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厚厚的玻璃囚牢裏，一個男孩垂頭勉強喘息著，手指一下一下地摳著身邊的點滴架，默默忍受著肚腹裏翻騰的空虛感。

“還是不肯吃飯嗎？”

“是的，只是靠靜脈註射維持著。這小子的evol水平已經到了三，才十一歲，以後一定是個五以上的evoler。”

“別餓死了。把他送到那些孩子中，他會吃飯的。”

“是。”

(二)

孤兒院裏來了一個奇怪的男孩。

他比大多數的孩子都大一些，稚氣未脫的小臉上有一種跟年齡不相稱的孤高和嚴肅，對於在身邊天天吵吵嚷嚷打打鬧鬧的其他小孩們總是一副冷漠和事不關己的神態。他不跟任何人玩，一般游戲時間裏只是靜靜地對著孤兒院的高墻，思考著自己的事情。

“裝模作樣……”

其他的男孩子都不喜歡他，這小子的格格不入似乎只是對著他們，卻尤其會討好照顧他們的大人，有時候偶爾會向她們露出一個孩子般的微笑。他總能有更多的游戲時間和自由。

女孩子們對他的印象倒是兩極分化，有些覺得他很可怕，有一些卻對他很好奇。

“悠然，你不是一直很想跟他說話，快去，他就在那裏？”

“我不要？他看起來好可怕……”

“快去快去，他又不吃人。”小姑娘們一把把悠然推到廊外。

他皺了皺眉，回頭看了看身後一陣動靜，卻見到一個小女孩正站在不遠處，小臉怯生生的，正覷著眼看著自己。見自己轉頭看她，又緊退了幾小步，貼住墻邊小步挪動著離開。仿佛這樣他便看不到自己一般……

他輕笑了一聲，並沒有在意，只是回頭繼續想著自己的事情。

突然，一根小小的手指戳在他的後腰上。正是那個“小隱形人”。“什麽事？”

“嗯……午餐的布丁杯，你是不是不愛吃啊？”小姑娘的問話讓他楞了楞。

“你問這個做什麽？”

“你不愛吃的話，可不可以給我？”

他其實早就註意到這個小女孩。每次吃午餐的時候都會盯著他看，原來是在覬覦那杯甜膩膩的布丁杯。聽她奶聲奶氣的聲音，也知道是個小他好多歲的小鬼，在這樣的鬼地方還是一副饞貓的樣子，也真是讓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坐在欄桿上，她就呆呆仰臉看他。

“這樣看我不累嗎？”

“累，但是我不夠高。”他仔細一看，圓乎乎的還真是短胳膊短腿。他低頭笑了笑，伸手要拉她上來。似乎是看出他眼裏的輕視，小姑娘突然就有一些不樂意了。一雙小手攀住欄桿要蹬腿上來，墻皮卻總是滑溜溜的踩不住。

“笨蛋，逞什麽能……”他還是拉了她一把，借著力她才勉強把腳邁到了矮墻沿上，連滾帶爬地抱住了欄桿，又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坐起身子。

“我不叫笨蛋，我叫悠然。”她挺了挺小胸脯，一副驕傲的樣子。涼風拂過，她胡亂撥了撥黏在臉上的頭發，深深地舒了一口氣，瞇著眼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

“小鬼，笑什麽？”

“這裏很舒服，涼涼的。”

“坐這麽高，不怕嗎？”

“不怕！”

餘暉的光照在她紅撲撲的小臉上，他覺得有些好笑。“午餐的布丁杯就給你了。”

“咦，真的嗎？”小姑娘的眼裏突然又閃出了饞貓一樣的亮光，剛剛那一點小驕傲早就不見了。

“如果你不再鬼鬼祟祟地在我身後看著我，晚餐的甜點也可以給你。”

“我哪有鬼鬼祟祟，而且我不喜歡吃姜汁燉蛋的味道。每次吃不完還會被批評……”小姑娘不高興地皺了皺鼻子。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李澤言。”

“唔……好奇怪的名字……”

“哪有？！”

“你也是孤兒嗎？”悠然看著他，畢竟他比自己和小夥伴們來的都要晚。

“不是。”

“那你有爸爸媽媽，為什麽會在這裏啊？”

“因為……”他有些猶豫，覺得對於這個一天到晚只琢磨著多一個布丁杯的小笨蛋，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更好些。那些人畢竟只是沖著自己來。

“因為我爸媽出去工作了，我就暫時住在這裏。”

“暫時嗎？”小姑娘的眼裏閃過一陣失落。“那你走了以後我就沒有第二個布丁杯了……”

“……”他突然有一種很操心的感覺，這麽個笨蛋是怎麽在孤兒院生存下來的。

(三)

之後李澤言身後就多了個小小跟屁蟲。

“言言，不要走那麽快，等等我！”

“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言言。”

“你總叫我笨蛋！”小姑娘伸著小拳頭抗議著。

“你確實是笨蛋……”他皺眉伸手替她擦掉了粘在嘴角的餅幹碎屑，“叫我澤言哥哥。”

“不要！就是要叫你言言！”

“為什麽一直跟著我？”

“因為言言給我吃好吃的。”

他無語，所以說五歲的小屁孩真的什麽都不懂……

“什麽人給你吃的都跟著跑嗎？”

“嗯！”小姑娘認真地點了點頭，扳著小手指煞有介事地數了起來。“小夏給過我一個布丁杯，我跟他就是好朋友了。小寧給過我三個，我會幫她一起打掃。小夜給過我十根牛奶冰棍，妮妮以前有送過我一袋聖誕節的小糖果，他們不愛吃的東西我都替他們通通吃掉。言言最好了，每天都把布丁杯給我，還替我把姜汁燉蛋吃掉。而且從來都不要我幫忙做什麽……”

“我不像某個大寶寶，五歲了還偏食。”他也不知道該開心好，還是該擔心好。“偏食對身體不好，而且我也不能一直替你吃……”

“為什麽？”小姑娘嘴巴嘟得老高，“我不要言言走，我要言言一直把布丁杯給我！哼——”

最近只要一提起這件事情，小家夥立刻就不樂意。她表達不高興的方法就是像考拉一樣半掛在他的身上，讓他半拖著自己往前走。

“別這樣，你很沈知道嗎？”

“偏不！我就是要粘著你！看你不給我布丁杯！”

（四）

“你也是被抓進來的吧？”

李澤言聽得出來，是那個悠然叫小夜的男孩，整天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話並不多，看起來比其他孩子要瘦小，眼神卻很機靈。

“也？”他一下子抓住的那句話的重點。

“逃出去。跟我合作，怎麽樣？”

李澤言並不喜歡他，但是已經一個月，他觀察了這個孤兒院裏面的每一個地方和每一項日程，都沒有發現可以偷溜出去的法子，現在既然有人提起，也不妨聽一聽，便說：

“怎麽個合作法？”

“還有一個月就又是聖誕節，那一周孤兒院的老師們都會放假，他們會臨時請外面的人來看著我們……”小夜湊到李澤言的耳邊，“用你的evol加上我對這裏的了解，跑出去不會有問題。”

“你……”他警惕地看著小夜嘴角詭秘的微笑，他竟然知道自己是evoler……

“其他人呢？”

“其他人？”小夜冷笑了一聲，“那些孩子跟我們不一樣，他們沒有父母，留在這裏不會有人惦記著他們。或許在這裏他們還比較安全，有evol的小孩在外面被發現也就是死。”

對於這個小子異於年齡的成熟甚至殘忍，直覺告訴他有必要跟他保持一定的距離。還有，照他的暗示，這裏的所有孩子都是evoler？

他正想著如何回應，小跟屁蟲走了過來。手裏抱了一束紫白相間的小野花，亂蓬蓬的一團。黃色的小裙子上面灰撲撲的，腳上也沾著泥。

“言言，好看嗎？”

“哪裏弄得這麽臟”李澤言皺眉看著她狼狽的樣子，伸手把她頭上的碎葉子挑了兩片大的出來，還有無數片裹在發絲裏面，跟個鳥窩一樣，不知道剛剛往哪裏拱去了。

突然，他註意到她額頭上一道已經幹掉的血痕，像是撞到哪個尖銳的邊角。

“小夏帶我去舊院舍那邊探險，看我找到好多好多花。漂亮嗎？”她笑著把滿滿一捧的花堆到他面前，卻只見他緊蹙著眉頭並不作聲。

“言言你怎麽了？”

“磕到頭不覺得痛嗎？”他伸手用力按了按額上傷痕邊的青紫，她才瞇著眼哎喲了一聲。

“痛……”

“活該。幾歲了還到處瘋跑！”他心頭突然一陣煩躁，語氣異常的嚴厲。不知道是在氣她莽莽撞撞不知道照顧自己，還是在氣那個似乎有點來得太快到來的逃跑計劃。他背過身去，沒有再看她。

“你……怎麽這麽兇啊……”後面是小姑娘嗚嗚咽咽的哭聲。

“小悠然采的花很好看呢！……”是小夜的聲音，“別哭，我帶你去找個瓶子把花養起來。”

“嗯……”

過了一會兒，他才把勉強心裏亂糟糟的煩悶壓了下去。轉身卻只見小夜牽著她的手離開的背影。

“果然是個誰哄就跟誰走的小孩……”他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著，心裏卻莫名其妙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是被這只小考拉纏習慣了，看到她拉著別人走掉竟然有些奇怪的感覺。

仿佛是感覺到背後的目光，悠然突然轉頭，想確認一下言言是不是真的不理自己。回過頭去的一剎那，發現他也正站在原地看著自己。

“小夜，謝謝你，不過不用你帶我去找瓶子了。”她松開了小夜的手，小跑步地飛回他的身邊。臟兮兮的小臉混著剛剛沒有擦幹凈的眼淚鼻涕蹭了他一身，又是哭又是笑。

“言言，大壞蛋！”

“笨蛋，說了多少遍不要叫我言言……”他鼻子也有點酸酸的，已經徹底放棄自己的白襯衫，便隨手提了袖子給她擦著小花貓一樣臉。

“言言，言言，言言！”她用力撲在他的身上，差點沒把他撲倒了。捆著野花的草繩不知道怎麽斷開了，那些纖細柔弱的野花散落了一地。

“看你皮的……”他點了一下她軟軟的小鼻子，蹲下給她收拾著。剛剛看著她跑向自己，背後的陽光圍著她小小的身體繞了一整圈的金色，那臟乎乎的小臉上綻放的的笑容就像是一陣暖暖的風，讓他再也無法把臉向她繃起來。

“你不是誰對你好，就跟誰走的嗎？怎麽又跑回來？”替她把花再攏好，他才牽著她的手慢慢往回走。

“唔——”悠然咬著手指想著，臉上浮起狡黠的笑，“言言你真的把我當笨蛋嗎？誰給我布丁杯多，我還是分得清的……”

“……”這種回答他真的高興不起來，還真不確定這家夥會不會哪天被一個巨大的布丁杯騙走。

他竟然有一點想把這個笨蛋也一起帶走。

（五）

等到游戲時間都過去，誰都再沒見悠然再出現過。

“你們都先回去，我們會去找她的。”兩個保安把所有的孩子都拉了回大廳裏，外面的天色漸漸陰暗了下來，沈沈地一團烏雲在天邊似乎有一場雷雨將要來臨。

“有聽過這裏關於舊院舍的鬼故事嗎？”一個大一些的女孩先提起，聲音壓得很低，一臉諱莫如深的樣子。

“別說這個，好可怕！”小夏皺了皺眉，抱怨道，“悠然還在外面呢！”

“就是這樣我才要說啊，據說那個鬼就是專門捉有長頭發的小姑娘，剪掉她們的頭發，然後把她們做成娃娃……”

“哎呀……不要再說了，太可怕了……”另一個比較膽小的孩子已經雙手捂住耳朵躲到了其他小夥伴的身邊。

一道駭人的閃電從天上落下，在深灰色的密厚雲層間劈開一道裂痕，緊隨著一聲炸雷，直接把已經神經緊繃的那個孩子嚇得哇哇大哭。

“大家都快點離開窗邊！”照顧孩子們的阿姨伸手把窗戶關了起來。卻見到小澤言還一直看著外面的瓢潑大雨。

“不要害怕，阿姨帶你們去吃午飯！”她摸了摸小男孩的頭，躬身想牽起他的小手。

然後仿佛只是一瞬，手指合攏成空虛的拳，而那小男孩就憑空在自己眼前消失了。

（六）

他不知道那小家夥躲到了哪裏，只知道她怕極了打雷的聲音。之前有一晚也是下著雷雨，她竟然抱了她的小兔子窩在自己的床底下。

雨下得很大，他知道沒有多久整個孤兒院的守衛都會出動找他和悠然，而他的evol只能維持很短的時間。冰涼的水滴順著後頸的空隙一直灌入他的後背，他從來沒有覺得這麽冷過，仿佛是被丟進了冰窟裏面浮沈了好幾下，那冰涼順著每個毛細孔透徹地滲入骨頭最深的位置，把每一絲的體溫置換成讓人刺痛的寒意。

仿佛是靠著意志走到了他們最後看到她的舊院舍。雨點從破舊的屋檐上滴落成一道密密的水幕，已經荒廢多年的院舍重門緊鎖，透著古老又模糊的小扇窗戶，只能夠看到靠近窗臺的幾處塵封的破爛桌椅，再往裏就是一團漆黑了。

“悠然——”他小心翼翼地喚著小家夥的名字，時刻看著周圍是否有同樣在找的警衛的身影。繞過前廊，他突然註意到前面的地上出現一束光。那是從一個幾乎貼著地面的窗戶射出的。

“你跟他商量得怎麽樣？”一個陌生老年男人的聲音。

“他還沒有同意。”一個男孩的聲音，李澤言聽得出來是小夜的聲音。

“他最近跟那個叫悠然的孩子走得很近。”

“也……並沒有。”

“小夜，撒謊可不是一個好孩子的行為。”那男人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的威脅。

“他跟誰都合不來，我會……”

沙沙沙——啊嚏——一個帶著女孩嬌聲嬌氣的噴嚏聲音在綿綿的雨聲裏面顯得格外的刺耳。

“誰？！”是那男人的聲音，隨即便是一陣登登的上樓梯的聲響。

李澤言緊張地轉頭看向那噴嚏聲的方向，只見那個矮矮的樹叢旁邊拖出了一小條明黃色的緞帶尾巴。心中暗道不好，但是想過去已經是來不及了。只見那男人已經從旁邊狹窄黑暗的樓梯裏慢慢走了出來，一身的白大褂，滿臉花白的胡子。李澤言一眼就認得出那是抓住他之前一直審問的男人。

那男人瞇著眼朝著四周張望，大雨滂沱之下他似乎已經找不準剛剛那聲響的方向。李澤言低頭小心翼翼地把身子藏在旁邊的一根木柱後面，暗暗留意著他的動靜，心裏祈禱那家夥不要在此時發出什麽古怪的聲音。

周圍安靜得只剩下他砰砰的心跳和綿綿的雨聲。

忽然，一陣涼風吹過，渾身的涼意仿佛一瞬間加深了數倍。他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地張了張嘴，消掉上牙叩擊下牙的聲響。

啊嚏——又是一聲輕輕的噴嚏聲，讓正準備離開的男人這一次找準了樹叢的方向。他慢慢靠近，手緩緩地伸在半空，仿佛是一個狡猾而殘忍的狐貍手，嘴角露出貪婪的微笑。

“別動——”

悠然突然覺得自己被什麽人從後抱住，然後捂住了嘴巴。又冷又怕的她下意識地低頭，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那人的虎口上咬了一口。

“啊——嘶——”劇痛讓那人放開了她，只是背後傳來的低吼卻聽著有些耳熟。

“言言——”她驚訝地看著身後不遠垂頭一直甩手的男孩。他的虎口上留下了兩排圓弧形的齒印，幾個地方已經滲出了鮮血。“你怎麽嚇我……”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擔心，她忍不住哭了起來。

“先不要哭了，跟我來……”他壓低了聲音，伸手牽過她的小手，開始往後院小樹林的深處跑去。

時間隨時都會重新開始流逝。

作者有話要說：

突發奇想的一篇番外，算是前傳腦洞，小悠然和小澤言粉紅粉紅的故事……不知道怎麽的還搞了個上下集，大家隨便看看吧（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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