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車子到了李澤言家門口，悠然也一直是怔怔的。魏謙不敢多問，心裏卻依然忍不住想勸：

“悠然，有什麽事情不要一個人悶在心裏……這樣你身邊的朋友會很擔心的。尤其是總裁。”

悠然心中一痛。

“李澤言他回來了嗎？”

魏謙以為悠然想見李澤言，臉上有些為難：“應該沒有，董事會那邊的議程一直排到了晚上9點，總裁應該還有其他的公務要處理，如果你想見他，我可以送你去公司……”

“沒關系，只是確認一下……這樣更好……”悠然的最後一句幾乎只有她自己聽到。

“那你自己小心點，好好休息，吃點東西什麽的心情都會變好一些。”魏謙拼命想讓她心情開朗起來，卻似乎收效甚微。

“謝謝你。”悠然勉強笑了笑。“你先回去吧，今天麻煩你了。”

下了車，空落落的房子，此時對於悠然來說卻是恰當的。想知道的真相遲遲沒有，卻被告知十七年來，連這個所謂的養父也其實只是個幌子，她似乎在那個密密的大網裏面越陷越深，越來越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原來說到底，黑悠然對於爸爸的恨還是有道理的，她也許是早就洞悉了什麽。

爸爸的特警身份也解釋了為什麽他從來都不擅長給她紮小頭花，選的小裙子花色也不好看，做午餐便當幾乎都是罐頭或者速食肉，不會哄她開心，時時買了生日禮物卻忘記了取。

他總是自嘲說自己不是個好爸爸，但是悠然卻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會通宵守著發燒的女兒，無論工作多忙只要答應了都會來看悠然的期末小表演，給悠然念各種各樣的童話故事，帶她去郊游看喜歡的花……

“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回憶越美好，結局就越殘忍……

如果李澤言在，他一定一眼就會看出她的失魂落魄。他已經被自己拖累得太多。以他在明面上的地位和財富，他根本不需要參加這些明槍暗箭，卻為了救自己一次一次被卷進來，還險些丟了性命。悠然想起之前梁季中的警告，停藥可能引發evol劇烈波動。也許離開他一陣子會比較好吧……

鈴……鈴鈴……手機突然響了。悠然看了看，是悅悅的電話，之前的風波後一直沒有跟她們聯系。猶豫了一下，悠然還是接了起來。

“老板!”聽到電話那頭元氣滿滿的聲音，悠然鼻子有些酸酸的。雖然安娜現在是光宇的負責人，這丫頭的稱呼還是沒有改過來。“你終於接電話了!”

“不好意思，之前有些事情。悅悅，找我有事嗎？”

“我們約上安娜姐和顧夢今晚一起吃飯逛街吧，好久沒有girl's night了……”

“嗯……好吧，我也很久沒見過大家了……”

“太好了，我還擔心你會拒絕呢！我現在就去找餐廳，太開心了，哈哈哈哈……”

聽到電話那邊悅悅雀躍的聲音，悠然心裏有些慚愧，最近的事情一定讓她們很擔心，自己之前還總是沒有回她們短信。

“我們先去吃燒烤，然後逛一下夜市，還可以去一下酒吧街，那裏新開的一家清吧布置得超有味道的。對了，還可以去K歌……”

“悅悅……”悠然被她長長的行程單逗笑了，“一晚上哪裏去得了這麽多地方……”

“老板，自從上次公司出事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你了，我就是想盡量安排滿一點，就可以多見見你了……”悅悅說得悠然更加愧疚了。

“好，都依你，晚上我們就好好的聚一聚。”

****

重新見到大家讓悠然的心情好了不少，幾個女生唧唧喳喳說說笑笑，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光宇一起拼搏的時候。但是想到光宇，悠然的心情卻異常的覆雜，從前光宇是跟爸爸的聯系，現在卻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連這家公司自己熟悉的一切都變得有些不真實。

悠然看了看手機，已經晚上9點半鐘，李澤言應該開完董事會。想了想，趁著去洗手的空檔，悠然還是撥通了他的電話。

“餵，怎麽了？”

“你開完會了嗎？”

“剛剛開完……”李澤言突然聽到悠然周圍有男人和酒杯碰撞的聲音。“你在哪裏？還在特遣署嗎？”

“沒有，我在酒吧，在跟光宇以前的同事聚會。”

李澤言“嗯”了一聲，雖然也並沒有多說什麽，但似乎聲音裏面透著些隱隱的不悅。“我還有一點工作，半個小時後去接你。”

悠然有些猶豫，想著悅悅後面長長的行程單，便說：“她們很久沒見我，想玩晚一點。”

“那多晚，12點？”

其實悅悅說的是通宵，因為明天就是周末。悠然知道李澤言的擔心，卻也不好讓悅悅掃興，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我沒有不讓你見同事。”李澤言嘆了口氣，“這樣，你把地址發給我。”

“你要加入？其實我們是girl's night……”悠然實在不能想象李澤言坐在旁邊然後她們大聊水星逆行的詭異場景。

“我坐遠一點，不會妨礙你們的。”

“李澤言……”悠然有些愧疚，“你……應該很累了吧。”

“你不喜歡我跟著？”李澤言的聲音略略擡高。像是尊嚴受到挑戰的獅子，語氣裏已經帶著隱隱的怒意。

“我不是這個意思……”悠然心裏明明是想他，只是讓他當保鏢卻是於心不忍。“我只是有些心疼你……”

“咳……沒事。把地址發過來，我還有工作。掛了。”那邊的火氣幾乎是一秒鐘消掉了，還是冷酷公事公辦的語氣，卻已經溫柔了許多。悠然心裏笑著這個四歲的大總裁，乖乖地把地址發了過去。

******

調酒師可能還真的沒有遇過這樣的客人。一個人坐在吧臺前，不聽歌，不訴苦，不看妹子，只是點了杯威士忌低頭看文件。這人長得很好看，卻不像是酒吧裏常見的帥。棱角分明瘦削的臉上不露一絲表情，筆挺的鼻梁下一雙薄唇似乎總是抿緊的嚴肅。從頭到腳，眉眼之間都微微透露出一種禁欲的魅力。雖然沒有領帶外套，但是挽起的襯衫袖子上那顆考究的袖扣還是隱隱透露出這人並不是穿著1399一套西裝哄老人買基金的銀行職員。

“這是A21號桌的招待。“在15分鐘內第9杯威士忌和小紙條被送到李澤言面前的時候，調酒師小哥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先生，酒瓶我就整瓶放這裏了。”他開完笑似地把半瓶威士忌直接放到李澤言面前，調酒小哥的話把旁邊幾個喝酒的OL也都逗笑了，但是這句話的對象卻似乎完全沒有聽到一樣。

過了一陣，李澤言才從文件上移開了目光，眼睛擡了擡，淩厲又冷峻的眼神掃過面前一列排開的9杯威士忌，攝人的氣勢讓小哥心中一個咯噔，仿佛是小學調皮搗蛋的時候看到訓導主任路過，有一種心虛的感覺。遇到這種臉上大寫生人勿近的人小哥是非常識趣的，直接默默飄走。

“你好，可以幫我送一杯酒給B3嗎？那個淺藍色連衣裙的女孩。“

李澤言擡頭，看了看在自己身邊一個西裝打扮的男人。調酒小哥顯然被李澤言的動作有些嚇到，一時走神竟然忘記剛剛的點單，所以又問了一句：“不好意思，請問您要送那一桌？”

“B3，就是在角落上的那桌。給那位淺藍色裙子的小姐，酒就跟她現在點的一樣就好。還有，麻煩給她這個。”男人手裏拿出了一個深藍色的絨布小盒子，調酒小哥見了一驚，但是馬上就報以讚賞的笑容，做了個OK的手勢。

悠然跟悅悅她們正聊得開心，突然看到調酒小哥端著沒有點的酒過來，便已經猜到是有人招待免費酒了，都笑著說不知道是給悅悅還是安娜姐的，卻見調酒小哥滿臉堆笑地看著悠然說：

“坐吧臺的西裝男士的招待，還有這個……”

悠然先是楞了楞，看著托盤上的深藍色絨布盒子心不禁突突跳了起來。悅悅和顧夢聽到西裝男士已經瘋了。

“天，沒想到總裁還有這麽一手……好浪漫啊……”悅悅搖著悠然的手，語氣裏濃濃的羨慕。

“啊……老夫的少女心啊……”顧夢手捧著手心，誇張地作出快要暈厥的表情。

此時，悠然看到李澤言從吧臺那邊走了過來，昏暗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並沒有一點的笑意，深沈的眼眸裏面似乎帶著一種覆雜的情緒。她慢慢站了起來，離開座位，身體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往後門的方向走。開始她只是快步走，後來就變成了小跑，然後就是聽著身後追趕的腳步聲而開始的狂奔。

悠然一手推開了酒吧的後門，身子卻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攬住。身後的他微微喘著氣，胸腔劇烈的起伏似乎更多是怒意和錯愕，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沈，鼻息裏面是濃濃的威士忌的味道：“跑什麽？”

“……我……”悠然只覺得心裏跳得厲害，卻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你嚇成這樣，是知道有人在玩大冒險，還是以為那是我送的？”

“那不是？……”悠然的錯愕間接回答了李澤言的問題。

“那麽害怕嗎？”許久，李澤言才輕聲說了這麽一句，低沈的聲音裏面完全沒有剛剛的激動，平靜下來卻帶著更深的沙啞。

“李澤言……我……”悠然想解釋，卻感覺他的手忽然一松，心中仿佛是被鈍刀子一下一下地割著，沒有血卻抽痛得難受。

李澤言別著臉，垂頭望著地上，深黑的眸子裏沒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冰冷的木然。他突然深吸了一口氣，擡頭看了看天，淡淡地說了一句：“你進去吧，我就先走了。別太晚回去。”

他插在口兜裏的手緊了緊，握住了一個白色的絨布小盒子。昏黃的路燈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顯得寂寞而寥落。這次似乎真的傷到了他……悠然垂著臉，眼中的淚一滴滴落到午夜的漆黑之中。

午後她再一次做了那個夢。在他的懷中，卻苦苦哀求著他親手殺死自己。她看到那從來不茍言笑的臉上凝著從未見過的痛苦，深沈眼眸裏面噙滿了淚。

“對不起……”他顫聲說著，手裏的刀尖落下的瞬間淚濕的刃上閃著光。“相信我，我不會放棄的……”

如果命運早就被寫下，那麽預知應該是上天可以給凡人最大的懲罰。這次的夢並沒有在那裏停止，她親眼見到李澤言後面的路。他耗盡所有的能力一次又一次的想回去反抗命運。仿佛就是火中那匹狂傲的馬，披著四濺的火星在最後一刻都依然高昂著不屈從於命運頭顱。

知道了未來，那個裝在小絨布盒子裏的承諾就變成了一個過分美好卻遙不可及的夢，只是讓結局徒增哀傷罷了。

今晚的一場鬧劇仿佛是上天提前給悠然的愚人節的禮物，一個誤會讓她狠狠地傷了李澤言，最後卻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

一輛黑色的轎車慢慢停到了巷子口，車窗搖下，是梁季中的臉。

“不是說會給我三天時間嗎？”

“悠然，情況有變，上車我再向你解釋。”梁季中說得急切。悠然看著他的臉，卻覺得有些遲疑，慢慢退了幾步，急急地回身往酒吧跑。

“追!”是梁季中的聲音，漆黑的後巷裏面是雜亂的腳步聲，悠然按下了撥通鍵，祈求李澤言會把電話接起來。

“別跑了，再跑我們就開槍。”背後的聲音越來越近，卻並不是常在梁季中身邊的顧中隊。

酒吧的後門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鎖上，悠然轉身靠著墻，後面追趕上來的三人已經把她包圍了起來，三人的眼神裏仿佛是著了魔，三根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她。

“你們不是特遣署的……你們到底是誰？”悠然在背後悄悄握了拳，血色的光霧纏繞於指尖。

“只是停藥一天，力量就已經自然增強這麽多了……”那個“梁季中”慢慢走來，還是熟悉的衣著相貌，聲音卻變得越發熟悉，臉上慢慢浮起一片泛紅的傷疤。

“哈迪斯……”她緊貼墻上的背開始微微滲出冷汗。“你怎麽會在這裏？”

男人走到面前，已經變成了哈迪斯原來的模樣。他的臉瘦得凹陷，下巴一片青色的胡渣，微突的眼睛上布滿了血絲，帶著偏執與瘋狂。身上的衣服已經破了好幾處，露出的手臂和腿上都是傷痕。

“艾瑞斯為了你，甚至願意背叛組織，聯合特遣署那幫廢物來暗算我。不過廢物就是廢物，他們還以為我正在乖乖地被關在那拘留所裏呢。”哈迪斯說著，嘴角露出殘忍的笑意，“看來我得給戀語來點什麽教訓，還有艾瑞斯和李澤言，破壞歸零計劃的人都得死!”

哈迪斯伸手一把握住了悠然的手腕然後猛地向上反折，痛得悠然不禁低喊了一聲，指尖的光霧流向哈迪斯額前的一點亮光，他的臉開始漲紅起來，呼吸也變得急促。

“你大可以用你的evol打死這三個特警，不過也會讓我變得更加強大，酒吧裏面好像還有幾個你的朋友吧……”

悠然略略有些猶豫，手上的光霧慢慢收斂。

“那也要她沒有先把你變成人肉氣球……”

哈迪斯臉上的疤痕長得更紅了，這個讓人討厭的溫和聲線他化了灰也認得：“艾瑞斯……”

悠然看見不遠處站著那個叫艾瑞斯的神秘男人，全身的黑衣，仿佛是隱沒在黑夜裏面的一個暗影，沒有一點光亮。

“你不知道組織正在追殺你嗎？還敢出現，你是不要命了吧？”

“彼此彼此。”艾瑞斯的語氣依然不疾不徐。“被抓進過特遣署再出來的人，以大人多疑的性格，你認為他會放過你？”

“艾瑞斯，你……!”哈迪斯怒得氣結，忽然手中多了一把尖刀，直接架到悠然的頸前。

“幻境裏對實體的傷害直接會反應在現實。艾瑞斯，不想讓QUEEN死在這裏，你就乖乖投降。”

艾瑞斯冷笑著，一步步地走向幾人，冰冷而默然的眼眸略過驚恐的女孩，不帶任何的感情。哈迪斯拽住悠然往步步後退，臉上的兇狠掩不住他心中越來越大的惶恐。

“你真的不怕我殺了她？”

“殺吧。”艾瑞斯平靜得仿佛是在談論一只螻蟻的生死，平和裏仿佛透著悲涼的無奈：“無論生死，她從來也不屬於我……”幾聲零落的槍聲，子彈卻都只是從他的耳邊飛過。

“你想玉石俱焚嗎？”哈迪斯眼見艾瑞斯已經近在眼前。

“我說過，我心眼小，有仇必報。”艾瑞斯瞇著眼，緩緩舉起手指，空氣中憑空出現了一道黑色裂縫。頓時電光飛閃，狂風卷起，周圍的一切都被吸入那道似乎沒有盡頭的黑色的裂縫。

“這是我的幻境，你殺了我，你也要死的!”哈迪斯死死拽住了身邊的燈柱，甩開了悠然，凝神應對。

悠然被松開，瞬間只覺得雙腳騰空，不受控制往裂縫飛去。一只大手把她攬住，是那個叫艾瑞斯的男人。悠然擡頭看著那張清秀得有些文弱的臉，卻無論如何都沒有印象，燈影裏他的表情晦暗不明。強烈的風勢讓悠然只能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她感覺到他輕輕伏到了自己耳邊。

“用你的能力，撕破這個幻境逃出去。”

“那你呢？”悠然想起哈迪斯剛才的話。

“真是一點都沒變。”男人輕笑著，“什麽時候了還想著個陌生人……”

“雖然我不認識你，但是你救了我這麽多次，我是一定不會拋下你的。”悠然堅定地說。

男人的臉側了側，剛好迎上了路燈時明時滅的亮光，他細長紫灰色眼眸裏面似乎凝著一抹溫柔的笑意。“堅強多了……”他的聲音低低的帶著讚賞，就在悠然的耳邊。

凝神喚出手中的光霧，悠然手裏的熾烈的白光掩過了艾瑞斯手邊的黑色裂縫，直接把整個幻境照亮。不遠處，哈迪斯的面容痛苦地扭曲著，脖子上根根暴突的青筋漲成了紫紅。他的手痙攣著，周圍幻境的一切開始瘋狂地扭曲起來。“既然你們要我死，那我就拿你們墊背！”

悠然覺得身體似乎被什麽東西擠壓住。身邊的幻境感覺正在迅速地縮小，剛剛開始是覺得擁擠，後來就感覺身邊的物件要把自己的身體碾碎。不知道什麽時候，男人的雙手已經從背後環到了悠然身前，雙手覆著她的指尖的那團血色光霧，一圈黑色的光暈罩住了光霧。神秘的光暈控制著中間的白光，忽然一個出口呈現在兩人的面前。

“受死吧！”哈迪斯咬牙，用力將幻境壓到坍塌。

悠然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被什麽撕扯著，突然耳邊一陣轟鳴，漸漸周圍的一切都歸於平靜。“成功了？”悠然看了看自己的手，輕輕喘著氣，虛弱地笑了。身後的男人退了兩步，臉色蒼白，神情卻是如水的沈默。

“謝謝你，艾瑞斯。”悠然回頭說。

男人沒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悠然一眼，旋即轉身安靜地隱沒在了濃黑的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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