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洛陽，是牡丹盛開的時節，繽紛容姿，嬌態萬千，而天底下最珍貴美艷的牡丹自然是被種植於玄朝的皇宮之中。不過此時繁花似錦的皇宮裏，卻不似風華正茂的牡丹喜慶，那座被宮女侍衛們暗自恭稱為仙居的宮殿，此刻岑寂肅穆得如同荒野孤墳。

正對殿門的百花榻上，一道孤獨的身影頹然地坐在上頭，倚靠著雕刻栩栩如生的花卉，雪白無瑕的衣袖鋪展開來，好像是將怒放的鮮花都添上了一層薄薄的冬雪。

彼時，淩嫣然目光無神木訥地盯著門外大片盛開的牡丹，腦子裏左右盤算著一些念頭，反反覆覆，想著想著便要入了魔怔。

她和解生到底算什麽？一場笑話嗎？解生喜歡上的雪雁，竟是北華依她的樣貌脾性所幻化出來的影子，解生喜歡上的人根本就是她！

所以呢，那個前世為她理發，一起種花，許諾要和自己過下一輩子的男人，那個在今生守了百年，談起自己便一臉溫柔的青年……終歸而言，那雙情意濃濃的眼睛本來應該是看著她的，那雙寬大的手掌本來也應該是握著她的，就是那個時而肅穆時而溫潤的男子，都該是屬於她的！

可是現下呢？他卻將別人當做了她，將對自己滿滿的愛意也全都分給了別人！

這算什麽？這到底算什麽？！

藏在白袍下的雙手猝然握緊，生生要將榻上的木雕折斷。

誠然，這會子淩嫣然心焦如火的心思印在臉上，自也不會好看到哪裏去，因此當解生提步進來，便見女子緊咬唇畔，呼吸沈重，不禁一嚇，三步並作兩步地跑至她的面前，擋住她的目光問道。

“怎麽了？可是哪裏又不舒服？”

彼時，淩嫣然其實楞怔地根本沒有發現他走了進來，半晌，沒有焦距的瞳孔方漸漸聚焦在男子的臉上，模糊的面容漸漸變得清晰，俊逸的眉宇，溫柔的眼眸，所有的一切都和記憶中的那張臉逐漸混合。

“解……生。”

朱唇微啟，張開口喚他的名字，帶著一些恍惚迷茫的情愁。

“解生，我覺得好痛。”

此時解生也明顯看出她不對勁，急忙問道：“是哪裏痛？”

迷戀的目光定在男子擔憂的面上，淩嫣然不禁拉住他衣袂的一角，神情看上去竟膽小地如同一個孩子，“我昨夜夢見了那個讓我動心的凡人，我好不容易用仙法找到了他，可是他卻已經忘了我，還喜歡上了別人。”虛弱的音調比徘徊的戲曲聽得還要叫人揪心憐惜，何況解生面前的淩嫣然往日英姿颯爽，今日一番示弱的做派，愈發叫人感慨，“解生，你說，我還應該去找他嗎？”

盯著他的一雙瞳眸，含著希翼的明亮，卻讓解生隱隱覺得心底有絲難過和不甘。可難過什麽？不甘什麽？他又說不上來，這是一種很是莫名的感覺，就好似……好似她不可能會喜歡上旁人。

“不能放下嗎？”解生躊躇了片刻，啟齒道，“見到緋霞之前，我也曾想過許多可能，她過得好不好？是不是已經忘了我？身邊會不會已有了可以共度餘生的人？每每想到這，心裏固然難過心痛，可後來想得多了、想得久了，竟也在不知不覺間就想通了。”解生由著她抓著自己的衣袂，坐到她的身邊，露出暖暖的微笑，“我愛她，這種愛只要曉得她過得好，便是心滿意足。嫣然，你的他既然已投胎轉世，忘了前世的姻緣，你不妨也想開一些，過去的便讓它過去吧。”

是啊，前世的姻緣，過去便也就過去了。

聽到這裏，淩嫣然不但沒有覺得心煩，反而好似見到了撥開雲層的一輪明月，“那麽如果他現在之所以會喜歡上那個女子，是因為將她認作了我呢？這樣，我也該放棄嗎？”

“認作是你？”

“對，他愛錯了人，難道我不應該告訴他？告訴他，我才是他愛的那個女子。”淩嫣然沈悶的表情綻放出另一種明媚的光澤。

“這……”

見解生面露猶豫，淩嫣然趁勝追擊道：“我對他的愛絕不會比任何一個人少，為了他跳下墮天，落到這個人界。為了他，就算即刻要我放棄重歸神界，墮入永世輪回，我亦心甘情願。如此，還會覺得我沒有和他在一起的權利嗎？”

“你……”解生怔怔地盯著她的容顏，不能回話。

“解生，你愛著那位公主，是因為她曾經和你有三世的緣分，還只是因為她是雪燕的轉世？”可這個問題不等解生回答，淩嫣然便替他應道，“不是吧，你們在一起並不是因為前世的羈絆，就如你所說，一切已成過去，往昔猶如煙雲。你之所以如此愛她，是因為她是雪燕，那個在你的腦海裏存活了百年的戀人。”

短短的幾句話，好似生生給他下了定身術，解生任由淩嫣然漸漸傾身靠近他的耳畔，炙熱的氣息吹拂在面頰邊上，滾燙如火，難耐卻又讓人不得抗拒。

“你要等的人，只是雪燕，對不對？”

輕靈悠長的音調好似咒法，叫解生僵直了身子，一動不動。

“解生，我才是雪燕。”

兩人姿勢不穩的坐榻上，解生猝然心頭一顫，驟然放大的眼睛，震驚驚駭，嘴唇翕張幾次卻都發不出半個音調。

淩嫣然見他如此，蔥白的手不禁放開他的衣角，轉而覆上他的手，淺淺揚著笑意的臉定在他的面前，淡淡說道：“你不相信吧，人總是容易先入為主，你先聽了她的話，自然比較相信她。可是那麽愛我的你，真得忘了我這雙蔚藍的眼睛嗎？你不是說，這是世間最美的眼睛嘛。”

女子手指的觸感溫潤如玉，指腹一點點撫摸過解生的臉，直至觸及他好看的眼眉。漸漸靠近的頭顱，讓兩張唇瓣輕觸，那一瞬的感覺有一些幹澀，卻也叫人回味不止。

“在漠北的雪山天池邊上，你就是這樣撫摸著我的眼角，淺淺勾著笑，一邊吻著我，一邊對我說的這句話。”瞧著解生怔忪的面色和驚愕的瞳眸，淩嫣然生出一種報覆而滿足的快感，說話的聲音越發嫵媚勾人，“解生，你還記得嗎？”

“你、你們在做什麽？！”

不及解生反應過來，宮殿的門口，一身緋衣的女子不可置信得盯著他們此時此刻的親密舉止。被攪了心情的淩嫣然稍稍退開了一些，卻仍舊握著解生的手，極其淡漠地望了她一眼。彼時，她忽然想起當初孫佳凝撞破她吻庭生的那一刻，她也是睜著一雙淒楚而震驚的眼，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見。

這個女人，每次挑著出現的時間，都真真是一個好時候。

不知道為什麽，曾經一度覺得自己虧欠於孫佳凝的情緒，在這一剎頓時煙消雲散，反而此時的淩嫣然想要傷害她，狠狠地撕碎這個女子的身體，在她的心頭深深地刻上一個烙印，叫她再也不敢窺視屬於她的男人。

淩嫣然不疾不徐地站起身，對著扶住門框的女子輕描淡寫地說道：“不必驚訝，我同解生才是真正相愛的戀人，至於公主你的記憶，不過是被一些意圖不軌的人擅自修改了而已，你同他本就沒有什麽三世姻緣。”淩嫣然緩緩舉起右手，烏絲雪衣無風而起，湛藍的眼珠印出一片汪洋，“放心，待我收回你身上的仙氣，你自然而然會將這些全部忘卻，屆時，你就可以做一個真正的凡人了。”

水色的煙雲漸漸凝聚在她的指尖，然而驅動術法的手卻被人倏地按下。

“等等！”解生猝然上前，攔住了她的動作，淩嫣然柳眉凝住，定睛看他。

“為什麽阻止我？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不是，可是……”這些對他來說有些難以接受，自己尋了百年的人竟然早就待在了自己身邊，可偏生他還認錯了人，愛上了別人？不止如此，昨夜紫仙與他說的話，解生也不能忘卻，嫣然要收回緋霞的仙氣助她自己成仙，可是拿回仙氣之後，緋霞又到底會如何？這個女子縱然不是他深愛的雪燕，卻也是無辜的。

“不要動她，就這樣我們三人先將話說明白，不行嗎？”

“你這是在護著她嗎？”煙雲未散的宮殿裏，腳底生出一片淡藍色的雲霧，看似輕薄，卻厚重如枷鎖，將解生和公主都牢牢地鎖在地上，不得動彈。彼時，淩嫣然突然陰冷地笑了笑，對著解生問道，“凡人總說日久生情，不過幾日的光景，解生，你不是對她動了情吧？”

明明屋外是敞亮的無際蒼穹，可瞧著眼前女子的神色，解生卻越來越覺得不對，那是一片陰暗如深淵的無底洞窟，甚至她周遭的仙靈之氣裏竟藏著一股讓人不敢靠近的煞氣。

解生盯著越來越不對勁的女子，緊張喚道：“嫣然，你怎麽了？”

“你叫錯了。”雪衣飄揚，淩嫣然退開一步，偏頭盈盈勾起的笑靨艷麗魅惑，“我是水煙。”

水色雲霧猝然化作一片刺骨陰涼的水域，水面漣漪憑空晃動，升起數道水柱，撲面就向一旁的緋霞直直沖去，那狠戾的術法中帶著一股駭人的魔氣！

神界天規，弒殺者，必剔仙骨，永墮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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