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下，李家小哥喘得不成樣兒，頭發散亂成了一團，衣衫沾滿了汗酸味，呼吸時，鼻氣跟拉風箱一樣響。

雙喜嚇得呆楞住，著實沒料到，居然是這樣的惡事。

“快收拾去，甭墨跡，值守的男人們都回了，今晚不走，誰都不知有什麽惡事！”

李家小哥急匆匆說完，不再理會雙喜，轉腳就拐進一戶人家前，“砰砰砰”大力敲門。

只是短短一瞬間，雙喜就醒了神兒。

黃花鎮雖破雖舊，雖小，但十多年了，從未聽人說過有山匪。說來說去，說不得這些山匪正是那些源源不斷湧入的流民假扮的，這樣的亂世，沒了糧食，什麽壞事幹不出來？

雙喜不知那些人會怎麽個手段，但日本鬼子進村，殺光搶光燒光的三光政策，她是從小就有耳聞的，電影更是見過不少的。

此刻不知為何，竟然一股腦兒，跟重溫了一遍似的，全都湧進腦子裏來。

雙喜再不敢墨跡，發了瘋似的往家裏跑去。

剛進了屋，李四娘和三喜就擁上來了，焦聲追問她是出了何事兒。

顯見著，外頭的一切都沒逃過兩人的眼耳，這樣亂世一樣的光景，也把兩人給嚇著了。

雙喜不敢浪費口舌耽擱下去，她稍稍解釋兩句，就催著兩人再去收拾東西。

點了盞油燈，雙喜急匆匆又進了廚屋。

房門被風卷著“哐”一聲合上了，把屋外的叫喊和燈火也隔絕在外。

雙喜定了定心神，撿好幹凈的布巾，竹簍，開始一樣一樣的收東西。

日子突然就亂了，眼下金銀財寶也沒啥大用場了，只有填飽肚子的糧食，才是寶貴的。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把家裏僅有的糧食，全都帶走。

竹筐裏，饅頭硬邦邦的，剩了十多個，這還是昨日做出來，來不及吃的。

就著幽暗的燈火，雙喜攤開布巾，把饅頭一個個撿進來，包好塞進竹簍裏。

桌案臺下頭，有三個陶罐，罐子裏，裝的是家裏剩下的玉米面，大米。不多了，一樣也就十來斤。

這還是過年前吃剩下的，本來她是打算還等幾日再去糧店置辦的，卻沒料出了這茬子惡事，眼下好了，糧食都帶走，也省得便宜別人去。

雙喜把罐子搬出來，連著布袋子一把掏起，分別裝進了兩個簍子裏。

裝好吃的，雙喜手腳一頓，像記起什麽，突然又飛奔回房，摸黑來到梳妝臺前，抽開抽屜，一通摸索，當指尖觸到那涼絲絲的光潤物什時，烏油油的暗夜下，她嘴角不由自主彎起，噓出長長一口氣兒。

那物件不是別的，正是趙一鳴送她的玉簪子。

雙喜又摸了一陣，直到把抽屜都掀了個遍，連同那斷開的玉玦都找到了，這才真放下心來，她小心的把玉簪塞進繡囊裏，連著玉玦一起，貼身放好，做好這一切，像心裏的石頭終於落地一樣，雙喜胡亂再裹了幾件簡單衣裳，出了屋門來。

拉著三喜，姐妹兩個一起去廚屋把糧食都背上了，剛進院子，正好李四娘也出來了，後背上背了一個鼓囊囊的大包袱，雙喜一怔，問道：“娘都背了啥？”

李四娘也是一怔，沒料雙喜這樣問她，本是難看的臉色，更暗了幾分：“都是娘的衣裳，要留著還不得便宜別人去？”

禍亂來了，首先想著的是搶衣裳，這事兒別人做不出來，雙喜知道，李四娘是一定會幹的。

說來說去，她雖出身不體面，又是窮人家的女子，卻真是沒吃過大苦頭的，平日裏不會料理家事也便罷了，哪知這緊要關頭處，竟然還這樣不開竅，還惦記著幾件漂亮衣裳.....

雙喜無語，一時又不好多責備她，連聲催她道：“娘還是丟了那些俗物，背糧食要緊！今晚上咱要趕著出城，去哪裏也沒個數，衣裳不能吃喝，背著也是無用的！”

三喜也來幫著勸，但李四娘鐵了心，像個孩子似的，就是倔上了。

屋裏兩條狗跟著吠叫，一刻都沒歇過，院門外，吵吵嚷嚷，不少婦人的泣哭和孩子的哭喊聲不止，東大街後巷的鄉民，全都被驚動了。

隱隱約約中，好像南大街的淒厲叫喊聲都清晰了幾分....

雙喜說不過李四娘，也著實再沒精神周旋她，讓三喜背了十來斤重的大米，剩下的玉米面和饅頭，以及一個小鐵鍋和少許調料，雙喜咬著牙，全都背在自個身上了。

推門出來，長條火把下，就見熟悉的街坊們全都已經圍在馬路牙子上了，婦人婆子們背著竹簍包袱，抱著娃娃，男人們挑著扁擔籮筐，俱都是出行的架勢，有些家底殷實的，連驢車都趕上了。

雙喜偷偷摸了摸袖袋裏的匕首，看看外頭連天的火光，心下稍安。

匕首是很久之前就備下的，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自從被賈大財的人打劫之後，雙喜活命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特意找鐵匠鋪的人打了把防身匕首，平日倒好，這匕首沒多大用處，眼下這樣亂的光景裏，有了這樣一個利器，倒能讓人心安不少。

鎖好屋門，帶上狗子，母女三人融入夜色，匯入人流之中。

偏街不長，所有住戶合起來，也就百多號人，此刻全都出來了，擠擠攘攘的，半條馬路牙子都擠滿了。

領頭的周家老叟正在發話兒：“.....南街都燒了，東大街出去，只怕遭人搶，趁著土匪打劫，咱從尾巷盡頭的柳林河穿過去，繞開流匪，從城門走！”

雙喜擠進人堆，擡眼就看到李家小哥，正是那打著火把挨家挨戶通知人要跑命的，眼下他背著包袱，扶著他生病的老娘，正低著頭與他娘不知說什麽。

形勢這麽亂，她又是個睜眼瞎，雙喜連忙擠了過來，扯扯小哥兒衣裳，見他轉過頭看過來，雙喜勉強沖他一笑，“小哥兒，剛剛著急，倒是忘了問你，到底出了何事？昨日都好好的，咋一個晚上都不到，就要逃命去啊？”

這話問到人心坎上，眾人皆跟著附和。

李家小哥連忙解釋：“妹子，我還唬你不成？二更天時，那南街就起了大火，劉伯聽著聲兒不對，喊了三個後生去前頭看動靜，差點兒沒命回來，聽說流民全串出來了，點著火把挨家挨戶的投火，燒了大門直接進去就搶東西，不聽話的就砍就殺，刀子都是先備好的，還跟咱常用的柴刀菜刀不同，倒像是衙門官爺那樣兒的，不是山匪，還是什麽人？”

衙門的官差，用的刀具跟繡春刀類似，長長的一條兒，別致又顯眼，農人鄉人家裏，不會有這種兵器。

雙喜聽到這裏，心都抽成一團，也知今晚這一逃，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只怕今晚這些賊匪，還不是一般的賊匪.....

小哥兒話剛落下，人潮就跟著動起來，被推擠著，雙喜也不由自主，跟著朝前走去。

“小哥兒，咱出了城門，要去哪裏呢？”

人多且擠，黑燈瞎火的，也看不清，遂走得都慢，雙喜忍不住又問道。

“哪裏有什麽好去處，出了城門，要不就去下頭的紅日鎮，要麽，就投奔各自的親戚去，哪裏還能有別的去處？”

李家小哥說到這，聲線裏，添了幾絲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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