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諒津就前往梁將軍府拜訪了。

在諒津下榻的“四季堂”內室裏，淵卓正為蕉女挑選發飾。

淵卓取出一支珊瑚流蘇步搖，仔細斟酌後，最後輕輕的斜插在蕉女那擁有耀眼光澤的深棕色發髻間。

那支步搖跟隨蕉女已有六年之久。步搖上的珊瑚依舊紅艷。琉璃般的光彩，印在蕉女的臉頰上，似一層自然暈開的胭脂。

諒津一向喜歡蕉女的大方得體。

蕉女借著銅鏡，輕輕撫上自己的面頰：上了妝之後，氣色明顯好了許多，連眉宇間也多了幾分少女才有的熠熠神采。

這些年，蕉女逐步收斂起天生的嫵媚姿態。現在的她，更多的是如她那微微上翹的嘴角，是恰好的幅度，大家閨秀般矜持。

淵卓望著蕉女的側臉，浮誇地稱讚：“嫂子，你可真美！”

蕉女順手撫了撫發髻，回過神，便起身拉住淵卓的雙手，眉宇間皆是笑意：“你這丫頭，就喜歡拿我尋開心！”

淵卓諂媚一笑，忙不疊地說：“哪有呀！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蕉女擡眼一看打扮素凈的淵卓，便道：“念兒，你這也太素了！”說著，便在首飾盒裏翻找合適淵卓的首飾。

“嫂子，我這樣挺好的！”淵卓用手扯了扯月白蠶絲發帶，道：“哥哥不是說，咱們現在是普通的商人麽？可不是要素些才好！”

前世，淵卓是最喜歡庫曼傳統的華麗服飾的。可去了大禦，因梁邱煙喜歡素雅，淵卓便為了投其所好，也慢慢鐘情起顏色素雅的衣飾。

不知不見，竟成了習慣。

蕉女道：“話雖如此！但慕容府是大戶人家，我們也要體面一些，免得讓人小瞧了！”

淵卓身上的月白冬裙上的蓮紋是用同色蠶絲秀的，所以一眼看過去，還以為只是條素裙呢！

“可我覺得，我已經很體面了！”淵卓說著還拉拉自己的裙子，上上下下審視自己一番，自我感覺良好。

“夕，回去拿那條冰蠶絲對襟衣裙來！”蕉女想了想，又叫住夕奴，道：“對了！那條冰蠶絲發帶也一道拿來吧！”夕奴應了一聲便匆匆而去了。

乘著蕉女心情大好，淵卓抿了抿圓潤的唇瓣，眼睛飄向窗外，似不經意地提起：“聽說今晚有燈會呢！”

蕉女早識破殷勤的淵卓的來意，明知故問道：“念兒，是想出去瞧瞧？”

淵卓眨巴著眼，給了蕉女一個“你真懂我”的眼神。

經過昨夜的事，諒津欣然同意了汴京兩位公子的好意，特意準許他們派來的護衛寸步不離地守著淵卓。

蕉女接過淵卓斟的茶，為道：“昨晚，我可聽王爺說了你做的好事！”

淵卓眼神閃爍，假裝沒聽見。

蕉女心裏一樂，假意為難道：“現在，你想踏出院子一步，也得王爺準許才行呢！”

淵卓洩氣地坐到軟榻邊，回想到昨晚，也覺得自己的舉動，有失考慮！淵卓暗自嘆氣，若不顯得驕縱些，總是老氣橫秋、歷經一切的模樣，不用說哥哥，連蕉女都會疑惑的吧！

淵卓恢覆一貫的驕縱語氣，生氣道：“哥哥就是喜歡控制我！小時候，哥哥遠在西厥城，卻還下令，讓教養嬤嬤嚴厲‘對付’我呢！”

蕉女輕笑，捏了捏淵卓的臉頰，：“怎麽還是小孩子脾性！王爺那是心疼你，才那樣做的！”她輕嘆一口氣，溫暖的雙手握住淵卓微涼的手指，接著道：“念兒，這裏不比千泉。出門在外，便不能由著性子胡鬧。哎，王爺對你的疼愛，有時候連我都要吃醋了！”

蕉女的手是溫暖的、軟軟的。

淵卓被這話嚇得一激靈，不自然道：“嫂子，你這話說得……”眼珠轉了轉，又道：“我以後盡量不惹事了，好不好？”

蕉女笑著點點頭。

諒津與淵卓，有著相似的開始，不同的過程，未知的結局。

他們擁有高貴的血統，生來便與眾不同。

淵卓自小便遠離了覆雜的王宮，且有先王的庇佑，她便保留了那份難得的純潔天性。

而諒津，因太子的身份，註定使他活在了別人的希望之中。父母的離世，叔叔的篡位，親信的叛變，讓諒津不得不學會獨自面對離別與背叛，只能用盡所有的手段保護自己的生命與殘存的信念。

淵卓是諒津現在唯一信賴的親人，也是他生存的希冀。亦或，他將淵卓視為另一個自己——年幼時的自己。

蕉女總是抑制不住地暗自嫉妒淵卓。

諒津對淵卓太過溺愛。以致兩人的相處模式不似兄妹，有時如父女一般深沈，有時如眷侶一般甜蜜。

小時候，淵卓特別喜歡夏季。

一年中最熱的時候，諒津便會以避暑為由，順理成章擺駕千泉別宮。

每次，諒津會為淵卓帶來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小玩意。

淵卓拿著那些小東西，對千泉以外的世界，是越發向往了。

無奈，管事嬤嬤實在厲害，淵卓不敵，很少能成功逃出行宮。所以，每年都非常等待諒津的到來。

有時，淵卓會想，如果哥哥能一直待在她身邊，她就不會孤單了。

那樣，該多好！

直到那年，王宮政變。

淵卓被關在洛商宮。她不知道諒津獨自面對了什麽。她每天既期待，又害怕有人告訴她這場政變的結局。

之後，諒津成了千泉王。她依舊是郡主。

兩人沈默半晌，各自懷揣心事。

夕奴拿著衣裙回來，才打破這一寧靜。

蕉女讓淵卓到內室換上。

此時，蕉女的陪嫁丫鬟曳兒匆匆行至內室，施了禮，高興道：“回王妃、郡主，王爺已經回府了。嵐右衛正在院外候著，說今晚要在側廳同府裏的人與汴京來的貴客用晚膳呢！”

“我就不去了吧！”淵卓心想，在外面又要戴著面巾，吃東西的時候麻煩死了！

蕉女親自到內室幫著夕奴為淵卓綰發，道：“那怎麽行！我們現在不過是一介商賈，這些禮數還是要遵守的！”。

兩人在四季堂待了一下午，在晚膳開始之前，才過去。

蕉女一路上都在叮囑淵卓：“這些漢人最重禮儀，規矩最多……”

大禦國力強盛，漢文化影響了大部分周邊國家。

庫曼雖不至於被同化，但王室都有學習漢族的文化。

蕉女說了一堆淵卓需要註意的地方，又警告夕奴等人任何時候都不可說出“王爺、王妃、郡主”等話來。還好慕容府的侍從與汴京兩位公子的護衛離得遠，聽不到蕉女說的話。

淵卓被蕉女的話繞得暈頭轉向的，正巧看到不遠處的諒津，便大聲道：“哥哥！”說著拔腿就向諒津跑去！

感情剛才的告誡都白說了！

蕉女無奈，只得快步去追淵卓。

諒津剛行至轉角處，便被淵卓攔住，急忙停下腳步，道：“你這丫頭，怎麽冒冒失失的！”

淵卓臉上露出歉意的笑：“嫂子剛才一直教訓我來著！多虧了遇見你，才終於‘脫離苦海’了！”

諒津好笑地問：“你嫂子訓你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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