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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呂公欲殺張子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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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我回來了,你回頭看看我——”張良自然也聽見了她的哽咽聲,心痛如絞,嘶啞著嗓子沈聲祈求道。

呂雉的眼淚洶湧而出,模糊了視線,她忽然絕望而悲拗地哀嚎了一聲,甩開了張良摟著自己的雙手,不顧一切,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了起來。

“雉兒——”懷中突然一空,張良只覺當日那種萬箭穿心的痛楚又湧了上來,刺得他四肢百骸都覺得如墜冰窖。

不能再放她走了,不能——

張良撩開了長袍,覆又追了上去,啞著聲音道:“雉兒——別走——雉兒——”

呂雉同樣心如刀絞,一時間當真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若是知道他仍然活著,她斷不會嫁給劉邦,斷不會的——

莫說十年,便是二十年,三十年,她也願意等他——

呂雉眼淚蒙眼,腳下忽然踢到了一塊大石頭,只聽噗通一聲,便整個人栽進了溪水裏。

幸好栽倒的地方恰好是個水潭,並沒有被石頭刮傷,倒是渾身濕透,臉上的泥巴也被沖洗得一幹二凈,露出了本來的面目。

眉目仍是這樣的眉眼,只是臉色蒼白,比以往滄桑了許多。

張良也不顧深淺,整個人邁進了水裏,將她撈了起來,竭力克制的聲音帶著隱忍的痛處:“你便這般不願見我了嗎?”

呂雉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終於還是睜開眼睛對上了他的註視。

他的目光一如往日,只是多了分沈痛,他的眉目也一如往日,只是多了一分疏冷。

呂雉楞楞地看了他半響,忽然伸出雙手,緊緊摟住了他的脖子,嚎哭出聲:“你為何來得這般遲,為何來得這般遲——”

呂雉淚如雨下,哀嚎得如同一個陷進了陷阱中的困獸。

張良也渾身衣衫濕透,一直冷沈的眼底也湧起了點點淚光,但是他咬了咬牙,並沒有哭出聲,反而是顫抖著手指,從懷裏掏出帕子,要替呂雉擦幹臉上的淚水。

但是他的帕子也沾濕了,並不能將呂雉臉上的水痕擦幹,他微微顫抖地動了動幹澀的唇瓣,啞著聲音,極盡溫柔道:“雉兒,我們先從水裏起來,這樣你要著涼的。”

呂雉仍舊在嚎哭,根本聽不進去他說的話,只是拼命,緊緊地抱住他的脖子,將臉埋進他的胸膛之中,嗚咽道:“我是在做夢吧?你明明已經死了,為何會突然來?你明明已經死了——”

她聲音悲戚,聽得張良的心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他眼底一直隱約的淚光終於匯聚成了淚珠,咻的一下掉了下來,沒進了底下的溪水之中。

“雉兒,我們先上去吧,好嗎?”張良低聲撫慰道,將呂雉攔腰抱起,步履闌珊地從水潭中,一步步上了岸,將呂雉放在了一旁的大石頭上。

呂雉緊緊抱著他,不肯撒手,她此刻是又驚又喜又患得患失,愛恨交織,又滿含著愧疚,生怕這是一場夢,又生怕這是真的——

所以,她全然已經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劉邦,忘了孩子,忘了這十幾年的時光——

此刻,她仍是單父呂家,要風得風的呂家大娘子,他還是溫潤清貴的亡國公子,仍是住在她隔壁的先生——

“雉兒,別哭了,別哭了好嗎?”張良壓制住自己心裏覆雜翻滾的情緒,輕聲勸慰道。

呂雉這才緩緩地松開了自己的手,又擡起眼楞楞地看著張良,忽然毫無征兆地出手,狠狠地往自己的臉上扇了一巴掌。

“雉兒!”張良完全沒有預料,眼睜睜地看著那一巴掌結結實實地落在她的臉上,迅速起了一個淡淡的印子。

“我真的不是做夢。”呂雉卻仿若未聞,只怔怔地呢喃道,“你不是已經死了嗎?你若是活著的,為何這麽多年,不來找我?”

她前半句還仿佛在魔怔中喃喃自語,後半段的質問卻是聲嘶力竭的。

張良眼底下,沈沈的墨色深不見底,卻流淌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哀痛,他神色幾番掙紮,才用低啞的嗓音緩緩說道:“不是我不來找你,是我來不了,是我來不了——”

呂雉卻仍然激憤,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眼淚又一次洶湧而下,聲嘶力竭質問道:“你為何來不了?是娶妻生子了,還是病入膏肓了?你說!”

張良沈痛地搖了搖頭,眼淚也控制不住,大顆大顆地砸了下來,聲音帶著顫意,嘶啞而無力道:“我當年傷重,幾近死去,是一位高人救了我,他當日便問過我的,若要活命,便給他十年時間,拜他為師,我重傷臥榻,足足三年,傷好後,又被拘在山上七年,直至前幾年,皇帝駕崩,天下暴亂,師傅才將我放下山,完成他的命令。”

他話畢,呂雉已然哭成了淚人,雖明知是天意弄人,無可奈何,可卻還是忍不住怨他,忍不住恨他!

她當真是恨透了他!恨透了他!

“張子房,你怎可狠心如此?怎可狠心如此?你可知道我這十幾年來,過的都是什麽樣的日子——”呂雉嗓子已然哭啞,泣不成聲,“你可知道?可知道我受了多少的苦——”

為了保全腹中的孩子,她忍辱嫁給了劉邦,他可知道她心裏的煎熬?這十幾年來,多少個夜裏,她半夜醒來,突感生無可戀,想隨他而去——他可知道?他可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對不住你,是我對不住你——”張良緊緊擁著她,心裏明白,大概這輩子,這是最後一次,能夠這樣抱著她了,話一說開,理智回籠,她絕不可能再與他糾纏。

最後一次了,這輩子了,從此人生孤長,冷夜漫漫,她不再是他張子房的娘子,不再是他張良的雉兒。

“你不知道,你怎麽可能知道!你不知道——”呂雉忽然愈加激動了起來,渾身顫抖地吼了這麽一句,竟然兩眼一黑,就暈了過去。

“雉兒,雉兒!”張良眼底閃過一絲慌亂,他尚不知道劉邦家在哪處,若是貿然抱著雉兒去問,唯恐惹人口舌,給雉兒帶來不便。

正在他猶豫之際,一聲熟悉的嗓音便傳了過來:“雉兒,你放好水了嗎,劉邦帳下的士兵有事來報——”

來人正是年邁的呂公,這些年吃了不少苦,他的身子骨反倒是硬朗了一些,也經常與劉老漢一同下地幹活,減輕呂雉的負擔。

他的目光頓到了張良身上,先是一征,接著便看到了躺在他懷裏的呂雉。

呂公暗叫不好,趕緊上前幾步,要將張良懷裏的呂雉抱過來,但是張良卻不肯撤手,仍舊緊緊地抱著呂雉。

呂公頓時惱怒了,他早就呂澤的來信得知張良仍然在世,所以並不是很吃驚,反而是憤怒地瞪了張良一眼:“你想幹什麽!雉兒如今已是漢王的妻子,與你再無關系,你如此糾纏,意欲何為?”

張良眼底下忍隱克制,可是仍舊控制不住自己的雙手和唇瓣都微微顫抖起來,啞聲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還不撒手?再不放手,休怪老夫對你不客氣了!”呂公忽然從呂雉的腰間抽出一把匕首,拔出來對準了張良。

張良神色從容,緩緩開口道:“這把匕首,是我送給她的,本是王室禦賜的傳家寶,可削鐵如泥吹毛斷發,我讓她隨手帶著,以防不備之需,若是今日,我能死在這把匕首下,也算是有始有終了。”

呂公被他這麽一說,臉上倒是掛不住了,惱怒地將匕首插回原處,無奈嘆氣道:“張先生,我知道你也是個可憐人,可是我們呂家到底對你不薄,雉兒她,亦未曾做過半點愧對於你的事情,如今時過境遷,你們已然緣分不再,莫要強求了。”

感情的事,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張良雖然聰明,但是卻不如呂公看得通透,便是知道他們兩人心中都有對方,且深情不悔,那又如何?如今有了劉邦和劉盈,雉兒是無論如何,都跨不過這道坎了,他尋來,不過是自添煩惱罷了。

張良並沒有擡頭,目光仍然癡癡地落在呂雉的臉上,一字一頓,緩聲道:“呂公說得我都明白,呂公這番見我也不驚訝,想必是瑾珩將潁川的事寫信告知了你,那你也該得知,我能幫劉邦奪取關中,那也能幫他奪取這天下。”

呂公聽他這麽一說,倒是有些驚訝,不可置信道:“你願意幫助劉邦?”

“逐鹿天下,只有一主,劉邦不勝,那就要死,我如何狠心,讓她再受一次這剔骨剜心的苦楚——”張良牽強地扯起一抹弧度,勾出了一抹苦笑,“當日我便發過誓,若是有負於她,定然也要令她富貴一生,這天下之主,最後只能是劉邦和——她。”

“既然張先生能看得通透,老夫也甚是欣慰,你智謀過人,能夠幫助劉邦,自是最好的,如今我兩個兒子俱在軍中,身家性命都押在了劉邦身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呂公嘆氣道,“既是如此,先生便當今日沒有來過吧,趁著雉兒沒醒,趕緊離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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