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十來天馬不停蹄的收拾，打理，雙喜家裏終於有了人氣，後院裏新種上了白菜，蘿蔔，眼下剛種下去，小苗兒還沒冒出頭，幾畦菜地看著烏油油的，雖肥，卻沒有丁點兒綠意。

倒是前院裏，雙喜特意移栽了許多花樹進來，這花樹都是些野物，全在與她家一河之隔的野地裏挖來的，花花綠綠，開的正鮮，雖不知名字，但勝在好養活，且香味兒也好聞。

以前雙喜就喜歡花，奈何那小院裏太小，種菜之後，著實再找不到旁的地兒了，新搬來的院子，算是把雙喜做個小農女的心思全滿足了。

前頭院裏栽種野花還不夠，雙喜又買了許多小陶罐，把堂屋，東廂，西廂幾處住人的屋裏全添了花兒，只要不是再廚屋做飯，滿屋子都是野花的清香味兒，就算站在院子裏，只要有風起，除了花香，還能聞到柳林河上淡淡的水汽，攜著草木清香的味兒，比起西大街日日聞著肉腥味，尿臊味兒，不知強了多少倍。

生活終於頭一次，向著雙喜娘三個露出了笑臉來。

進入了九月，滿眼蔥綠一眨眼間，就泛起金黃，荒地裏的野草也都能看出萎黃的跡象了，似乎秋天再晃神間，就到了。

隨著那綠草萎黃的，還有突變的天氣，眨眼間，黃花鎮大姑娘小媳婦，後生娃子們都穿上了應季兒的衣裳，袍子。

連著幾日辛勞，三喜也終於把一家人的秋裝趕了出來，給李四娘的是兩身深紅色厚實羅裙，按照她的身材裁剪的，李四娘雖已經三十多歲，身姿卻依舊苗條，換上的新衣，保暖合身，

這些日子以來，遭遇一家巨變，她原本一直淒涼落寞的神色，也因了那喜慶的顏色，頭一回變得好看了許多。

雙喜和三喜兩個，也做了兩身，選的都是最最普通的淡紅色與深綠色，按照雙喜的要求，給她做的那一身格外的簡單，除了裁剪時掐了點兒腰外，其他一點兒花樣也沒有，倒是三喜自己那一身，因為愛美的天性，做工格外精細，繡出的花兒也格外的好看。

新衣穿上身，整個人都暖和不少，精氣神都不一樣，李四娘放工回家，喜得不停再雙喜和三喜面前顯擺，說隔壁的孫大娘不知有多嫉妒她，能享受女兒的福氣。

三喜羞紅臉，跟著笑，直說以後還給李四娘做新衣穿，雙喜也開心，想到往事，渾覺得好像做夢一般，似乎李四娘以前的克扣姐兩的點點滴滴，也都一點點，慢慢的從心裏頭淡去了。

又是一個秋高氣爽的黃昏，雙喜去鎮裏買了些香紙蠟燭，置辦了點兒酒菜，提著往北街的野墳崗裏去了。

連日陀螺一樣忙碌，已有一個月沒來看黑虎，他墳頭草已經冒出了老高，枯草一簇一簇，沒躲過秋風，深深的綠也染上了濃濃的黃，隨著疾風東倒西晃，飄零不已。

木頭墳樁經了幾場夏雨，幾個烈陽，裂了口，顏色也深谙許多，不細看，似乎連上頭的銘字都淡下去了。

緊挨著黑虎的墳包就是她娘的，比起黑虎來說，還要簡陋幾分，越發破敗，低矮，與她那淒涼一生一樣，來時默默無聞，走時也是籍籍無名。

雙喜輕輕給娘兩個培好土，拿出紙錢燒了，又取了酒，分兩份倒在黑虎與她娘墳堆前，緩和了會兒，才低聲道：“黑虎哥，大娘，我來看你們了....”

“這些日子忙，我家裏也出了不少事，沒來得及多看你們，黑虎哥，你莫要生氣，莫要怪我.....”

西風淩冽，卷著草根黃土，嗚咽而來，像是幽魂在回應......

雙喜像與老朋友嘮嗑一樣，與黑虎細細說了最近的事兒，又與黑虎娘賠個禮，讓她不要再記恨自己，她以後一輩子，都會記得與他們燒紙，不會讓他們真當個孤魂野鬼，連祭拜的人都沒有。

說完一通話，時日已經不早，卻野地空曠，著實冷的不行，雙喜沒敢多待，提起竹籃，去了旁邊水塘凈了手，上岸之後，就要往家去。

只是擡腳剛從水塘陡坡上岸，就看到兩丈之外，一顆百年古樹下，趙一鳴牽著駿馬，著一黑色披風，站在那裏，定定的看著她，也不知站了多久，等了多久。

雙喜一時楞住，好半天不知說話。

秋風起，渾身上下透心的寒，她冷不丁打了個哆嗦，沖著趙一鳴笑了笑，慢慢朝他走去，

“你怎再這兒？”

趙一鳴早在中秋之前就去了紅日鎮，這麽久不見他，再相見，竟讓人恍如有了隔世之感。

越走越近，他的眉眼也越來越清晰。他瘦了，也黑了，卻顯得壯實了許多。

依舊是朗眉星目的樣兒，唇角緊抿著，看不出喜怒。

褪掉小白臉似的白，整個人被一身黑色大氅裹著，只露出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牢牢扣住駿馬韁繩，遠看長身玉立，近些又給人壓迫之感。

雙喜聽到自己的心跳頓了一拍，不敢離他太近，到那古樹前一丈遠處停了下來，朝他笑了笑。

這一笑讓趙一鳴醒了神，輕咳一聲，他眼睛依舊舍不得離開她，“我今日剛回來，特意去找你，原來你搬了家，你家裏也沒人，去東街問了你妹子，才知你來了這裏。”

他目光灼灼，讓雙喜不敢直視。

扯了扯嘴角，雙喜低下頭，越過他，沿著已顯敗象的小徑朝前走，趙一鳴拉著馬，不遠不近跟上她。

“回家了不在家待著，還跑外頭做什麽？不怕你爹再打你板子？”

打板子的事兒，是德福多嘴說道出來的，雙喜養眼睛之時，德福可算是做了一個小廝能做的一切，成日裏把趙一鳴為了她做的莽撞事，挨得責罵一五一十全倒給了雙喜聽，生怕她不知曉他主子心意似的。

趙一鳴撇撇嘴，跟著笑：“再挨一頓揍，要你心疼我，倒也值得.....”

值不值得，雙喜不知道，可她卻不敢再與趙一鳴牽扯下去了，不怕別的，唾沫星子的厲害，這些日子她是充分領略過了，遂聽完趙一鳴的話，頓了頓，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

趙一鳴跟著頓腳，不明所以，見雙喜臉上淡淡的，並沒有一點兒歡喜，心裏不由一點點的涼下去。

雙喜道：“趙公子也學會打趣人了，時日不早，外頭又涼，我要回家了，你騎馬比我快，你先走吧.....”

話未落，人往小徑邊上挪，給他讓出了道兒。

被這樣冷落，趙一鳴臉上落寞更甚幾分，他沒聽雙喜的話，依舊站著一動不動，抓著韁繩的那只手卻緊握著，手背骨節都泛起白色。

“你知我為何從紅日鎮回來？你又知我為何要來尋你？”

雙喜臉色僵了僵，良久，搖了搖頭，慢慢道：“不知，也....不想知.....”

不想知？

趙一鳴嘴角慢慢扯起來，終是現出幾分譏誚，跟平日裏一貫的囂張樣兒不差分毫。

“是呢，你這自私小氣的丫頭，只管自個好過，何曾顧過別人死活？”

雙喜訝異，不明所以。

趙一鳴嘴角弧度再提高幾分，那一貫的欠揍德行更明顯了幾分，“怎的，小爺說了假話？為了你，小爺今日得罪了錢家，把婚事給退了，回去少不得挨一頓鞭子，哪怕挨鞭子小爺都不怕，巴巴的尋你來，看看你，你倒是好，半句好聽話都沒有，鄭雙喜，你是不是沒心吶？就這般唬人玩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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