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籍隨手擦了擦嘴巴，擡起眼看著呂雉，好幾番都動了動唇瓣，最終還是吶吶地開聲道：“不了，我吃飽了。”

吃飽了？只是這聲音聽起來，怎麽這麽委屈？

呂雉忍住發笑的沖動，拿過他手裏的晚，又給他添了一碗熱湯，將自己手裏一般的烙餅撕給了他，嘆氣道：“這個我吃不慣，你幫我吃了它吧，等明兒進了城，姐姐帶你去吃好吃的。烤雞，烤魚，烤肉！”

項籍有些猶豫地接過了呂雉手裏的半塊餅，吞了吞口水，但還是強忍著口腹之欲，擡起眼看著呂雉：“你不會騙我吧？你真的不嫌棄我吃得多，不趕我走？”

“我既救了你，自然好人做到底，你看我這麽大一個商隊，難道還養不活你一個孩子嗎？”呂雉對著他翻了個白眼，“你趕緊吃，吃了睡一覺，不然明天沒力氣趕路，等你腳傷好了，你可是要幫忙幹活的，不瞞你說，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我也跟著我哥去到潁川那邊做買賣，那時我們入城，剛好碰上秦軍攻打韓國。韓國你知道嗎？十一年前，還沒有皇帝，那是有七國呢，秦韓楚齊魏燕趙，那會你估計剛出生，肯定不知道。”

呂雉為了轉移他的意志力，也是拼了，連故事也講了起來。

“我怎麽不知道，我是楚國人!楚國的——”項籍的話說了一半，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他這身份畢竟特殊，不能對外人說，雖然項梁那老頭子半路將他丟下了，他卻不能忘記他的教誨。

“後來呢？”項籍生生地咽下了嘴裏的話，目光炯炯地盯著呂雉。

說實話，他這天生異瞳，這樣直勾勾地盯著她，呂雉心底多少有些詭異的感覺，可她面上又不敢露出一分一毫，怕傷害了他千蒼百孔的心。

哎，做個好人不容易。

“後來，我們商隊就被關在城門外了。”呂雉雙手捧著下巴，擡起眼看了一下依然全黑的天空。

天上月暗星明，猶如他深邃的眼底。

張韓。她又在想他了。

“我跟我大哥，商隊的人，便像此時一樣，在城郊外面的空地上生活安營紮寨，我小時候，特別皮，就爬了一棵樹，想看看當時的新鄭市是怎樣打仗的，可是我沒想到，那樹上竟然藏了刺客，他威脅我讓他混進商隊裏入城。”

“後來呢？你幫他了嗎？”項籍對這種事似乎特別有興致，興沖沖地問道，連手邊的餅都不吃了。

“你覺得我會不會幫他？”呂雉忽然對著他露出了一個難測的笑意。

“幫。”項籍卻不假思索地直接回答，“你是個好人。”

“哈哈，你怎知我是好人，你怎知我不是壞人？”呂雉拍了一下他的頭，嘆氣道，“你別以為你長得這麽高大，你就是大人了，你還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趕緊到那邊的馬車上睡覺吧。”

項籍頓時垮下了一張臉，苦兮兮道：“我要聽。”

“先睡覺，明天再說，這路還有很長呢，你怕聽不完嗎？”呂雉明著是勸慰他去睡覺，實則是暗示一路都會與他同行。

那小孩子果然也放寬了心，到另一輛裝著貨物的馬車上去睡覺了。

呂雉吩咐了幾個小廝輪流值夜，也回到自己的馬車上合上了眼睛休息。

才剛剛瞇了一會，便聽得呂喜慌張的聲音：“公子！有人劫道！”

呂雉猛地驚醒，第一時間便將懷裏的匕首掏了出來。

呂喜等人已經點燃了火把，幾個家仆和小廝都嚴陣以待。

劫匪有好幾個人，都是身形粗壯的壯漢，手裏也拿著火把。

呂雉心裏有些咻，他們一行人中，只有呂喜一人是個練家子，她雖然也會些拳腳，但就連呂澤她也打不過，更妄論這些劫匪了。

從前出行，總有張韓一路護送，從來沒有遇過這種敵強我弱的情況。

“識趣的，將車馬錢銀交出來，我們便留你一條命！”為首的綁匪是個大絡腮胡子，粗聲粗氣地吼了一聲。

“大哥，我們是辦事的，這要是丟了貨物，主人家追責起來，連飯碗也丟了。”呂雉上前一步，努力穩住了自己，試圖跟大胡子綁匪商量道，“大家都是求財，不如折個中，我們給大哥湊些碎銀，大哥放我們一條生路？”

“臭小子，別廢話，要錢還是要命，自己選！”那大胡子輕慢地瞥了呂雉一萬，謔的一聲，亮出了自己腰間的大刀。

呂雉被他冷不丁來這一出，嚇了一大跳，忍不住退了兩步。

“他既然不答應，那就一兩碎銀，也別給他！”一道冷厲沈重的聲音響了起來，話音響起的同時，呂雉的腰間已然多了一只扶住她的大手。

正是項籍。

他的手寬大滾燙，甚至比成年男子的手掌還要大上幾分。

呂雉的神色當即變得有些忸怩，心裏只能不斷安慰自己，他還只是個孩子，還只是個孩子……

“呵呵，還有不怕死的，那就讓你嘗嘗大爺我的破雲斬月刀！”那大胡子見項籍面容稚嫩，心裏輕鄙，揚起了大刀。

項籍面不改色，琤的一下抽出了自己的佩劍。

“你若敢動手，便上來試試！項爺我與人打架，從沒輸過！”項籍舉起佩劍，驀地擡起頭，目光憤怒地瞪著那大胡子。

他重瞳妖治，目光炯炯，那大胡子冷不丁的，竟被嚇了一跳。

“你，你這怪物！”大胡子厲聲說道，“繞是你是個怪物，也沒有三頭六臂，今日爺爺我便將你砍了，掛到山寨上辟邪！”

他喊完狠話，招呼了兩個大漢，三人動作默契而狠辣地撲上前，提起大刀就往項籍砍去！

“呂喜!”呂雉看得心驚膽戰，幾乎是下意識地喊了一聲，讓呂喜去救項籍。

然而項籍的動作卻比呂喜還要快，那大刀砍上來的時候，他揮出長劍，噔的一聲擋了一下。

他年紀雖小，但力氣卻大得超乎常人，被他這麽一抵，那大胡子持著的大刀，竟再也動彈不得，一張黑臉，憋得通紅。

項籍一鼓作氣，再用了幾分力，那劍便將那大刀彈了出去，咻的一下插到了一棵樹上。

兩外另個人見狀，一左一右沖了上來，還沒有近身，便被項籍手裏的利劍挑了手腕，手中的武器也落了地。

“我說了，小爺餓打架，從來沒輸過！”項籍冷哼一聲，舉起長劍就要砍殺了沖上前來的幾個人。

“等等——”呂雉被他露這兩手唬得不輕，此時才緩緩回過神來，撲了上去，壓低聲音說道，“你貿然殺人，會惹來官差追捕的。”

“流寇土匪，殺了他們，附近的官差感激我還差不多。”項籍的動作頓了頓，冷厲妖治的重瞳裏卻殺意不減。

別說那幾個被打掉了武器的土匪，繞是站在他身側的呂雉，也被這種凜冽強勢的殺意嚇得身子一顫。

這人才十二歲的年紀，身上怎會有如此深重的戾氣殺意，日後若與他為敵，肯定會死得很慘。

“大爺饒命，大爺饒命，我們都是好人。”那幾個土匪見小命難保，紛紛哭訴了起來，“我們其實都是民夫，不是什麽土匪，只是那狗皇帝說是要求什麽長生不老藥，到處派官差捉八字生辰合眼的童男童女，你說這麽小的孩子，坐船出海去，還能有命回來嗎？孩子都是爹娘的心頭肉啊！我們都是舍不得孩子被捉去，這才偷偷帶著孩子躲到了山上，山上缺糧少地，沒得耕種，漸漸地，這才開始搶商客路人的錢財物什，維持生計——”

呂雉掃了一眼後面的那幾個土匪，只見他們手上拿的，都是柴刀，也只有方才那沖上來的三人拿的是像樣一點的大刀，而且那幾個手持柴刀的人的腳上還都微微打著顫。

都是苦命的人。

呂雉嘆了一口氣，側身對著項籍道：“小兄弟，放了他們吧，他們所說的不是假話。”

項籍仍未收回佩劍，渾身冷厲地對著那幾個土匪吼了一聲：“還不快滾！”

那幾個土匪撿起東西，連滾帶爬地走了，那紮在樹上的彎刀，大胡子跳起來拔了幾次，都拔不出來，項籍看著直皺眉，狠狠地一個眼刀掃過去，那大胡子連刀也不要了，飛也似的跑了。

風平浪靜，呂雉將目光轉到了項籍的臉上，徐徐開口道：“想不到你竟然有如此身手，當真神人也，今晚若不是你，我們這貨物多半是被劫份上了。”

項籍這才收回了臉上冷戾深重的殺氣，有些含羞地將劍插回了劍鞘上，撓了撓頭道：“這也得虧大娘子救我，給了我吃食，若我沒吃飽，我也使不出勁來。”

果然還是好人有好報，順手救了他，想不到也是救了自己和商隊。

“哈哈，我說了，你跟著我，吃的管飽。”呂雉被他這麽稱道，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神色忸怩地看著項籍，“你趕緊去睡吧，休息好了，傷好得快。”

誰料到那項籍竟搖了搖頭，一臉正色道：“我不睡了，我每日就睡這麽兩個時辰便夠了。”

呂雉正在爬馬車，被他這麽一說，驚得差點兒從馬車上滑下來。

每日睡兩個時辰？這孩子到底是什麽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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