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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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沽蓮閣,當地最繁華的路段上最有名的茶樓。

這是容府的產業,現交由容珣打點。沈安淮雖然隨著容珣來過不少次,陪他清賬核貨,不過也只是打打下手,真正接觸到賬本的時候,沈安淮自是有眼色地溜出去,找小二混口茶喝。

最近容老爺應友人之邀外出賞楓,容夫人一心念佛,對沈安淮的監管寬松了許多。容琋便經常借口需要向沈安淮咨詢些藥理常識,帶著他來沽蓮閣小坐散心。

“啊,真的?”

聽見容琋親口抱怨,他年末要被容老爺抓去成親,沈安淮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抽動著嘴角,差點被下酒小菜噎住。

“如假包換,早上我爹剛跟我說的。”

容琋嘆了口氣,一手托腮,一手撿起盤裏的鹽焗花生豆往嘴裏塞。眉頭都仿佛擰到打結一般,撇嘴嚼著花生豆,望著窗外的綿綿細雨。

年歲匆匆,竟已至深秋。

“那位許家大小姐,肯定長得很漂亮咯?”

“唉,漂亮是漂亮。雖然從小就訂了這門親,可這天真的要來,我還是覺得不舒服。”

“嘖,我說容大少爺,多好的親事啊!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哪裏不順心了?”

“對澹雅妹妹,我可能……雖然無法只當她是妹妹,但也還沒到那種心思。”

容琋深深地嘆了口氣,這回連花生豆都不再往嘴裏扔了。沈安淮正緊張著是否說錯了話惹得容琋心煩,容琋卻笑著搖了搖頭,擡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誒我說,你真的不喝酒啊?”

“嗯,我喝茶就好。”

“你怎麽像我爹一樣,滴酒不沾,莫非也是上了歲數?”

“我喝不慣酒,喝了身子不適。現在更得謹慎了,要是因為我喝酒出了什麽問題連累了你弟弟,那可要我十條命也擔待不起。”

沈安淮故作驚恐滑稽之狀,二人相視而笑。可不久,容琋又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是容府嫡長子,雖然容珣小時候就已經過繼給我娘,但畢竟……而且身子又弱,我應該是要……可是不論做什麽,容珣都要比我厲害得多,得長輩歡心。唉,你懂的吧?”

容琋的笑容漸漸變為苦笑,臉上已泛起微醺的紅。關於容府兩位少爺的身世,沈安淮多少已經有些了解。即便他現在已和容琋親近如友,可此情此景,卻是不敢妄言。

“船到橋頭自然直。容沈某人鬥膽說一句,大少爺你也有自己的獨特之處,無人可替。二少爺做得到的事,未必你就絕對不行。不必事事與他人對比,順其自然。”

沈安淮為容琋斟滿了酒,二人相視而笑。

“沈公子,你說,怎樣的情況會讓你喜歡上一個人?我想,我該重新看待澹雅妹妹了……”

“說來慚愧,我可沒有你們兄弟倆那麽好的桃花運。從小到大,就一個不相識的小弟弟說過願意和我成親。不過我連他長什麽樣,叫什麽名字都忘了。哈哈,是不是很逗?”

“是挺逗。容珣小時候有次離家出走,回家以後非鬧著說要和一個小哥哥成親,還被我爹給揍了一頓,哈哈。”

“哎喲,這麽巧?莫不是……”

沈安淮一邊嚼著花生豆,一邊打趣地笑著。關於那個小弟弟,他也只記得有這樣一個存在罷了,至於容琋的話,他根本不信能和自己有關聯。

話未說完,沈安淮被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

“見過兄長。擾了你們的雅興實屬抱歉,但我有要事需沈公子隨我同行。”

桌上相談正歡的二人同時回眸,出現在門口的,正是笑瞇瞇地向著容琋拱手行禮的容珣。

“請吧。”

容琋看了眼一顆花生豆還未下嘴楞在對面的沈安淮,唇角微微上揚。

闌風伏雨秋紛紛。涼風蕭蕭,吹面而寒。

離開沽蓮閣,雨勢也開始漸小。雖然不至於淋濕,但兩個男人共撐一把傘,未免還是有些尷尬。但不知為何,仿佛故意一般,容珣只是笑而不語,自然地將傘偏向另一邊。

為了緩解這份尷尬,沈安淮開始和容珣搭話,打趣地問他這位金貴的二少爺為何不坐轎輦,要在這秋雨濛濛的天去做什麽。

不像沈安淮那般局促尷尬,容珣倒是依舊保持著他那溫柔的笑顏,笑瞇瞇地告訴身邊的人,要去的這個地方,如果坐著轎子大張旗鼓地去,會適得其反。而且,這個地方,是沈安淮最熟悉的地方。

果不其然。隨著街景漸漸破敗,秋景荒蕪,沈安淮認出來了,此地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西坊貧民街。

只是深秋冷雨,路上行人甚少,平時在街坊口賣菜、賣雜貨的人都只是零星幾個。他們瑟縮著身子,因為沒有人來光顧,便聚在一起閑聊,將粗糙的手塞進被菜根弄得滿是汙泥的袖口取暖,嘶嘶地吸著冷氣,破舊麻布料的衣衫上落著不少補丁,有些補丁也破舊裂開,裸露出黝黑皮膚上留下的陳年凍瘡。

沈安淮側目,發覺容珣也在望著街坊口的那些人,微微皺眉。不是嫌棄的神情,而是憐憫的擔憂。

“喲,安淮啊,你回來了?”

“小老弟,也打探不到你的消息了,最近都去哪逍遙了?”

“就是啊,上次來了那麽一會就趕緊走了,我們家小豆說沒來得及見上淮哥哥,哭了好幾天呢。”

見到沈安淮,那些街口的三兩小販紛紛上前來,熱情地將其圍住。在自己破舊的衣衫上匆匆將手擦拭幹凈,親切地握住了沈安淮的手,拍了拍肩。

沈安淮撓了撓頭,笑著和他們打著招呼,半真半假地和他們簡單解釋了幾句近況。看到身後被晾在一旁,笑望著這邊的容珣,沈安淮匆匆說了兩句,婉拒了小販們推來的新鮮蔬菜,向容珣走去。

“抱歉,大家都很久沒見到我了。”

“無妨。”

“你來這邊,是有什麽事嗎?”

“陪你探親。”

“啊?陪我探親?”

沈安淮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眼前這個笑瞇瞇的男人。容珣伸出手,想要摸摸沈安淮的頭,沒想到這個目瞪口呆的笨蛋竟然靈活躲開了,便無奈地笑著拍了拍他的肩。

“我爹每年在入冬之前都要做點善事,即是幫助那些需要的人,也是行善積德,為來年謀福。”

“所以?”

“今年開始是我負責,我想……先從和你有關的地方開始。”

“這麽說,今天你特意到沽蓮閣找我,是為了讓我陪你來西坊轉轉,為入冬前的行善做準備?”

“是的。你只需要像平時探親那樣,帶我到處轉轉就好。至於見面禮,我已經讓雲深今早先行送到張奶奶他們那裏了。”

“容珣,謝謝你!”

沈安淮的唇角瞬間開心地上揚,兩個酒窩裏仿佛盛滿了醉人的佳釀。他高興地跳了起來,露出皓齒,笑顏仿佛是朦朧秋雨中閃爍的暖光。

一時,容珣竟呆呆地望著這樣的沈安淮,目光難以移開。這是他第一次,開心地直呼名諱,而不是那句生硬的二少爺。一瞬間,容珣竟有些後悔,此番前來的另一個重要目的,是不是會掃了沈安淮的興致,令他生氣。

可是,不得不這樣。搖了搖頭,將這些雜念趕出腦內,容珣繼續掛起他那溫柔的笑意,任由開心得如孩童一般的沈安淮,牽著自己的衣袖邁步在泥濘的雨路上。

張奶奶看起來精神了不少,遇到彬彬有禮的容珣,也是讚不絕口,親切地拉著他的手話家常。容珣沒有一點紈絝子弟的傲慢,與張奶奶親切地相談甚歡,惹得老人家歡喜得很,臨走還硬是塞了兩個煮熟的雞蛋到容珣的手裏。不過容珣還是沒有收下,親手剝開又遞了過去,示意老人家先吃,又將另一個剝好的雞蛋遞給了傻站在一旁的紅豆。張奶奶更高興了,顫顫巍巍地接過雞蛋吃了下去。

臨別時,雨過天晴,已近黃昏。夕暉透過光禿的枝丫,灑在被雨水漚過的滿地落葉上,留下搖曳的橘色光斑。群鳥歸巢,炊煙裊裊。

走在回家的路上,沈安淮仍興高采烈地介紹著西坊貧民街的一切,有趣的玩處,幽默的往事,像是自言自語,更像是在訴與身邊人共享。

容珣笑著,側耳傾聽沈安淮開心地在身邊滔滔不絕介紹著這裏的風土人情。而當他瞥見隱蔽在街角,五六個伺機而動的蒙面匪徒時,突然斂了笑容。

終於還是來了。

“喲,挺趕巧啊,我們爺幾個剛好缺點銀兩。”

打頭的蒙面匪徒大腹便便,甩著膀子,油膩地笑著就靠了過來,身後的小弟們也都隨即跟了上來,將二人團團圍住。

容珣下意識地握緊沈安淮的手臂,將其擋在身後,可沈安淮似乎更加緊張,推開容珣的手將人拉回身後,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袖。

“容珣,讓你見笑了。這個點,我們西坊是有點亂。”

沈安淮扭過頭來,擠出一個無奈的苦笑。看得出來,他在害怕,卻不想讓容珣被自己的恐懼傳染,所以在盡力淡然。

真是笨蛋,這些人,不會把我們怎樣,他們只是為了讓你想起來,當年的一些場景,所以在雲深的安排下才會適時出現。如是想著,容珣也褪去了幾分緊張,望著將自己擋在身後的那人的高大背影,不禁心裏暖了幾分。

“我已經把身上全部的銀兩都給你了,再加上一塊玉佩,一把精雕玉簫,這還不夠?”

“嘿嘿,你身後那位主,可他娘的有錢了。既然安排了這一出,不如幹脆讓爺爺我來玩個真的吧!”

說罷,那滿臉橫肉的匪徒頭子一聲令下,所有人都掏出了泛著寒光的匕首,迅速竄到後方,粗暴地扣住了容珣,將匕首抵在容珣白皙瘦弱的脖頸上。

“容珣!”

沈安淮顧不得形象,猛然一腳喘開攔在身前的大漢,就轉身向匪徒頭子攻去。而容珣反身一躍,機敏地奪過身側匪徒的匕首,對著近身的蒙面小弟不留情面地揮去。

幾個匪徒被容珣所傷,叫罵著退後了幾步,又捂著傷口重新沖了上去。沈安淮見狀,也顧不上感慨容珣竟有這般身手,撿起掉落在地上染血的匕首,便沖上前去將圍住容珣的幾人揮砍而去。

對方只有五六人,現已傷了三人。人數勉強算得上勢均力敵。沈安淮擦了擦臉頰上的血,靠向了容珣。兩人舉起撿來的匕首,背對而立。

“容珣,你的手,怎麽樣了?”

“只是劃傷了一點,無礙。”

“那就好。他們就剩三個人了,交給我。你保護好自己。聽我口令,我們趕緊跑。”

“你要小心。我死了無所謂,可現在不行,因為已經有你了,所以我還想活下去。”

說罷,容珣笑著擦去濺到眼皮上的血,認真了起來。本想讓雲深安排幾個人,自己故意被俘,讓沈安淮回想起當年此地,有個小弟弟被胖柱一行人欺負,而他挺身而出的往事。不料,雲深找來的這群人終究是鬼迷心竅,試圖假戲真做。

很好,那就陪他們玩玩。

那匪徒頭子正當得意,啐了一口便又要沖上來,可只覺一股淩厲之極的勁風,撲向自己後心,腳下失重,栽了下去。未等反應過來,腹部又被猛烈地狠踏了一腳,幾乎要吐了出來。忍住吐意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身後卻被沈安淮正中脊背,一腳飛踹翻倒在地。

只見容珣一腳踩住匪徒頭子的頭,彎下腰,笑瞇瞇地將尖銳的刀刃壓在他臉上,隨著粗獷的嚎叫聲,寒光閃閃的刀尖便浸出了鮮血。

“叫你囂張,方才拿錢走人不就好了。”

匪徒頭子在容珣腳下吃痛掙紮,其餘兩個蒙面小弟見情況不妙,抄起匕首拔腿就跑,恨得那胖頭子滿嘴臟話罵了起來。

沈安淮見狀,哈哈大笑,蹲在地上耍起了匕首,然後果斷地捅在了那匪徒頭子的胖肚子上。隨著悶哼一聲,容珣腳下之人再沒了大肆掙紮之勢。

“容珣,我們現在……唔!”

不等沈安淮說罷,腹部一陣撕裂的劇痛襲來,接著便聽到匪徒頭子猖狂的笑聲。

“安淮!”

嘶了一聲,沈安淮倒在地上。痛感從腹部蔓延上大腦,伸手一摸,掌心竟已全是煞眼的鮮紅。

原來那匪徒頭子竟憑著最後一絲力氣,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著容珣準備揮上一刀。沈安淮眼見不妙,忙將容珣飛撲了出去,而自己的腹部則被捅了一刀。

“算你們有點身手!”

匆匆一把抓起掉落在地上的玉佩和玉簫,匪徒頭子捂著傷口,跌跌撞撞地逃了。而容珣此刻哪有去追的心思,他慌亂地蹲在地上,抱起痛苦的沈安淮,頓時覺得腦內嗡嗡作響,仿佛霹靂之雷炸響。

“放心,我……我還死不了。你沒事吧?沒事就好……可是,我這樣,你也會……我沒想那麽多,對不起。”

喃喃自語也漸漸沒了力氣,視線漸漸模糊,想說的話,也堵在了唇齒之間。朦朧間,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在面頰上,隨著癢癢的感覺緩緩滑落。

沈安淮再也找不到那個平日裏笑瞇瞇的容珣,而眼前這個流著眼淚,瘋狂呼喊自己名姓的人,仿佛和那個常被掛在嘴邊拿來開玩笑的,想和自己成親的,愛哭的小弟弟,漸漸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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