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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擲地有聲說儒道冰冷無情皆陷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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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請,如何能不去?

黛玉是逃出來的,周圍就沒個認識的宮人,倚在假山旁邊,也沒個茶盞點心盒子能往裙子上頭潑,來得偏又是個尚宮局的女官,說得輕輕巧巧,又滴水不漏:“貴妃娘娘覺得悶,想請林縣主去陪著說說話。”

黛玉還未說話,藍宜茜卻指著自己的鼻子,眨巴著眼兒問:“我能一起去不?”

女官笑著點頭:“當然可以,小廚房裏備了各樣新式點心,藍姑娘定然喜歡。”

……於是,不僅是黛玉去了鳳華宮,還得“拖家帶口”的。

軟轎子裏頭,藍宜茜鉤鉤黛玉的手指頭,嚷嚷了一句“我才不要回去給公主做出氣筒兒”,又小聲笑:“我剛剛看到有個東宮的小太監過去了,跑得挺急。”

黛玉與藍宜茜的手指勾在一起,好似細筍旁邊放了根圓蔥,而且那蔥還被襯得白白胖胖的,可愛得不行……黛玉忍著好笑,故意做出一副嬌氣狀:“說什麽呢,貴妃娘娘又不會吃了我。”

確實不怎麽怕,現在這時候,林黛玉無論在鳳華宮出什麽事,麻煩的都是周貴妃,貴妃娘娘不是笨人,何苦來落人以把柄來哉。

黛玉只是有些奇怪,又有些擔心。那日去鳳華宮清點那些毒被子毒靠墊時,周貴妃便對她“字字皆諷喻”,卻因為雲涯也在,始終沒有往明白了說。

進了鳳華宮,周貴妃一身華服,端莊而明艷,倚在軟榻上受了兩個小縣主的禮,方才起身,讓宮女端了幾碟點心上來,又笑著指了指院中的雕花石亭:“去那邊坐罷。”

石亭勾勒著精美的雕花,越發襯得那些點心精致動人,亭內是一個石桌,上頭擺著一副圍棋,也是殘局,卻不同於許檀那副“困獸之鬥”,這棋的黑子已經被堵死了,毫無翻盤的可能。

……這一個兩個的,都是跟圍棋扛上了麽!

黛玉不由蹙眉,藍宜茜卻依舊心寬的很,將一整個食盒都抱了過去,端在懷裏,跟只小松鼠似的咯吱咯吱啃著,竟一塊點心都不留給黛玉。

周貴妃看著好笑,卻也沒讓再添,看這模樣,就算這嬌嬌弱弱的林姑娘想吃,也搶不過活潑好動的藍姑娘。

黛玉連茶都沒碰,輕輕叩著棋盤,借著思索等周貴妃主動開口,畢竟她是晚輩,是臣女,不可越了規矩。

周貴妃抿了抿茶,嗤笑一聲,似在自嘲:“真羨慕你們這些小姑娘,無憂無慮的。不像本宮,如今在這宮裏,也只剩下幹瞪眼的份兒了。”

“貴妃娘娘何必妄自菲薄。”黛玉心裏越發的別扭,交淺何必言深,況且,周貴妃若真想這盤棋似的靜坐著等死,何必派人截胡了本該燒掉的元春姐姐的遺物,又掐著查案的時機送給皇帝和太子,為這謀害公主的大案提供了鐵證。

周貴妃看出黛玉的懷疑,又冷笑一聲,將茶杯撂下:“賢妃大過年的死了,本宮卻非得收著她那些東西,真是晦氣。”

黛玉再次蹙眉,卻聽明白了:收著元春遺物、送給皇帝做證據,皆不是周貴妃本人之意。

周貴妃將人截過來,可不是為了解釋那些個“晦氣”的東西,又抿了口茶,忽然挑眉一笑,鋒芒畢露:“宮裏的女人苦,你也都看見了——你真想進宮麽?你真想嫁給太子麽!”

藍宜茜手裏的桂花糕掉在了地上,碎成一片白沙,仿佛跟磨砂的石地融為一體似的,皆是一片涼。

黛玉一驚,隨即站了起來,嬌俏的臉兒上難得露出慍色:“臣女不忍叨擾貴妃娘娘,告辭了。”

“呦呵,年紀長了,脾氣更長。”周貴妃伸手扣了扣棋盤,冷笑,“可你縱是不愛聽,本宮也得說,你也得聽!皇室男子最是無情!僅僅四年,宮裏死了四個妃子,貶了個吳才人,任那史昭儀永無出頭之日……就連太皇太後都得避,都得躲,都得給那些男人騰地方!”

周貴妃忽然撚起一枚黑子,向旁一擲,清脆的迸裂聲響,棋子四分五裂:“青史留名,丹書汗青,到最後,寫的是都是什麽盛世明君、賢臣名將,呵,我們這些女人呢?早都給他們踩死了!”

“貴妃娘娘您……”對上那雙桀驁而冷冽的明眸,黛玉忽然不想說什麽“您失態了”之類的托辭,只是低頭看著棋盤,眸光清淡而堅定,緩緩道,“貴妃娘娘,臣女認為您說的對,那些丹青史筆,書的都是王侯將相,卻藏了許多紅顏薄命。”

黛玉擡起一雙眼,與周貴妃對視,字字皆如棋,玲瓏落下自有聲:“但是,史筆如冰刀,冷冽無情,只因其必須剔去一切蕪雜,只留‘仁義禮智信’五字給後世,足矣。”

周貴妃不由挑起眉眼,嗤笑:“你這是暗諷本宮行事不仁不義,那還不是被逼的!呵,本宮還以為林家姑娘如傳言所說聰慧靈秀,原來也是個庸人,只知道附和著那些自以為是世間圭臬的男人!”

黛玉卻搖了搖頭,不卑不亢:“臣女如此說,不是為了附和哪個男人,只是為了附和娘娘。”

周貴妃不由瞇起了眼,只聽黛玉福了一福,輕輕巧巧地回答:“是娘娘說世間女子命運皆系於男子之身,也是娘娘將臣女與太子攀扯在一起。太子乃是儲君,臣女自然不能混說想嫁,可說不想嫁豈不是看不起太子?臣女害怕,只得胡說了這些酸腐之言,警醒自個兒,莫要有什麽非分之想,莫要一心生執念、不顧倫理綱常,鑄下大錯。”

頓了頓,黛玉才明明白白地回了:“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雖然雙親盡失,卻還有叔叔和嬸嬸,怎麽敢擅自做主。”

“你……”周貴妃一時不知如何接下去,半晌才冷笑,“怪不得京城皆傳林家人的嘴比禦史還厲害,林姑娘果然是伶牙俐齒,本宮叫你來聊天兒,卻成了堵心。”

“臣女冒犯,請娘娘恕罪。”黛玉乖乖又福禮,心裏泛著一絲絲的小嘀咕:若不是你“冒犯”在先,我何苦堵你?我想不想嫁與你何幹!

藍宜茜拼命忍笑,塞了一嘴巴的糕點幾乎要噴出來,周貴妃大概是怕這毛毛躁躁的丫頭汙了她的桌子她的棋盤,忙不疊地趕人:“本宮乏了,你們都回去罷。”

黛玉趕緊拉著藍宜茜要離開,卻又聽周貴妃叫住她們,淡淡提醒:“對了,林姑娘,回去的時候別走禦花園,二公主剛剛正派人去那頭尋你。”

二公主……又是個冤孽。黛玉在心裏嘆了一聲,乖乖道謝,不管周貴妃到底為什麽叫她過來說這麽一通莫名其妙的話,總歸最後還是提醒了她一聲兒。

黛玉拉上努力嚼巴嚼巴嘴的藍宜茜,從另一條路回沁芳苑,走過藤蘿小徑的時候,卻正撞上雲涯。

雲涯顯然正為了尋人,看到她們,三步並作兩步過來,緊張地將黛玉上下看看,方才松了一口氣:“你沒事就好。”

“貴妃娘娘又不會吃了我。”見藍宜茜正睜著一雙大眼睛瞧他們,黛玉趕緊撇開頭去不看人。

“周貴妃與你說什麽了?”見黛玉不理人,雲涯無奈搖頭,轉向藍宜茜,似是打著商量,“你要多少點心?”

“我剛吃飽,不要點心,我要你那把弓!”藍宜茜毫不客氣,此時不宰,更待何時?

黛玉不得不把臉兒轉過來,看這倆,睨著眼兒:“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做買賣的意思,雲涯開價錢,藍宜茜負責報告剛剛的鳳華宮一游。

雲涯失笑,點頭:“送你了。”

藍宜茜很是爽快,把式甩開,將剛剛鳳華宮的段子直接照著演了一便,手舞足蹈模仿周貴妃摔棋子,又惟妙惟肖地模仿黛玉的口氣,還有那跟炸毛小兔子似的表情——就是也忒英武了些,黛玉那嬌俏的飛眼兒硬是被模仿成了兇巴巴的瞪眼,看得雲涯扭頭忍笑,黛玉急忙撲過去攔,可她哪比得上藍宜茜身手敏捷?

藍宜茜幾個騰挪,輕巧地躲開,嘿嘿笑著繼續手舞足蹈地“演示”,黛玉撲得直喘氣,發鬢都要亂了,回頭又見雲涯忍笑忍得更辛苦,不由咬牙,幹脆扭頭躲到紫藤蘿後面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雲涯才過來,就見黛玉坐在假山側,手裏編著一個穗子,邊拿眼兒瞟他:“才不準取笑我。”

“我怎麽會。”雲涯走到她身前,靜靜看著,“周貴妃說的那些,你當真不在意?”

“她沒說錯,我們這些女孩子盡被你們這些男人欺負。”黛玉悶悶的,聲音很小,“就像我,苦命地攤上你,偏偏是個君子,為了‘攀附’你,我必須得說那些酸臭不可聞的腐話。”

“你這是……”雲涯一驚,而後好笑,“也就是說,若你明白了回周貴妃的話,就是——你願意嫁我。”

黛玉臉一紅,站起來又往假山後頭躲,繼續不理他。

雲涯越發好笑,這姑娘,真是可愛的緊。

得了便宜得賣乖,黛玉臉皮薄,不能逼得太緊,要不然得跑了。因此,雲涯轉了話題:“周貴妃暗中緊盯賢妃,是周家的授意。”也就是肅王的授意。至於皇貴太妃麽——只顧著說賢妃死得晦氣,忙不疊要燒被子燒褥子,據說是太上皇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被賈敬那廝給利用了。

“另外,周貴妃與你說那些話……我剛派人去查,還說不準,但應該是皇貴太妃的意思。”皇貴太妃定不想讓林家的姑娘入宮,偏偏又沒法插手弄月的地盤,又急吼吼的逼侄女兒出招——周貴妃所說沒錯,她那些“不仁不義”,真都是被逼的。

黛玉糊塗了:“那她,為何還要提醒我避開二公主?”

雲涯只道:“她又不蠢。”

去年起,肅王與皇帝的關系逐漸緩和,皇貴太妃看不明白,依舊自以為是地蹦跶,但周貴妃卻敏銳地察覺到了,截留賢妃舊物,未嘗沒有示好之意;另外,周貴妃心知自己已是棄子,和何苦再得罪人,對於黛玉也是耍耍嘴皮子嚇嚇,並沒有什麽過分的舉動。

黛玉不由垂眸,心中升起一絲哀戚:“我終於明白,哥哥為什麽不喜歡圍棋。每顆棋子,都可能被做棄子。”圍棋是非黑即白的,棋子見沒有感情,且落子無悔,一顆棋子占了那個地方,便要做好覺悟——哪天,為了誘敵深入,或為了改變謀局,會被毫不留情地舍棄。

見黛玉面露哀色,雲涯趕緊問道:“你怎麽了?”

黛玉搖了搖頭,忽然笑了,帶了些小調皮,故意問:“如果哪天我死了,你做不做和尚?”

雲涯一楞,而後一甩袖子,俊顏薄怒,清冷而決然:“不準胡說,我不會讓你出事。”

黛玉卻只顧掩著帕子笑:“你若說做,我可就再不理你了!”

這姑娘真是可愛,可心思也太玲瓏了些,實在難猜。雲涯不由嘆息,將眼中的凜冽收了收,沒關系,反正,他有一輩子的時間慢慢摸索。

黛玉甩下帕子,往外頭走,俏皮的很:“送我回沁芳苑去,沒準公主還在鬧呢,她要是砸枕頭,你得幫我擋著!”

“……好。”

黛玉鉆進轎子,任由太子護送,倚在軟軟的墊子上,悄悄看著外頭。今日心緒幾番起伏,心情卻明快的很,大概是經歷這一場,又看清了些:人從來不是冷冰冰的棋子,就算機關算盡,人心也是難測;人世不是什麽丹青史冊,這裏有恩有怨,有情也有義,有善緣,有惡報。

這般沒道理的世道,這般舉步維艱的人生,弄月,蕭大哥,雲涯,還有她,卻都在繼續努力地活著。才不要什麽“你死,我做和尚去”,沒出息的才只會逃,還未必逃的掉。

林黛玉只銘記於心,今日的恩,明日的情,今日的因,明日的果;重生的她已然如此幸運,那又何必為未來的虛無縹緲擔驚受怕?她相信自己,也相信雲涯,且記得,且期盼,莫負此心。

……

北靜王府,水溶正與許檀對弈,毫無疑問又落了下風,水溶卻只是笑笑,並不在意,再次道:“許姑娘,若我能贏一局,那依照約定,姑娘該告訴我真相。”

西寧郡王追殺親女的真相,是否有幕後之人在操縱的真相。

許檀面無表情,一子落下直接堵死:“我沒有任何證據,也知道的不清不楚,對王爺而言,不過是廢子而已。”

水溶不由搖頭,依舊帶著瀟灑的微笑:“人跟棋、是不一樣的。”

許檀根本不看他:“你贏了再說。”

“……”這、真有些困難。

作者有話要說:四年死四個妃子:李淑妃(弄琴生母)、甄昭容、陸太妃、賈賢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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