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借著從水泥管口透進來的一點光，悠然鼓起腮幫子給他吹著虎口上的傷，小手輕輕掃過他的手背。“很痛是不是？”她註意到他眉頭緊緊皺著，咬著牙也不說話。

“不痛。”

看她淚汪汪的樣子，他也沒有忍心再責備她，其實剛剛被咬的一剎那眼角連眼淚都出來了。小家夥倒是有聽他之前的話，遇到壞人要好好保護自己，可以誰想到第一個被她防備的竟然是自己。

“剛剛跑去哪裏了怎麽下雨也不知道回去？”

“我跟小夏他們玩捉迷藏，他們總能夠第一個找到我。我就想這次一定不要讓他們找到，所以就往小樹林裏面走了很遠。但是我蹲在那裏等了很久都沒有人來找我，後來我聽到一些可怕的聲音，想起之前他們說的鬼故事。我很害怕，想回去，然後天又開始打雷……”

她的手輕輕抖著，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

“好了，別想了。”他摸了摸她的頭，“以後遇到這些事情，不要慌，記住世界上沒有鬼。”

“但是那些鬼都會說人話，說什麽實驗要開始了，把孩子們分組……”

“……你真的聽到這些話了？”他想起剛剛偷聽到那個男人的話，還有小夜的話，危險似乎越來越逼近，而他除了害怕以外根本無力反抗……

“是不是真的有鬼啊！”她見他一臉的驚恐，瞬間就瑟縮成了一團，眼睛警惕地註視著水管的洞口，本來還覺得很安全的周圍馬上變得很恐怖。

“不用怕，不是鬼，是人。”他伸手牽著她冰涼的小手，她便瑟縮地靠在他肩上，卻還是抽抽搭搭的。

他想起自己口袋裏的那顆水果糖，掏出來放到了她的手裏。

“別哭了，來，給你糖吃。”

“嗚嗚嗚，不吃……”

“怎麽了？”這小家夥不吃糖了，反而讓他擔心起來。

“悠然不乖，不能吃糖果。”她哭唧唧地拉著他的手，還在介意剛剛那一口。“言言吃。”

“乖，吃吧，我不痛。”他把糖紙剝了塞到她嘴裏。

“言言，我好困啊……”剛剛緊繃了那麽久的神經忽然放松下來，含著甜甜的糖果，小悠然不覺打了個呵欠，仰臉就靠在彎彎的水管內壁，手臂觸到冰涼的表面朝著身上縮了縮，蜷著身子就要睡。

“笨蛋，別躺在那裏，會著涼的。”他推了她一把，卻見那小家夥早已經困得迷迷瞪瞪，只是略略動了動，還是照睡不誤。

他想了想，還是把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翻過來找了一片沒有那麽濕的位置在她旁邊墊好，然後抱著她的肩膀想把她挪到上面去。小家夥的胳膊冰涼冰涼的，觸到他掌心的滾燙，輕輕抽動了一下。然後她就像是只還沒開眼小奶貓忽然尋得溫暖卻一樣，拉著他的手順勢趴到了他的腿上，像是抱得了個小暖爐，抱著他的手又心滿意足地睡了過去。

(二)

雷雨在第二天早晨停了。晨光映在沾滿水珠的新草地上，從低矮的水管口看去像是開了一片金色的野花。

“走，我帶你回去。”他看著睡得懵懵懂懂的女孩，手卻被她握緊。

“不要出去，閃電會劈到言言。”

“傻瓜，看，外面陽光多好。雷雨停了，沒有閃電了。”

“但是……”她不懂那雷電大作的是夢境，而眼前的才是現實。

“言言不怕，我保護你！”她小心翼翼地爬出了水泥管，確認了外面是清爽明媚的好天氣後，才回頭給他伸出小手。

“謝謝。”他心情很好，沒有拆穿其實她小小一只根本拉不動自己。

“言言，你餓嗎？”

“還好。”

“騙人，你肚子在咕咕叫，我剛剛睡覺的時候都聽到了！”

“你的肚子才叫得大聲，吵得我都睡不著。”

“才沒有，你耳朵又沒在我的小肚子上……”

(三)

兩人被罰了一周的小房間，卻幸好都沒有因那場大雨生病。每天小家夥就在隔壁咿呀咿呀地講跟其他孩子的事情，他就靜靜聽著，雖然有些聒噪，倒也不無聊。晚上她怕黑，他就給她講故事，講到她睡眼惺忪了卻還是要纏著他再講一個。

聖誕節很快就到了，跟小夜說的一樣，孤兒院裏面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名為保安，卻時時監視著每一個孩子，連游戲時間的氣氛也變得緊張而詭異。小夜又來找過他幾次，他總是推說要再考慮。除了自己，他還想把其他的孩子也救出去，包括那個一天到晚還是無憂無慮的笨蛋。

接下來的一天，幾乎所有孩子都病倒了，上吐下瀉。一時孤兒院的診所也滿了，一些癥狀比較輕的孩子沒有床位只能夠留在自己的房間，醫生護士一直忙碌都只能夠照顧到很小的部分。

小悠然屬於病情重的，除了食物中毒的癥狀，還高燒一直不退，而且年紀太小，有時候半夜會直接抽搐。一個護士見一個大一些的男孩總是在診所門前徘徊，便問他是不是有朋友住在裏面，見他有些猶豫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是一個很重要的妹妹。”

護士看他還算穩重，就領了他進去，囑咐他幾句，就去忙別的孩子去了。悠然正躺在病床上，只是一天一夜，一張小臉上都是細密的冷汗，眼睛緊閉著，兩排羽睫上似乎還沾著眼淚，泛白的小嘴幹燥得已經開始破皮。右手被綁著固定板，點滴的針口一點一點的紅在雪白的皮膚上分外的惹眼。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冰涼冰涼的，雖然沒有發燒，卻似乎也不大好。他看到她的小兔子毛巾正晾在床邊上，便取了下來，兌了一點溫水替她擦掉額上的汗濕。

“言言……”她勉強睜開眼，聲音軟軟的，似乎帶著點哭腔。“肚子好痛……”

他湊近了些，在她的額上輕輕印了一個吻。“乖，很快就好了。”

“你痛嗎？”

他搖了搖頭，有些心疼地撥了撥她被汗濕粘在額前的碎發，“是布丁杯，好像是放壞了。你吃最多，所以才會那麽嚴重……這種冷藏的甜點容易壞，以後不能吃那麽多了……”

“那我是替言言肚子痛了……”小家夥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毛毛躁躁地呼在他鼻子嘴巴上，有些癢癢的。

“但是言言的布丁杯不能給別人！”她小臉一沈。

“這麽痛都不長記性嗎？”他無奈地戳了戳她的額頭。“吃比較重要還是身體比較重要”

“都重要！”對於這只小杠精，他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他想，這麽饞的小東西，如果他也會做布丁或者其他她愛吃的東西，大約就會一直這樣賴著自己了吧。

(四)

對於馬上要到的平安夜和聖誕節，所有孩子都需要幫忙。男孩子多數是在外面裝飾布置和擺放桌椅。李澤言卻要求在廚房裏面幫忙，惹得其他的男孩都竊竊私語，他倒是假裝沒聽見，只是專心地系著圍裙。悠然聽了卻不樂意，小小一只要跟那幾個頑皮的男孩理論。

“言言才沒有很娘！”她叉著腰，鼓著氣，眼睛瞪得圓圓的，杵著一把小掃帚：“你們才娘呢！”說著用力地“哼”了一聲，小跑步跟到了李澤言身後。

“言言，給我做個沒姜汁的姜餅人吧？”

“言言，我的餐盤裏要少些豌豆和蘿蔔。”

“言言，我的布丁杯給我加滿一點。”

她還要說，卻被他回身戳了一下額頭。“你是在點菜嗎？”他真是無奈，這個小家夥以為他今天是進廚房掌勺嗎？

“不可以嗎？”

“不可以。我今天進去只是當助手。”

“哦……好吧……”小姑娘有些失望，卻沒有向往常那樣撒嬌耍賴，只是很懂事地點了點頭。

廚房裏孩子大多被安排做洗水果蔬菜的工作。廚師老齊留意到有個男孩子總是往自己這邊看，就給他小腦瓜來了一下：“小子，這麽早就餓了？盯著甜點看，我也不能給你，這些布丁杯要冰到晚上才能吃。”

“那個是什麽東西”小男孩並沒有搭理這個五大三粗大叔的揶揄，反而目光一直註視著料理臺上面一條條黑色的幹豆莢。他看到剛剛這個男人在每個布丁杯裏都加了一點裏面刮出來的黑色粉末。

“這可是好東西！”男人拎了一根遞到李澤言面前，他皺眉下意識退了一步。這回老齊有些不高興，硬把豆莢放在男孩的鼻子下，說道：

“聞聞，快聞聞，這都是最好的法國香草莢，我自己的私貨！不是看你們這些小孩崽子平時吃那些工廠一堆人工香料糖精可憐，我才不那麽費勁自掏腰包還要自己做！”

李澤言聽了也是半信半疑，湊近了稍微聞了聞，果然那看起來像是□□的豆莢有一種很清香的味道，而且沒有往常那種香氣甜膩。

“平時我們吃的布丁杯很不好嗎？”

“那當然，裏面就沒有多少你認得的成分，全部是用實驗室香精勾兌出來的，加一點就有很濃的味道，吃下去卻一點益處都沒有。”

李澤言默默地記下，想著要怎麽勸她以後不吃這些壞的布丁杯。“水果糖和牛奶冰棍呢也是香精兌的嗎？”

老齊沒有直接回答，卻是覷著眼仔細看了看這個神情穩重的孩子：“咦，你看起來也不想吃啊，問這麽多做什麽？”

“沒什麽……”男孩別開了眼，老齊卻看得出他還是在意。見他難得露出一點孩子的破綻，老齊突然想逗逗他，便笑著說：“這些甜點裏面秘密可多了，一時你也不懂，去去去，，別在這裏晃了。”

“等一下，那些我可以替你洗了。”他指了指水槽裏面堆成山的臟盤子。

老齊其實最煩就是洗洗刷刷，對煮倒是有耐心，誆到這個小子主動要求洗沾著各種面糊的盤子器具，不由得咧嘴一笑爽快地答應道：“行吧，你幫我洗盤子，你要我幫你做什麽？”

“你可以教我做布丁嗎？”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

“附加一個條件，不可以問我原因。”小男孩掃了一眼那小山似的臟盤子堆，語氣還是不緊不慢的。“不然，叔叔可能要自己洗了。”

“哎！臭小子，還挺能說會道。行吧，你不說也就算了。快洗快洗……”

(五)

布丁做法其實並不難，難的是味道和質地的控制。學了兩天，其實這個叫李澤言的小子已經做得跟自己有八分相似，比那些工廠的可已經強多了。正因為這個小子對於烹飪還真有那麽點天分，老齊便忍不住對他格外嚴格起來。

“太軟！”“太硬！”“氣孔沒有篩幹凈！”“太甜了！”“太淡！”……

在旁邊趴著等試味的悠然緊擰著眉，對這個挑剔大叔一點好感都沒有，第一是對言言很兇，第二是他總可以第一個嘗言言做的布丁。她也很想嘗嘗那碗看起來香噴噴的糊糊，但是言言說要等布丁做好了才可以給她吃。

“小姑娘，你是準備用眼睛替我洗盤子嗎？”

老齊見她可愛，就故意揶揄她一下，小悠然也知道自己摸魚摸太久，畢竟是一口答應要幫忙洗盤子才留下的。只好搬了張小板凳到水槽前，準備洗那些盤子。踮著腳，小手伸長才勉強夠得到水龍頭。

言言看她站在板凳上危險，後悔不該心軟讓她留下來幫忙。也不管手上沾著些面糊，用手臂把她抱了下來，指了指旁邊小一些的幾個布丁杯。

“你去洗那些布丁杯，盤子等一下我來洗。”

本來是好心讓這小丫頭留下看小子做布丁，現在旁邊看著，連老齊都覺得自己跟奴役童工的壞地主差不多。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小家夥誰都別洗了，都一邊歇著去，你們洗的話要洗到什麽時候。這一批布丁算是勉強及格吧。對了，昨天做的兩個不好，快拿走，我可拿不出手！”

“哇……”悠然攤著小手，看著老齊從冰箱裏拿出了兩個布丁杯放在自己手上，眼裏亮晶晶的放著光。

然後，其中一個就被李澤言拿走了，又放了回去，“一天只能吃一個。”

“好吧~_~。”

老齊看著那小子把小姑娘牽走，一邊走還一邊說：“笨蛋，剛剛站在板凳上踮腳很危險知道嗎？”

“知道。”

“知道還這樣”

“呵呵……”小姑娘賊賊地笑了。

“以後不可以這樣知道嗎？”

“知道。”

老齊覺得自己空有一身廚藝，到這個歲數都沒有媳婦是有原因的。現在的小孩子啊……

(六)

“原來你在我這麽小的時候就用布丁騙我？”悠然靠在李澤言身上，慢慢刮著手裏已經很幹凈的布丁杯子。

“現在可以睡了嗎？快去刷牙！”李澤言收走了她手裏的布丁杯，拉著她到了浴室。剛要去把杯子放到廚房，就被她從後面抱住。她的臉蹭在他後背上，懷孕的她好像變得更粘人了。

“又怎麽了？”他放下了杯子，回身把她側抱在懷裏，手環在她隆起的肚子上，突然註意到她眼裏閃著的一點淚光。“傻瓜，哭什麽？”

“我想起後面的事情，突然覺得現在真的很幸運……”她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懷孕的女人好像特別情緒化，“還有，我其實還是有一點餓……”

“不可以再吃了，刷完牙，我可以看看有沒有別的方法讓你入睡……醫生說五個月寶寶已經穩定，有些事情可以做了。”

“你指的是按摩吧？”她有些小心翼翼，感覺臉上有些熱熱的。

“緊張什麽，笨蛋？”李澤言什麽時候也學會壞壞地笑了？

“沒什麽，沒什麽……”

小小李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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