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平安從糧店回來，兩手空空。

大院裏，早送走了最後一波客人，正在忙著張羅中午飯。

見平安這般進門來，雙喜心口咯噔一下，端菜的手跟著抖了抖，問道：“平安哥，這是咋的了？鎮裏沒糧食了？”

平安搖搖頭，接了三喜送來的水碗，一昂頭，咕嚕嚕喝了幹凈。

雙喜把菜碗放到石桌上，擡眼，正好平安也放下水碗，四目相對，平安嘆口氣，說道：“只怕要生大亂子了，糧店裏面粉都要十文錢一斤了，大米也要八文，還買不到，隊伍都排到東街頭去了！”

熱乎乎的飯菜上了桌子，大夥兒全都圍過來坐下了，聽到平安說這樣的話，拿筷子的手皆抖了抖，沒人夾菜了。

“這.....這可咋辦？”杏兒慌了，求助一樣，朝雙喜看一眼。

杏兒從陳國逃難過來，吃的苦最多，眼下好不容易有安穩日子過，自是求之不得，最怕聽到再生亂子的話。

不約而同，剩下的幾雙眼睛，全都落到她身上。

雙喜默默扒一口米飯，嚼了嚼，竟吃不出什麽味兒來。她擡起頭，沖著幾人笑了笑，勸道：“快吃，快吃，天塌下來，也要飽肚子再說！鎮裏雖亂，不是還有官衙的差大人，這亂子也生不長久的，不怕！”

雖是勸別人，也更像是安慰自己。

院中一時無話，半晌，只剩下吞咽飯菜的聲音。

吃了飯，因沒有買到第二天的糧食，這天下午，雙喜與平安一商量，索性就把店門給關了。

店裏還剩下幾十斤米面，他們也有六七張嘴，總要吃飯的，如今鎮裏糧食價格飛竄，留著自家人吃，也總好過花天價再買去，何況，聽平安的意思，就算買糧，天價都還難得買到。

糧面分了兩份，一份給黑虎，一份給鐵柱，分別往各家背回去了。

平安送姐妹兩個回東街。

多日來鎮裏亂子不斷，轉眼間，小鎮裏蕭條不少。三人踏上東街大道，經過雜貨鋪子和酒樓門口時，再不見往日熱鬧聲囂之景。

街上行人三兩，疾步如飛，好像身後有鬼追一樣，經過幾個高樓大戶宅院門口時，那大門也是緊閉著，把守的家丁小廝，兇神惡煞，把路過的雙喜等人，都當惡人一樣冷眼相待。

這樣的年景，三人也不敢瞎晃悠，過了東大街，進了偏街，瞧到熟悉的街坊面孔之後，雙喜就催著平安趕緊回去了。

盡管鎮裏亂成這樣，卻還是沒聽官衙裏有任何舉措。

酉時不到，李四娘也歸了家，不同於以往的眉目張揚，今日個她渾身上下的精氣神都好像被人抽走了，懨懨的，半點兒都沒力氣。

雙喜接了老娘的竹簍，追問是怎麽回事，這一問，才明白，原來李四娘的新東家已經收拾好行李，明日個就要往西河城裏避難去了，人都走了，廚娘也就再派不上用場，李四娘是被東家打發了。

眼下出走的，又何止是那一家？有些家底兒的，都早早的走遠了。

雙喜心裏的弦，一時繃得更緊了些。

這天晚飯，母女三人食不下咽，隨便兒吃了幾口對付對付，天剛暗下來，就各回各的院子裏，睡下了。

好在外頭雖亂，這東偏巷不是富人的地界，且有鄉人自發的巡護，雙喜家裏又有平安的大狗護著，躺床上睡下時，雙喜倒是覺著安心了許多。

後半夜時，雙喜被尿憋醒，閉著眼睛剛從後院茅房出來，前頭院子裏，狗子們突然嘶叫起來，一聲接著一聲，不停的吠叫，嚇得她一個哆嗦，徹底兒醒神兒。

她一把撩起廚屋門簾，往前院沖去。

李四娘房裏的燈已經亮了，大院裏，大小兩個狗子不停的沖著柴門吠叫，雙喜腿腳打起哆嗦，頓在院中老樹下，心裏沒由來的一慌，一門之隔，外頭，應該有人！

天上不見星光月亮，院裏也並沒有點燈，可墻頭上剛剛長出的野草，門頭上翹起的飛檐，卻清晰可見，擡眼朝外頭看，似乎半個天空都是亮堂的。

有火，這是哪家著火了嗎？

突然意識到這一點時，雙喜心都揪到了嗓子眼，似乎為了驗證她心中所想，就在同一時刻，前街處，不知哪個犄角旮旯裏，突的傳來好幾聲刺耳的厲叫，這厲叫似個領頭的，聲音剛落下，猛的孩子婦人的哭嚎聲就跟著應和起來，一聲連著一聲，聲聲刺耳。

雖然隔得遠，聽不大仔細，但到底還是合著清風，傳到了東後偏街上。

不一會兒，鼻端也能聞到明顯的焦糊味兒了。

狗吠聲還在繼續，雙喜轉身就敲起三喜的房門，吼道：“快起來，三喜，出大亂子了！起來起來！”

喊完三喜，她急著又去叫李四娘，手剛擡到房門上，還沒喊人，門就吱呀一聲開了，李四娘披頭散發，臉色驚恐，手上還拿著雙排梳。

雙喜急聲道：“娘，只怕外頭出了大事兒，您趕緊收拾收拾，要不對，咱也能準備著跑啊！”

“黑燈瞎火的，咱婦道人家，能跑哪裏？”李四娘畢竟是個古代婦人，盡管她性子一貫潑辣，到底還是沒有經過多少大事兒，一聽到雙喜說這樣的話，腳跟著打起哆嗦，說起喪氣話。

雙喜沒空與李四娘解釋，只叮囑她趕緊的穿好衣裳，收拾些吃的用的，話說完，她就趕緊跑回自個的閨房，換了身男裝樣式的舊衣裳，胡亂紮個馬尾，綁好褲腿兒，就又急匆匆跑出了屋。

推開屋門，外頭的煙火氣似乎更重了。

沒有月色的夜裏，半邊天都冒起了濃煙，民居間夾道兩側的大樹頂上，都染了一層詭異的紅。

火光是從南邊起的，似乎與她家隔得老遠。

雙喜掩好屋門，拐過自家門口的幾顆古樹，朝著西頭跑。

外頭動靜太大，半條偏街都亮起了燈火。

沒跑多遠，就看到有火把沖著她這頭來了，那火把似條游蛇，走了一路，竟然拖出了長長一條影子，可見那舉火把的人，也在跑。

雙喜急忙頓住，瞇起眼縫兒細看，見是個熟人，趕緊的又擡腳沖上去。

擡著火把過來的，正是同一條街上住的李家大小子，是個打鐵鋪子裏的學徒。

雙喜邊跑，邊大聲喊道：“李家小哥，這是咋的了？”

話音落下，那李家小哥瞧到雙喜，眼睛一亮，跟著加快步子，小跑到她跟前，氣喘籲籲道：“不好了，雙喜，趕緊的帶著你娘出城去，鎮裏亂起來了，南大街燒了半條街，流民裏頭有山匪，殺了好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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