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有福蜷縮在地，努力揚頭，擡著一張面目全非的豬頭臉搖晃，有氣無力道：“管事的，小的委屈，為何....為何要打我....”

“啪”一聲，二管事一掌拍向小桌，那桌案上的杯盞都跟著跳起來。

“好！老夫問你，你鄭家到底是何底細？今日就老實交代，不交代清楚，別想出這大門！”

厲聲放下狠話，二管事猛的站起身，朝著鄭有福一步步逼近。

鄭有福被唬得一跳，顧不得渾身疼痛，苦著臉嚎道：“管事的，冤枉.....我家要有能耐，我何苦還來當個打雜的，冤枉...管事的，你可要為我做主啊....”

一通求饒，鄭有福見那人不為所動，又噗通噗通磕頭。

二管事在屋裏跺步，“咚咚咚”的磕頭聲，一聲蓋過一聲，屋裏那四個打手站的齊整，都冷臉看著，全都裝成了死人。

咚咚聲一直持續，鄭有福額頭青紫，漸漸冒起血絲，正在惶恐昏亂之際，猛的又聽二管事道：“你有個妹妹，叫鄭雙喜？”

“是的.....那是小的的大妹子....”鄭有福抓到救星一般，趕緊擡頭答話，下意識向前膝行幾步。

“她可曾認識什麽人？可與哪些人走得近？”

鄭有福一聽這話，仔細想了想，茫然道：“不曾，我那妹子就是養養雞，賣賣蛋，咱小戶人家，哪裏還能認得貴人的？”

鄭有福也沒說假話，二管事問了一圈，也沒得什麽實質進展，隨口又道：“聽說大財看上你妹子了？”

賈大財是二管事的侄兒，平日裏都是稱呼他大財....

鄭有福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公子還想著納她為妾，可我那妹子不識擡舉，沒有從他，我還想著等老爺消了氣兒，放公子回了賭坊，就把我妹子送與他，也讓公子歡喜歡喜....”

鄭有福的解釋並沒換得半點好處，二管事一雙厲眼來來回回掃視鄭有福，似乎並不相信。

良久後他才道：“不必了，我賈家消受不起.....”

鄭有福不敢再說話了，低頭下去，心裏越發惴惴不安。

二管事沈重的步伐敲打再青石地面上，“踏踏踏....”直響，燒得鄭有福心焦。

他正要問問二管事為何要抓他打他，還未開口，幾個打手就再二管事的示意下鉗住他，將他往屋外拖。

鄭有福嚇得驚叫：“二管事，冤枉啊，冤枉啊，小的作了甚事兒惹您不高興，您說了小的改啊......”

一通嚎哭，無人回應，

鄭有福被直接甩出了福來賭坊的大門，攤在了馬路牙子中間。

大早上人來人往，鄭有福癱軟在地，唬得半條街的人都停了腳步，圍攏過來看熱鬧。

領頭打手沖著鄭有福吐了一口唾沫，呵斥道：“滾遠些，以後都別來上工了，再看到你來賭坊，見一次打一次！”

撂下狠話，領著一隊如狼似虎的打手走人了，徒留下鄭有福被圍觀得跟個猴子似的，遭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鄭有福渾身的骨頭都散架了，心裏卻覺著冤屈，更不知無緣無故的為何丟了差事還挨揍，忍著疼爬起來還想著抱人腿求饒，還沒爬過去，又遭了重重一腳，也不知是誰踢的，徹底把他踢暈死過去了。

福來賭坊裏，二管事咽下茶水，對著下首一矮個瘦削男子道：“回去盯緊鄭有福，有何異動隨時與我匯報....”

那男子微微擡首，露出一張寡淡蠟黃的臉來........

遠在黃花鎮郊外的雙喜自是不知因為她，她的便宜大哥被死揍了一頓，她現在眼睛看不到了，哪裏都不能去，而趙一鳴一大早就出了門，說是給她請大夫去了。

趙一鳴請大夫，確實不假，可他沒上黃花鎮裏的保仁堂，回春堂，而是直接上了福滿樓。

三樓小花廳裏，琴音聲聲，香茗裊裊.....

一桌兩人，相對品茗。

趙一鳴抱拳，臉上容光煥發，沖對首年輕男子道：“倪兄，昨夜多謝相助，若不是你那些暗衛相幫，那小丫頭只怕兇多吉少了.....”

倪弈擺擺手，輕擱杯盞，執壺先與趙一鳴續上茶水，笑道：“舉手之勞，何須小弟如此客套？”

清澈茶水順著壺嘴，註入金絲小盞中，那茶香越加濃郁幾分，倪弈嘆口氣又道：“趙兄不該婦人之仁，留得活口，只怕後患無窮.....”

趙一鳴又笑了：“倪兄莫操心我，這賈大財雖貪財好色，但總歸與我有幾年同窗之誼，挑得他手筋，去了他的勢，也算替黃花鎮除了一害，憑他也翻不起大浪來了....”

聽到去勢，倪弈忍不住不厚道笑：“虧你也想得出這下流法子！昨日你沒穿夜行衣，今日還是先家去，與府中上下打點一致，明面上的工夫可都做周全了！”

趙一鳴抱拳，嬉笑著道：“多謝倪兄指點，只是我今日要與你借一個人！”

“誰？”

“巧手老七!”

“你要他做什麽？他耳聾眼瞎，頭發都白了，趙公子要消遣人如何找他？”

“倪兄要舍不得，那鴨蛋生意以後怕是也做不成了？”

趙一鳴再福滿樓談妥了事情，帶著滿臉笑意先回了趙宅。

德福瞧他進了院，高興的不行，抹著汗道：“公子，你再不回來，我怕都瞞不下去了，香草來了好幾趟，說是夫人請你過去。”

趙一鳴胡亂點點頭，也沒多理睬德福，哼著小調脫光了衣裳，進浴房前，吩咐德福道：“你去外頭尋個手腳利索的丫鬟去，少說話多做事的，燒飯洗菜，梳頭掃地都會的，今日就去找！”

德福為他撿了幹凈衣裳來，往浴房裏放了，聽他說了這沒頭沒腦的話，不解問道：“公子，咱府上丫鬟不少，做啥要再添人？您要丫鬟伺候，那容易，與夫人說一聲，讓秋菊來就成.....”

話未說完，趙一鳴就冷了臉子。

德福瞧著他那冰塊臉，哆嗦了下，趕緊輕扇自個一個嘴巴子：“小的現在就去找人，今日就找個能做飯燒水，砍柴的來......”

“小爺要會砍柴的做什麽？要會梳頭的！”

“好好好，這就去，小的這就去找去......”

趙一鳴再回到別莊的時候，雙喜頭暈又犯，已經依靠在花廳中的茶幾上睡著了。早上吃過飯之後，雙喜一個人再院中花樹下閑坐了半天，等到頭暈想回屋時，摸摸索索，找了半天也沒摸到臥房的門。

人生地不熟的，這老大個宅院裏卻只有那一個守門的老仆，耳朵似乎也不好使，雙喜不好意思叫個陌生人扶自己回房，可抵不住頭暈，只好倚在花廳矮幾上歇會兒，沒想著這一倚著，就再次昏睡過去。

辰時已過，外頭太陽足，但花廳因為依靠著竹林的緣故，倒是透心的涼爽。

趙一鳴換了一身衣裳，裏裏外外神清氣爽，踏步進屋時，一眼就瞧見了睡著的雙喜。

屋裏光線並不明亮，昏昏暗暗間，雙喜整個人似乎發著光....

她半趴在深紅木幾上，淺綠色對襟襦裙裙擺撒了一地，裙子袖口大，那纖細瑩白手臂露出半臂來，撐著睡得渾然忘我的睡臉，一眼看去，似乎除了那兩個不倫不類的辮子，哪兒都美，哪兒都跟個玉石一般白，哪兒都讓他歡喜。

趙一鳴心砰砰砰跳起來，像個未經人事的毛頭小子。

他張了張嘴角，想要叫醒她，似又怕打破這難得的靜謐，終究是放棄了。

撩開寬大月牙色袍擺，趙一鳴曲膝，就這般半點沒有講究，學雙喜一樣，倚著矮幾坐下來。

回了一趟老宅，他整個人重又打理過，頭發梳得一絲不亂，整整齊齊，全束起來，由一根玉白簪子固定，白面臉龐上，一雙眉眼英氣勃勃，那眼裏此刻含著一汪星海，灼灼生光，撐著頭靜靜看著幾上人，呆呆的，癡傻的，看入迷，看走了神......

雙喜再次醒過來時是被尿憋醒的，腰酸背疼，胳膊都擡不起來了，屋裏卻安靜得沒有半點兒聲音。

這可把她又嚇得半死。

眼瞎後，身側沒有一個用的上的人，連上個茅廁都成了困難，這讓她又是煩躁，又是難堪。

她哆嗦著爬起身，嘀咕道：“死趙一鳴，死哪裏去了，老娘都要叫尿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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