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宋辭根據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隋有彬的公司——隋有彬工作室。

他在前臺小姐的引領下來到了隋有彬的辦公室。

隋有彬正在打電話，見宋辭進來，示意他在辦公桌前坐下。

宋辭坐著等了兩分鐘，隋有彬結束通話，從抽屜裏取出一份文件放到宋辭面前，說：“這是演員聘用合同，一式兩份，看完之後如果覺得沒問題的話簽上你的名字。”

宋辭低頭看了一眼，說：“你至少要先告訴我，我要演的是個什麽樣的角色。”

隋有彬雙手交叉放在桌上，說：“周濟，男，十六歲，高中生，患有性別認同障礙，認為自己是女孩，留長頭發，穿裙子，因此被同學嘲笑和排擠。周濟是單親，家境不好，和母親一起住在一個筒子樓裏。鄰居是個喪偶多年的中年男人，街坊都叫他老顧，常年酗酒，有一個兒子，叫顧巖，是周濟的同班同學，也是這部電影的男主角。因為周濟長得漂亮，所以顧巖對他很有好感，就算是暗戀吧。有一天放學，周濟被醉酒的老顧拖進家裏強-暴了。在老顧強-暴周濟的過程中，顧巖回家目睹了這一幕，周濟向他求救，但他逃跑了。從顧家出來之後，周濟回到家，在清洗幹凈自己的身體之後，然後割腕自殺了。這就是周濟全部的故事，說起來很長，但拍起來只需要幾個鏡頭就能完成。”

聽完隋有彬的陳述，宋辭怔住了。

除了性別認同障礙之外，他和周濟幾乎一摸一樣。

但他比周濟幸運，因為李焲拯救了他。

宋辭回神，說：“因為有被強-暴的戲份，所以我想知道，需要暴露身體嗎？”

隋有彬遲疑了一下，說：“因為是未成年人，所以會一筆帶過，可能會需要你裸-露上半身，然後用聲音的形式來表現。”

“我知道了。”宋辭伸出手，“請給我一支筆。”

隋有彬從筆筒裏抽出一支簽字筆遞過來，宋辭在兩份合同上分別簽上自己的名字，他和隋有彬各自持有一份。

隋有彬把合同收進抽屜裏，說：“電影後天就要正式開機，而且第一場就是你的戲，時間緊迫，所以我需要你立即開始揣摩劇本，有問題嗎？”

宋辭說：“沒有。”

隋有彬說：“周濟是沈默寡言的性格，臺詞加起來不超過五句，所以需要你從眼神、表情、肢體去表現周濟的內心世界。我之前也說過，你就是具象化的周濟，渾然天成，幾乎不需要演，你只需要在鏡頭裏做你自己，就是最完美的周濟。”

宋辭點頭。

他現在踏入了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唯一能做的就是聽從指導。

隋有彬打了個電話，很快進來一個年輕女人。

“小王，這是周濟的演員，帶他去試妝。”

“好的。”小王說：“跟我來吧。”

宋辭起身，跟著小王離開了隋有彬的辦公室。

“我叫王若男，是隋導的助理，你可以叫我王姐。因為你沒有經紀公司，所以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將由我來安排你的全部行程。”

“好的，王姐。”

王若男帶著宋辭來到了化妝間，緊跟著就有化妝師給他化妝。

十七歲少年的皮膚白皙光滑，根本不需要塗抹任何化妝品，化妝師要做的只是給宋辭戴上一頂假發。

十分鐘之後，化妝師看著長發披肩的宋辭，忍不住感嘆：“隋導看人的眼光果然毒辣，只是戴個假發就能美成這樣也是沒誰了。如果你真的是女孩，不知道要迷倒多少男人。”

宋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怔怔的想：如果我真的是女孩，就能和李焲在一起了。

化妝師拿來一套高中校服，說：“去試衣間換上。”

宋辭接過來，去試衣間換上，然後又被帶著去拍照。

拍完照，卸完妝，王若男把劇本交給他，說：“這是你的劇本，回去仔細讀。”

宋辭說：“我可以回去了？”

“對。”王若男說：“後天直接到拍攝場地就行，我會把時間和地點發到你的手機上。”

宋辭沒想到這麽簡單就結束了。

離開工作室，他坐公車回家。

公車上，他拿出劇本——實際上只是裝訂起來的幾頁紙——從頭仔細看。

他一邊讀，一邊把文字描述的場景在腦海裏搭建起來。這並不難，因為劇本裏所描述的就是他曾經的生活。

劇本裏有許多隋有彬沒有提到的細節，比如周濟的母親是個妓-女，老顧就是最常光顧的嫖客，比如周濟隔著窗戶看到顧巖被老顧暴打。

宋辭把自己代入周濟，感受著周濟的喜怒哀樂，就像感受著幾乎被遺忘在舊時光裏的自己。

一直到周濟的死，眼淚不由自主滑落，打在白紙黑字上。

宋辭合上劇本，擦掉眼淚，扭頭看向窗外。

他忍不住想，如果當初李焲沒有救他，他會怎麽樣？是像周濟一樣選擇自殺，還是繼續活下去？

他會選擇活下去。

因為活著就有希望，而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更何況，他沒有理由用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

好在，李焲救了他，讓他能夠繼續清清白白的活下去。

李焲照亮了他的整個人生，讓他擁有了獲得幸福的資格。

所以說，他是幸運的。

回到家，李焲還在睡覺。

宋辭看了看表，已經十一點半了。

他在床邊坐下，看著李焲的睡顏出神。

短短一年，李焲已經長成了一個英俊的男人，完全沒了少年的稚氣。

這樣急速的成長時常讓宋辭感到心疼。

正看得入神，李焲緩緩睜開了眼睛。

看到本不該在這個時間出現的宋辭，還沒徹底清醒的李焲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不等宋辭說話，李焲忽然伸手把他扯進了懷裏。

宋辭趴在李焲寬厚的胸膛上，聽著李焲沈穩的心跳，感受著環在腰上的力度，卻完全沒有真實感。

“你已經很久沒有到我的夢裏來了。”李焲在他耳邊啞聲呢喃。

宋辭懵了，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理解現在的狀況。

下一秒，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了他的側頸上。

李焲瞬間睜大雙眼。

細膩溫熱的皮膚觸感絕不可能在夢中出現，所以……這不是夢！他抱了宋辭，還親了宋辭！

該怎麽補救？

李焲心念電轉，忽然靈光乍現，低聲說：“程肅，我好想你。”

宋辭的心被這句夢囈撕成了碎片。

原來，李焲是把他錯當成了喜歡的人。

原來，李焲喜歡的人叫程肅。

是一個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名字。

宋辭盡量用平靜的語調說：“李焲，我是宋辭，這不是夢。”

環在腰上的手立即松開，肩膀被握住，李焲把他從身上推開，一臉疑惑的看著他，說：“宋辭？”

宋辭坐直身體，強笑著說：“是我。”

李焲急忙說：“對不起，我認錯人了，還以為在做夢。”

他坐起來，拿過手機看了看時間，說：“這個時間你怎麽會在家？”

宋辭說：“我辭職了。”

李焲訝異：“為什麽？”

宋辭從書包裏掏出合同遞給李焲，說：“我找了一份新工作。”

李焲接過來，看了一眼，隨即皺眉道：“演員？你怎麽……該不會是騙子吧？”

“不是騙子。”宋辭說：“我見過導演本人，而且還上網確認過。”

李焲看著他，問：“你是怎麽找到這份工作的？”

宋辭說：“前天，導演帶著他兒子到我上班的餐廳吃飯，碰巧看到我，就相中我演他的新電影中一個配角。三天就能拍完，酬勞五萬。這個導演很出名，叫隋有彬，你或許聽說過。”

李焲的確聽說過。

“他讓你演什麽角色？”

宋辭避重就輕的說：“一個高中生，就幾場戲，很簡單的。”

李焲依舊很擔心，“你確定不是騙子？”

宋辭說：“確定。”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李焲說。

“因為我想給你一個驚喜。”宋辭笑著說：“等拍完之後我就不用找暑假工了，這樣我們就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還有，我們可以用賺來的錢買一輛電動車，你以後上下班的時候會方便很多。對了，你很久之前不就想買一臺電腦嗎？想要臺式還是筆記本？”

李焲笑起來，說：“你現在很有財大氣粗的感覺。”

“我只是想為你做點兒什麽。”宋辭說：“快說，想要臺式還是筆記本？”

“筆記本吧，不占地方，以後如果搬家的話攜帶起來也方便。”

“好，到時候我們兩個一起去買。”

李焲問：“吃午飯了嗎？”

“沒有。”宋辭說：“想和你一起吃。”

李焲起床，“想做著吃還是出去吃？”

“做著吃。”宋辭說：“家裏沒什麽菜了，我們一起去超市吧？”

“好，我去洗漱。”

李焲去洗漱了。

宋辭坐在床上，面無表情。

宋辭再次想起那個名字——程肅。

他剛才錯失了向李焲詢問的機會。

低頭間，宋辭看到了李焲的手機。

猶豫片刻，他伸手拿過手機，按米字鍵解鎖，然後打開了通訊錄。

然而，通訊錄裏依然只有宋辭一個人的名字。

宋辭打開短信箱、通話記錄，還是只有他的短信和電話。

他關上手機，放回原位。

宋辭忽然笑了。

嘲笑自己的愚蠢。

就算知道了程肅的電話，他又能怎麽樣呢？

他什麽都不能做。

他甚至連嫉妒的資格都沒有。

還是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吧，這樣對他、對李焲都好。

李焲洗漱完畢，換好衣服，兩個人一起去超市。

他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一起做過什麽事了，兩個人雖然沒有明顯表現出來，但心裏都很高興。

正午，烈日當空，熱氣蒸騰。

沒走幾分鐘，兩個人都是滿頭大汗。好在超市並不遠，一會兒就到了。進了超市，吹上空調，汗液迅速蒸發，很是涼爽。

李焲負責推購物車，宋辭負責采購。

兩個人有說有笑，把偌大的超市整個逛了一遍，購物車幾乎被填滿，結賬的時候裝了三個大塑料袋。

推著購物車出了超市，李焲搶先提了兩個沈的塑料袋，給宋辭留了一個輕的。宋辭要和他換，李焲不肯，徑自往家走，宋辭只好跟上。

宋辭不得不承認，李焲比他強壯。

李焲用力時，胳膊上的肌肉繃起，看起來十分有力量。

宋辭是羨慕的。

“你是不是健身了？”宋辭問。

“沒有。”李焲說：“只是偶爾會跑跑步。”

“跑步就能有這麽好的身材嗎？”

李焲反問：“你覺得我的身材很好？”

“嗯。”宋辭低聲說：“很好。”

李焲笑起來，覺得這半年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

回到家，兩個人一起做飯。

宋辭做了糖醋魚和小炒肉，李焲做了青椒炒雞蛋和涼拌黃瓜。

兩個人，四個菜，自然是吃不完的，但他們都覺得今天應該豐盛些，雖然並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反正吃不完可以留到晚上吃，也不算鋪張浪費。

李焲提議：“要不要喝點酒？”

宋辭不喜歡喝酒，但既然李焲說了，就說明他想喝，宋辭便點頭說好。

李焲從冰箱裏拿了兩罐啤酒出來，打開，一人一罐。

宋辭嘗了一口，雖然不覺得好喝，但冰爽的感覺還是相當解暑的。

宋辭忽的想起前兩天李焲醉酒的事，於是趁著現在氣氛融洽，開口問：“前兩天為什麽喝那麽多酒？”

李焲喝了一口啤酒，含糊道：“心情不好。”

宋辭說：“是因為工作上的事嗎？”

“不是。”李焲說：“因為感情。”

宋辭微微楞住。

他沒有想到李焲會主動提起感情的事。

沈默片刻，宋辭終究忍不住問出了口：“因為那個叫程肅的人？”

“你聽到了？”李焲笑了笑，說：“對，因為他。”

宋辭說：“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李焲擡頭看著宋辭，臉上帶了點笑意，說：“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

宋辭的心猝不及防的痛起來。

明知道會受傷，為什麽還要問呢？

真是愚蠢。

宋辭喝了一口酒，完全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說：“是吵架了嗎？”

“沒有。”李焲說：“他根本不知道我喜歡他，而且他有男朋友。”

宋辭竟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雖然很不應該。

他完全想不出安慰的話，於是舉起啤酒罐，說：“喝酒。”

李焲和他碰杯，喝了一口，說：“我那天之所以會心情不好，更主要的是因為你。”

宋辭微微吃驚，“因為我？”

李焲直視著他，說：“我不喜歡你外宿。”

宋辭前一天晚上是在任思凱家留宿的。

他想問李焲為什麽不喜歡，但開不了口，猶豫半晌，說：“以後不會了。”

李焲“嗯”了一聲，顯然也沒有多加解釋的意思。

吃完飯，宋辭把剩菜會保鮮膜封起來放進冰箱裏，然後洗碗，李焲負責打掃廚房衛生。

收拾妥當之後，宋辭趁李焲去沖涼的時候給任思凱打了個電話。

“出院了嗎？”宋辭問。

“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回家之後好好休養。”

任思凱聲音低落的說：“我媽已經勒令我一個星期不能出門了。”

宋辭微微一笑，說：“挺好。”

“好什麽呀。”任思凱頓了頓，說：“你會來看我嗎？”

“我最近幾天可能會比較忙，等忙完了就去看你。”

“不要太累了，我會……”任思凱本來想說“我會心疼”，可他媽就在旁邊坐著，急忙改口：“我會好好在家養傷，不用擔心我，也不用惦記著來看我了，等我能出門了就去找你。”

“好。”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才結束通話。

宋辭把劇本拿出來從頭看。

他記憶力很好，雖然沒到過目不忘的程度，但一篇詰屈聱牙的文言文他讀上五六遍就能通篇背下來，這幾頁簡單的白話劇本對他來說更是小菜一碟，只是通讀兩遍，他已經把許多描述性的句子都背了下來，比如時間、地點、動作、說話時的神態之類。

剛翻了一頁，李焲推門進來了。

因為家裏只有他們兩個，李焲只穿了一條短褲，上半身赤-裸著，強健的肌肉上還掛著水珠。

宋辭只看了一眼，便急忙低頭看劇本。

“在看什麽？”

李焲站在他旁邊，一手扶著桌子，一手扶著椅背，把宋辭半圈在了他的懷抱裏。

宋辭被他身上的味道包圍，眼角餘光還能看到李焲凹凸有致的腹肌。

呼吸不覺便亂了。

宋辭合上劇本，說：“商業機密，不能給你看。”

李焲也不在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轉身走開了，“電影叫什麽名字？”

宋辭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說：“《瓶中閃電》，暫定名。”

李焲靠坐在床上，“是個什麽樣的故事？”

宋辭說：“我只是個只有幾場戲的小配角，劇本也只有我的部分，所以還不知道整體是個什麽樣的故事。”

李焲隨手拿過放在床頭的小說，邊翻邊問：“什麽時候開拍？”

“後天。”宋辭說。

“有信心嗎？”李焲說：“畢竟你從來沒有接觸過這個行業。”

宋辭轉身，趴在椅背上看著他，說：“沒有信心，但也並不覺得很難。我雖然沒在鏡頭裏演過戲，但在生活裏卻演過。不只是我，還有你，還有許許多多的人，總要在不同的人面前出於各種各樣的目的扮演不同的角色。這樣說來，每個人都是演員，只不過有的人演技好，有的人演技拙劣罷了。”

李焲神色一黯。

因為他也在宋辭面前辛苦的演著，不知道哪一天就會被看穿。

他笑了笑，說：“你說得對。”

宋辭的視線不覺就落在李焲赤-裸的*上，於是回身坐好。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宋辭專心看劇本，而李焲望著宋辭的背影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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