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

黑曜石一般的佛珠，憑空落下，將枷鎖一般的煙雲抵消了去，僧袍加身的篤陌突然出現在門口，還保持著擲出佛珠的姿勢。而他的肩頭，則趴著不知何時離開淩嫣然的小瓷，圓鼓鼓的眼珠子幽幽盯著她，像是要哭出來一般。

“你也要來阻我？”淩嫣然捂著胸口，這突如其來的一擊令她內息傷重，不禁斜眼瞪他。

篤陌難得不再擺出一副清冷的神情，略帶緊張地吼道：“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你可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尚未重歸天位的你，仍舊是淩家的女兒！”

淩家的女兒？淩嫣然。

她的名字是淩嫣然，將門之女……爹、娘、爺爺、斐然……她睜著眼睛，茫然地一個個看過立在她面前的人，寧丹、解生……篤陌……小瓷。

頭好痛，她剛剛想要做什麽？淩嫣然捧住自己欲裂的頭顱，蔚藍的眼眸裏印出的是一片深紅。她剛剛是想殺了緋霞？怎麽會這樣？她竟然動了殺念？！

茫然無措地擡起頭，所有人看著她的眼神皆不相同，恐懼、疑惑、焦急、擔憂，她跪在地上，胸口刺痛，一滴鮮紅的血隨著嘴角落下，將雪白的衣袍染上一層艷麗的色彩。

魔氣入心。

她終於淪落到了這一步。

淩嫣然低著頭，默然地舉袖擦去嘴角的殘血，盈盈地站立起來，不覆之前的狼狽錯愕，此時的她高貴地如同浴火重生的鳳凰，立於蒼穹之巔俯視群群山脈。

“要你們擔心了。”

說話的時候，她並沒有看眾人的臉，反倒是環顧了宮殿一圈，昨夜砸壞的東西早先便被她用術法覆原，如今的殿閣華貴依舊，淩嫣然手心幻出一團藍色的光雲，指尖上下輕盈一顫，光華便頓時彌漫開來，然而擴散的煙雲只是徘徊在屋內，直到片刻後，光芒再次匯聚至一處，盤旋於內室的梨木桌上。

桌上置著一個極好的翡翠水蓮香爐。

淩嫣然踱步走近，低頭審視這個香爐，喃喃自語，“原來是用香。”

順手收起浮在半空的光華，全力壓在香爐之上，原本如天空一邊的蔚藍霎時變作一團黑霧，發出一聲難聽的嘶吼，如同鬼怪頻臨死亡時的掙紮喊叫，但很快，這種難聽尖刺的聲音便就此湮滅了去。

“那些人先是在牡丹花上設下術法，叫我夜夜生夢，此法雖被我識破，卻不過是一個遮掩，實則是為了降低我的警惕，再對香氣做手腳，令我最終喪失神智。”

“是誰做的？”

“是一個墮入惡界的魔君，還有公主殿下身邊的女官紫仙，你們往後最好小心一些。紫仙雖身在六界之外，卻有入魔之心。”

“不會的！紫仙怎麽會做出這種事？”

緋霞大喝，淩嫣然回過身看她，想來之前的一席話已然讓她不再相信自己，甚至對自己十分避諱。淩嫣然婉轉一笑，若無其事道。

“是我不中用，連累了各位，當下且讓我再休息一夜，明日我便會自行離去。”

“等等！”解生上前，神色嚴肅，“之前說的話，都是真的嗎？”

彼時與之前不同，淩嫣然移開目光，不想再叫他看見自己的眼睛，生怕這雙熟悉的瞳眸會叫他想起什麽，她沈著一口氣肅穆凜然道：“解生，可還記得迦嵐離去時，我問你師傅要我渡這些情劫，到底是要我從中領悟什麽？其實仔細想想，南少、迦嵐、齊律、小瓷，他們一個個都是為我而犧牲了自己，起初情愛這個東西，大家所求的皆是相守白頭，可他們又為何肯中途放手？”

這會裙擺下，小瓷挪著小步來到了淩嫣然的面前，嬌小的身軀湊在她的腳邊，淩嫣然蹲下身子將它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裏，輕輕安撫。

“想來，是因為他們的放手，才成全了如今的我，這方是他們與我的真情。”

所以你我都該選擇放手，這才是對彼此的成全。

淩嫣然下逐客令道：“篤陌，送他們出去，我有話要單獨同你說。”

“嫣然！”

“解公子。”篤陌攔在他的面前道，“不妨給彼此一些時間，你且想想她方才所說的話吧。”

勁風一掃，解生和緋霞不覺間已被送至殿門外，高聳的宮門緊緊閉合著，不透半點縫隙。解生凝視著紅漆上精美的仙鶴雕紋，眼中再也容不下其他，既是站在一邊，同樣只看著他一人的緋霞。

宮殿內，淩嫣然將小瓷舉起，對著那雙小而圓的眼睛，小聲埋怨道：“是你去找他來的，你這個小叛徒，不是我的仙寵麽，怎麽可以去偏幫別人。”

施過法的篤陌默默站在稍遠的地方，似乎不想引起什麽註意。

“你是誰？”淩嫣然放下小瓷，擡頭看著淡漠如深潭的和尚，問道，“你是誰？”

篤陌又恢覆了安謐的樣子，面無表情，也不應話。

“你沖進門時提點我的那番話，本是我對火焱說的，火焱性子雖然輕飄，可到底是上古神坻，我們說話的時候旁人根本難以窺探。唯獨神界水鏡，可窺視人間百態。想來這會在神界，還會如此關註我的人，除了如我手足的上古九子，便也只有你了吧。”淩嫣然仔細打量著光頭的和尚，勾起笑顏，報出一個十分熟悉的名字。

“北華帝君。”

“是我。”

一被點中名字，北華倒也認得坦蕩，沒有半點猶豫，不過容貌卻仍是頂著篤陌的樣子。

淩嫣然低頭垂眸笑著，“透過水鏡讓你們看到了不少有趣的東西吧。火焱是不是一邊看著，還一邊在笑話我？呵，放心吧，只是一時魔氣的侵蝕，才忘了根本，但凡恢覆了平日的我，自然知道如何行事處事，不會再生出往日的偏差，再來，歷了那些情劫，再無知的心腸也會罩上一層金剛的。”

如果真的罩上了一層金剛，方才你又怎會對解生說出那樣的話，魔氣固然侵蝕了你的心底，卻不過是讓你將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真心話，一一宣洩出來而已。

究其根本，水煙，是你動了心。

“火焱他們被帝令束在了宮殿中，不得外出。”

撫弄小瓷的手倏然一頓，少頃又很是自然地撫摸起來，“無妨，想來是天帝不想要他們插手我的事，待我回去後，他們自能出來。屆時，省不得還要好好聚一聚，帝君若得空，不妨也來湊湊熱鬧。”

奈何北華一派嚴謹肅穆，聲調嚴厲，“你若不是心底有憾，又怎會叫魔氣鉆了空子，你以為如此下去，你還能重返天庭嗎？”

“能或不能，固然我說了不算，恐怕即是帝君也說不得準，否則只需帝君金口一開，我倒也能省事許多。”淩嫣然不疾不徐地捧起小瓷，朝床榻步去，“解生那裏，就請帝君去解釋吧，一夜未睡，我也困了。”

“你既然還記得解生叫你修仙的話，那你可還記得自己曾經說過的話，不要選擇會後悔的路。”

雪白的衣裙襯著削弱的背影，在這一剎顯得透明飄渺，側過半張面頰的笑意裏帶著七分認真三分戲謔。

“帝君，你到底是想要我同解生在一起，還是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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