻止。

“不會怪我吧?”顧雲箏微笑著對上他視線,“不管怎樣,我也算是幫她走上不歸路的人。”

蕭讓緩緩搖頭,“不是你也是別人。”他對曾經給予憐惜、善待的女子,不敢說情分有多重,卻是了解她們性情的。清君,那個女孩子,認準了什麽事,是撞了南墻都不回頭。

他只是難過。這些女孩子,出於不同的目的,都在以身涉險。

“你知不知道,你的處境比清君還危險?”蕭讓凝視著她,一雙眸子黑沈沈的,“你做的一些事,是尋常男子都無從容忍的,何況侯爺。”放官吏債、開青樓、送了居心叵測的女子到皇上身邊……霍天北怎麽可能容忍身邊人做這種事,最重要的是——“而有些事,帶來的後果,不可估量。”單只清君這一件事,後果便是無法估量的,事敗之後,霍天北會因她置身於風口浪尖,會被滿朝文武非議。狠辣絕情的名聲在外的定遠侯,不可能接受這種事。

顧雲箏只是一笑。

“他想撇清雖說不容易,卻不是不可能。”

“嗯,不外乎是毀滅證據,或是把我殺了滅口。”

她的語氣像是在說天氣涼了一般平淡。

“為何如此?”

顧雲箏細細打量著他清瘦的面容,“可以是為熠航,可以是為雲家某個人,不方便與你說。”又自嘲地笑,“只是可惜,我一個深宅婦人,只能用這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可手段怎樣不重要,對麽?奏效即可。”又寬慰他,“放心,我與熠航對於侯爺來說是兩回事,侯爺不會因為誰遷怒熠航,他是真的喜歡這孩子,這一點我可以擔保。”

蕭讓語聲中融入了濃濃的傷感,“為何對我說這些?需要我做些什麽?”

“你忙你的,我忙我的。若是可能,平時不妨互通消息。我是幫你還是害你,相信你分辨的出。”顧雲箏自嘲地笑了笑,“最起碼,我也有一些上得了臺面的事,例如了解一些官宦如今的軟肋、現狀,例如可能先一步查到雲文淵如今身在何處。”語聲停頓片刻,她補了一句,“我不希望侯爺吃虧,這是我的底限。”

已經在利用傷害霍天北了,不希望他失去什麽,甚至於希望他能從中得到好處。

蕭讓垂眸思忖。

“不必急著答覆,好生思量。”顧雲箏也有自己的顧慮,“與我暗中互通消息,你可能有一日會被我連累。”

蕭讓不由笑了,“這話也正是我想說的。”

“我不怕。”

“你都如此,我又有什麽好怕的。”蕭讓端起茶杯,依舊凝視著她。直覺告訴他,這女子是他可以完全信任的。原因麽,說不清楚。

顧雲箏也笑著端起茶杯,與他手裏的杯子輕輕碰一下,喝了一口,之後又問道:“我以前聽人說,成國公世子品行資質尋常,如今看起來倒是不錯。”

“整個家族都沒了,加上他姐姐的事,便是再糊塗,也該明白自己是誰了。”蕭讓望著雲笛,笑了笑,“到底是成國公的兒子。”

“嗯。”顧雲箏又問,“雲凝的事——”

“與他無關。準確說來,是雲文淵一脈與他無關,他要報仇,是為了他的父親、三叔。”

“雲凝與蒲家人一度來往密切,你們知道?”

“知道。”蕭讓漫出一抹嘲諷的笑,“昨日也聽祁連城說起過,那位寵妃似乎與你不睦?”

顧雲箏輕笑,“是。怪我是蒲家滿門獲罪的罪魁禍首。”

蕭讓笑容中有了冷意,“雖說冠上了鳳家的姓,流言蜚語卻總與雲氏有關。留不得。”

“的確是。”顧雲箏想起一事,笑,“你與安家可有來往?”

蕭讓搖頭,“我自是輕易不能與安家來往,一個不妥,京都大員就察覺了。你可別忘了,我如今只是個小小地方官。”

顧雲箏語聲徐徐,面不改色地將真話假話放到一處說:“明白。我只是要告訴你,我與安家合夥做生意,他們能給我一筆數目不小的銀兩。這筆銀兩,我用不著,不如讓你用到別處——這件事你不要推脫,只當我借給你了。因為我在南柳巷的宅子裏挖出了一筆銀兩,是你留在那兒的吧?不少東西都能查到是出自濟寧侯府。我如今手中這些營生,都是用你那筆銀子做的本錢。”

蕭讓目露驚訝,心頭五味雜陳。

“錢財不是什麽好東西,可你需要銀兩的地方不少。而我便是守著一座金山,也用不到。”顧雲箏指一指燕襲,“日後你有何事找他遞話給我即可,他與你所說一切,留心分辨真假,他若是對我有異心,也是沒法子的事,你留心一些。”沒有蕭讓,燕襲是她最信任的人,而蕭讓與燕襲相較,她只對前者有絕對的信任。

“疑心這麽重。”

“嗯,我連自己都未必相信。”只說了這一陣子話,她竟有些乏了,擡手按了按眉心。

蕭讓一楞。她這個小動作,竟與阿嬈一模一樣。也是那樣,用指節按著眉心。

顧雲箏沒留意到,起身去喚燕襲,低聲交待幾句,隨即回眸看他,“我還有事,你們再說說話,多陪熠航一會兒吧。”

蕭讓頷首,看著她離開的身影,瞇了瞇眸子。

顧雲箏回房之後就睡了一陣子,蕭讓、雲笛前來道辭時,被春桃喚醒,強打著精神出去送了送。

往回走的時候,燕襲等在院門口,道:“以前有跡可循的人,我都會換掉。另尋親信與蕭公子的人通信。”

顧雲箏則是在考慮他的安危,“賀沖能不能查到你身上?”

“查不到,不過是曉得我是夫人的親信。”燕襲猜出了她的心思,安撫地一笑,“我留在霍府沒事,侯爺沒有切實的證據,不會殃及無辜。等到證據確鑿一鍋端的時候,我想我能助夫人全身而退。”男人看男人的角度,又有不同。

顧雲箏看著他,欲言又止。想問一個問題,就像蕭讓問自己的那個問題一樣。想了想就放棄了,知道多了沒用。她淡然淺笑,“我就免了,這一生都要做定遠侯夫人,倒是你,照顧好自己,千萬別出事。等侯爺回來,我怕是少不得被禁足,一應事宜就全靠你了。”

“我不會辜負夫人重托。”

之後幾日,顧雲箏每日懨懨的,強撐著清點了手中銀兩,與蕭讓在南大街的酒樓見了一面,臨別時把一個包袱丟給他,之後轉身走人,不容拒絕。

回到府中,聽說了清君已經進宮,獲封妃位。

隔一日,賀沖告訴顧雲箏,蕭讓去過艷雪居,道:“一整日什麽都沒做,只是從前院走到後花園,來來回回地踱步,最後看了那片赤箭好半晌。”

顧雲箏半晌無言。回到寢室,蒙頭大睡。

次日,章嫣過來串門,看到顧雲箏,吃了一驚,“你這怎麽還調養不過來了?表哥那兩個藥膳師傅都是擺設麽?”眼前人又見消瘦,而且面容憔悴。

“興許是我這身子骨與她們的手法不合。”顧雲箏每日都在聽類似的話,笑了笑就岔開話題,“有一陣沒見你了,在忙什麽呢?”

“我還能忙什麽,不外乎是娘家、婆家、鋪子裏那些事。”章嫣著重說了鋪子裏的事,“頭一個月虧本,這個月還算不錯,有紫菀幫襯著,能賺點兒零花錢。”又懊惱地蹙眉,“我似是天生沒長那根兒筋,總覺得吃力,顧前就顧不了後。”

顧雲箏就笑,“誰還能天生就會做生意?慢慢來。”

章嫣笑著點頭,“只是怕你嫌我笨,賺的銀兩少。”

“怎麽會。我娘家私底下給了我一些銀兩,手頭還算寬裕,你只管放心打理。”顧雲箏喝了口茶,苦笑,“這陣子總是精力不濟,別說沒那心思,便是有心,也不能時常去鋪子裏看看。”

“你既是放心,就好好兒在家休息一段日子。表哥也真是的,沒來由地讓你裏裏外外張羅,他就不怕把你累壞?”

顧雲箏心生笑意,“這可不能怪他,是我自找的。”

閑話幾句,章嫣提起一件從郁江南口中得知的事:“你已知道了吧?表哥就快回來了。皇上接到了南疆官員的折子,那邊亂起來了,海賊不時上岸作亂,不擾民,只對官員、官兵下手。皇上沒讓內閣聲張,卻已下旨命表哥即刻返京,另派了官員前去接手緝拿貪官汙吏——兵部尚書還沒到京城,滿朝文武能拿出個章程的,也只有表哥了。表哥離京也不遠,抓緊趕路的話,三五日就回來了吧?”

顧雲箏先是意外,隨即釋然。蕭讓、雲笛籌備了兩年,也該鬧出些動靜了。

章嫣觀察著顧雲箏的神色,楞了楞,“我想著你不知道原由,卻一定知道表哥要回京,過來跟你說說原委,怕你擔心。怎麽這會兒看著,你是什麽都不知道?”

顧雲箏就沒心沒肺地笑,“侯爺才不會為這種事讓人報信給我。”

“這叫個什麽人哪……”章嫣很是不滿,“過日子哪有像他這樣的?”

“回頭你問問他。”

章嫣離開之後,燕襲就過來了,說的事情正是章嫣剛提及的。

他要回來了。

回來好啊,她也可以過一段清閑日子了。輕則禁足的日子,可不就清閑了。

**

蕭讓與雲笛在京城逗留到了九月二十八——雲家滿門的忌日之後,兩人返回南疆,走後有人交給燕襲一本厚厚的書籍和一封辭別信。

書籍是用來互通消息時用的,言語皆用暗語,對照書籍才能知曉內容,這種方式比藏頭詩之類要覆雜很多,卻更穩妥。

信箋上只有寥寥數語。

也是,他如今能說的不多,卻也不會拒絕每一股能幫助他與雲笛的力量。

顧雲箏看著箋紙上最為熟悉的字跡,好半晌才收了起來。趕在霍天北回來前一日,她將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安排下去,全部交給燕襲。

他回來之後,她要面臨什麽,猜不出。那點單薄的夫妻情分,在他心裏到底價值幾許,又能否抵消她對他權勢聲名的利用帶來的傷害,不清楚。

那日一早,霍天北返回京城,先直接進宮面聖,盤桓到午後才出了宮門,又去郁江南那裏坐了坐。之後才回到府中,先見賀沖,說了半晌的話,又被陸騫喚到了外書房。

在這期間,顧雲箏在正房難受的厲害。這些日子所思所想,所有的心火都集中到了胃部。她以為他回來之後,於自己也算是一種解脫,卻沒料到,所謂的解脫帶來的是病痛。

午間她看著飯菜就一點兒胃口都沒有,甚至越看越是反胃,只喝了半碗湯。隨後就窩到床上午睡,因著胃部翻湧醒來,奔去凈房吐得虛脫無力。整整鬧了半日,嘔吐、漱口、喝水,到最後連水都不敢喝了,喝了也會吐出來。

她無力地伏在床上,看到李媽媽、春桃、堇竹若有所思的樣子,再想想這段日子的諸多反常之處,不由心頭一驚,該不會是……可又怎麽可能?!

李媽媽上前建議道:“夫人,藥膳師傅也是通藥理會看脈象,先讓她們來瞧瞧?”

顧雲箏想了片刻,“拿對牌喚人去請太醫。藥膳師傅也就是那麽回事,調理了我這麽久,也沒見效果。”

李媽媽猶豫片刻,有心阻攔,委婉地道:“如今鳳貴妃在後宮獨大,整個太醫院恐怕都是她的人,上次三夫人有些不妥,連請了三位太醫,都是敷衍了事。到最後,三爺還是請了外面的大夫過來。”

顧雲箏神色執拗,“我還偏要請太醫。你去請太醫的人把我這情形細細說一說,看過來的太醫是怎麽個說法。”就算難受的夠嗆,也不會錯失這個再次試探雲凝的機會。

李媽媽看看春桃又看看堇竹,心說夫人這不是氣不順自尋煩惱麽?這段日子夫人分明是害喜的樣子,太醫過來若說是胃病,胡亂開個方子怎麽辦?

堇竹卻道:“媽媽只管照夫人說的去請人吧。”她望了望前院的方向,侯爺就在府中,有什麽好怕的?

李媽媽會意,稱是而去。

顧雲箏擺一擺手,“你們都下去吧,別看我這半死不活的樣子。”

春桃、堇竹又氣又笑,卻只能依言退下。

顧雲箏闔了眼瞼,昏昏沈沈的,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熟悉的輕微的腳步聲轉過屏風。

霍天北悠悠然走進門來,神色如常,像是以往每日回到家中一般。

顧雲箏背對著他,睜開眼睛,懶得翻身過去,只是問一句:“回來了?”

他嗯了一聲。

堇竹跟進來,瞅著這一幕,心說這哪兒像是小別重逢的夫妻?她沒來由的心裏發慌,輕手輕腳地給霍天北奉上熱茶。

霍天北在臨窗的椅子上落座,目光清冷地看著顧雲箏,嘴裏吩咐堇竹:“去找賀沖過來,他有事稟明夫人。”

顧雲箏聞言只得起身。衫裙有些皺了,不管了,就這樣吧,實在沒力氣更衣。她只隨意地將長發綰起來,坐到圓幾一旁的座椅上,這才看向他。

他也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顧雲箏先對他道:“你走之前,說回來之後有事與我商量。你不是要與我商量,是要告訴我,已經幫我調理好了身體,是麽?”

霍天北細細打量著她,顯得病懨懨的,小下巴更尖了,是病了還是……他反問道:“把過脈了?”

顧雲箏瞇了瞇眸子:“你還沒回答我。”

霍天北輕描淡寫地道:“你是類似於中毒罷了,我既然通醫術,自然要給你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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