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一個衣衫粗陋的男子，正抱著腳靠在樹下喘著粗氣，身邊還放著一把利劍。

那劍鋒利異常，哪怕隔得這麽遠，呂雉都能隱約看到劍身上閃爍的冷厲寒光。

此時天色已暗，霧霭沈沈，怕是不多時便不見路了。

“娘子，快天黑了，再不趕路，就來不及進城了。”呂喜見呂雉神色猶豫，及時提醒了一句。

然而呂雉卻搖了搖頭，冷聲道：“帶上那位壯士，我們回退幾裏，先安營紮寨吧，現在天黑，不宜穿過這野林子。”

“趕一趕還是能進城的，娘子。”呂喜不解道。

“你看那位壯士，身姿挺拔矯健，身有利器，卻還是受了傷，但是你看他的傷，並不像是人所傷，再看地上血跡方向，應是從林子裏出來受的傷，那就說明，那林子裏極可能有兇猛惡獸，我們一眾人都不精於武功，天又將黑，貿然進去若是遇到大蛇或是老虎黑熊，如何是好?”

呂喜這才猛地驚醒過來，臉上閃過一絲後怕的感覺，他點頭道：“娘子你說得對，我這幾將那壯士救回來，再退回去。”

呂雉點了點頭，示意他過去。

呂喜叫了兩個小廝上前，走到樹下出聲詢問：“壯士可是受了傷？我們馬車裏有藥物，壯士不嫌棄的話，便先包紮傷口吧。”

那壯士其實其為年輕，看起來不過是十幾歲的樣子，但身姿修長，面容冷厲，竟有種不言自威的凜冽氣勢。

他見有人過來，第一反應便是抓起了身邊的佩劍，呂喜趕緊退了兩步道：“我家主子想幫你治傷，你，你若不願就算了，不願就算了——”

那壯士這才松了松佩劍，收回了冷厲駭人的目光，動了動幹澀的唇瓣，啞聲道：“水——”

呂喜招呼了兩個小廝，將他擡回到馬車上，拿了水囊過來，給他餵了水。

呂雉見他猛地灌了幾口水，還咳了幾下，大約是渴壞，餓壞了。

呂雉從馬車裏拿出幾個烙餅遞給他，那壯士也顧不得腳傷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又灌了幾口水，這才擡起眼，看著呂雉道：“大娘子，還有吃的嗎？”

他面容硬朗，可卻透著一股稚嫩。

她明明穿的是小廝的衣服，他怎麽就看穿她是個女的了？呂雉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我——我明明——”

“剛才你們說話，我都聽見了，我聽見他叫你大娘子。”男子啞著聲音解釋道，目光瞥向了呂喜。

“大兄弟，你有十六歲了嗎？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呂雉又給他遞了點肉幹，隨後掏出了傷藥和絹布，替他清理包紮腳上的傷口。

“我十二歲。”那男子一邊撕扯肉幹，一邊悶悶地說道。

“什麽？”呂雉驚得一抖，不可置信地將他打量了三四次，他都有呂澤那麽高了，十二歲？不可能吧？

“真的，我十二歲，我從小就比別人高大，吃得也比別人多，我跟我叔父走散了，自己一個人在這林子裏，剛才遇到了兩個豹子，被抓傷了。”那男孩子悶悶地說道，嘴裏還不斷地撕扯著呂雉給他的肉幹。

“那，那你叫什麽名字？你跟你叔父在哪裏失散的啊？”呂雉見他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大孩子，連聲音也忍不住放柔了許多。

“我叫項籍，我也不知道這是哪兒。”項籍聲音越發低落，“也許我叔父故意把我丟下，他心裏肯定厭煩我不學劍法，也不學認字，還每天吃得那麽多——”

呃，這個——呂雉一時也不好接話。

吃得多嘛，這個也的確吃得有點多，他就這麽一會兒，已經將她兩天的口糧給吃完了，而且他看起來，似乎還意猶未盡。

“大娘子，還有吃的嗎？我兩天沒吃東西了——”項籍眨巴著眼睛，可憐兮兮地看著呂雉，聲音有些羞怯道。

呂雉這才註意道，他的眼睛，好像也跟別人的不一樣。

天啊，她這不會是救了個怪物吧？

“有有有，這個都是幹糧，不好消食，等我們停下來燒了火，你再吃些熱乎的東西吧。”呂雉說話間，已經將他腳上的傷口包好。

十二歲的孩子，這麽深的傷口，幾乎是皮開肉裂了，她包紮的時候，他卻只顧著吃東西，竟然一聲也不吭。

呂雉看著項籍的目光都有些怪怪的了——

“大娘子，你不怕我嗎？”項籍似乎也察覺到呂雉在打量自己，忽然出聲問道。

呂雉被他戳中心事，老臉一紅，強行將心中的異樣壓了下去，扯出了一個笑意道：“你又不是咬人的豹子，我怕你做什麽？”

項籍靦腆一笑，摸了摸自己手中的佩劍，得瑟道：“我可比咬人的豹子厲害多了,要不是我兩天沒吃飯了，兩只豹子怎麽可能抓到我？我早就把它們串來烤了。”

呂雉目瞪口呆地看著跟前這個怪孩子，只覺得很是新奇，來了興致道：“那你說說看，你怎麽把它串來烤？”

項籍卻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有些靦腆地別開了自己的目光，怯怯地低下頭道：“大娘子你不怕我？別人都說我是怪物，你真的一點都不怕我嗎？”

呂雉眼底驀地閃過一抹尷尬，不過轉瞬便被自己壓下了，她呵呵地幹笑了一聲，佯裝冷靜道：“怕你幹什麽？你又不吃人！你若是吃人，我便怕你。”

項籍這才擡起眼，對著呂雉道：“你看我的眼睛，你不怕嗎?”

呂雉大著膽子將他那詭異的雙目打量了一番，那一雙清冷眼睛，竟有四個瞳孔，閃爍著攝人的光芒。

她斂起了心底的驚異，忽然讚嘆道：“哇，你居然是重瞳！我聽人說，從前的禪讓王舜，便是重瞳的，你莫不是他的托生？”

項籍完全沒有預料到呂雉竟真的一點都不怕他，還驚喜地跟他說話，一時間有些無措地摸了摸自己的頭，吶吶地開聲道：“是嗎？怎麽沒有人跟我說過？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是這樣的怪物。”

“什麽怪物，舜可是王，王你知道嗎？小兄弟我看你身姿挺拔，身手利落，膽色非凡，日後肯定也是一方霸主。”呂雉拍了拍他的肩膀，權威道，“你叔父若真的不要你了，那你便來我呂家做工吧，我管你飯飽。”

項羽被她這麽一說，當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下頭來，但唇角卻掩不住露出了一抹笑意。

“大娘子，你看在這裏安營寨紮如何？”呂喜馭停了車馬，忽然出聲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呂雉應了一聲好，便掀開簾子跳下了馬車。

項籍的傷已經被包紮好，他掀開簾子，在呂雉的攙扶下落了車。

他擡起眼，在沈沈暮色中掃視了一下周圍，只見此處乃是一片開闊平地，只有稀疏的幾根矮灌木，不遠處便是一條小溪。

“若是防野獸猛虎，此處確實開闊，但是——”項籍欲言又止地看著呂雉，似乎有些羞澀。

“但是什麽？”呂雉被他的話語勾起了好奇，順著他的聲音問道。

“但是看你們的樣子好像是商隊，車上應當多是財物，此處荒野，這裏又有小溪，過往人馬多在此停留飲水，我怕有綁匪會在此處伏擊。”項籍頓了頓，又接著指了指小溪對面，“你看那邊，穿過小溪便是密林，此處開闊無阻，若是遇到劫匪，易攻難守，他們搶了財物，渡過小溪後竄過密林，我們不熟悉地形，更是不敢追趕。”

呂雉聽得一番驚訝，連連點頭，想拍拍項籍的肩膀以示讚同，卻尷尬地發現自己比這十二歲的少年竟是矮了半個頭不止。

“你說得有道理，可是現在天都大黑了，我們不能再走了。”呂雉臉上浮起了一絲猶豫。

“不需再走，大娘子可見那處大石頭？我們可以將馬車匿在那裏，大石頭既能隱藏，又能避風，豈不是兩得？”項籍指了指矮灌木後面的兩塊大石道。

“小兄弟說得不錯，呂喜，按照他說的做。我先扶你過去。”呂雉點了點頭，“小兄弟年紀雖小，可是天生尊貴之相，又見識非凡，日後定有一番作為。”

項籍被她讚得頗為害羞，撓了撓頭，用劍撐在地上，竟然避開了呂雉的攙扶。

“大娘子你自己過去便行，我吃得多，挺沈的，你怕是扶不動我。”他聲音沈悶，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呂雉也不為難他，跟在他身側，自然而熟撚道：“行，你先行，我跟著。”

等兩人磨磨蹭蹭地走到大石後面的時候，呂喜已經將車馬都安頓妥當了，幾個小廝家仆生了火，簡易地煮了點熱湯，就著烙餅和幹肉醬吃了飯。

呂雉一邊小口小口地嚼著撕下來地烙餅，一邊眼睜睜地看著項籍又吃了四張餅，三碗湯水。好歹動作比剛才慢了些許，她方才還以為他是餓壞了，原來真的是要吃這麽多啊。

果然不是個普通人。

呂雉心裏雖然各種驚奇，面上卻保持了不動聲色，還將一個熱心腸的好姐姐扮演得入骨三分。

“小兄弟，你當心燙，還有呢，你還要嗎？”呂雉嚼著嘴裏毫無味道的烙餅，柔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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