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澤言醒過來，只覺得頭痛得厲害。似乎身處在一個沒有邊界的白色空間裏，單一得讓人有窒息的感覺。一個黑衣的男人站在不遠處。

李澤言勉強站了起來，胸口的窒息感越來越重，幾乎讓他再次暈厥過去。

“你要移動，站得太久附近的氧氣會被你吸光的。”那個男人說。“這裏的時間是停止的。”

照著他說的話走了兩步，的確，胸口緊鎖的感覺頓時減輕了不少。

“我到底在哪裏？”李澤言上一次的記憶停在自己看到悠然的電話。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他的手機，上面依然顯示著來電卻怎麽也接不起來。

“你可以叫我觀察者。”男人轉過臉來，是一個光頭四十幾歲的男人，木然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的責任是觀察記錄時間軸上各個文明的節點。”

“你到底是什麽人？”李澤言顯然對於這種聳人聽聞的說法並不相信。

男人凝視著某處的地面，突然一個全息畫像出現在了二人的面前。“這些都是我們觀測關於地球的節點。這是大西洲的沈沒，然後是古埃及金字塔和第一批外形文明，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

每一段的記錄裏面李澤言都註意到鏡頭中間的這個古怪的男人，木然地站立著，無論面前的場景如何的慘烈，只是冷淡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惡趣味……”李澤言皺著眉依然並不相信，卻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畫面，場景似乎是戀語的市中心廣場。密密麻麻的人群同黑色蟻群從四面八方的街道湧向中央廣場的雕像，有些仰面呼喊，有些癡迷委頓，有些被後面的人攀過身體趴在地上苦苦掙紮。雕像下面仿佛纏著一團黑霧，不停有人從上面被拖下墜入河中，又不斷有人繼續向上攀爬。偶爾幾個略看得清楚面目的，臉上的五官都淌著血水，如行屍走肉一般。

影片在這裏戛然而止。

“那是什麽？”

“一個未來。”男人的回答很簡短。

“為什麽要給我看這個？”

“這是一個轉折點。人類從這裏走向之後歷時三百年的滅亡。”

“……你是怎麽知道未來的？”李澤言還是不相信，但是剛剛影片的場景像極了西伯利亞那次的預演，只是規模要大得多。

“過去和未來只是你們生活在線性時間人類的概念，對於我們而言，就像是翻看書的前後頁，並不困難。”

“為什麽要給我看這個？”

“因為你正在打亂循環。”男人緊盯住李澤言，“人類在三百年後滅亡的結局，在我看過的1,002,367,903個平行世界裏面都是一樣的，超過某個幾率的事件我們會標記為完全坍塌，就類似你們所說的‘結局’。而你正在試圖打亂這個結局。”

沒有等李澤言開口問，又一段全息影像出現。影像裏是李澤言自己，懷中的悠然全身發出熾烈的白光，口中哀求著他殺死自己。

“這是……”

“這是關於你的未來……”

影片裏的李澤言舉刀刺入悠然的胸口，鮮血頓時飛濺到了他的臉上。影片裏的自己緊盯著手中的銀光，身體逐漸消失。

“每一次你殺死她，你就會穿越回去再經歷一遍。妄圖把這個‘結局’改過來。”男人冷冷地說，“但是，時間不是你們人類可以控制的力量，穿越造成的撕裂痛苦你不會不知道。現在的你是這個宇宙裏面最後的個體了。不要嘗試抗拒這個結局，不然你就會永遠在所有的時間裏消失。”

“什麽意思？”

“就是所有平行世界裏面任何時間都不會有你這個人，徹底湮滅。”最後的四個字他似乎故意在強調。他看了看李澤言，周圍雪白的空間有一種瘆人的靜默。

李澤言不露聲色地看了一眼男人：“既然這樣，你為什麽要來提醒我？”

他的目光如盤旋天上準備捕食的獵隼，沈靜而銳利。腦海中迅速回想了一遍剛剛他說過的話，卻要極力摒除那段影像的沖擊。李澤言肯定，如果這個男人的身份真的如他所說，那麽他必然有所隱瞞。男人並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讓面前的影像再次亮起，一遍一遍地重覆著他殺死悠然，穿越，回到那個場景，再次殺死悠然，再次穿越……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害怕嗎？”李澤言皺著眉。

“這是輪回的死結，你打破不了。你越堅持，你和她都會越痛苦。”

“但是你並不在乎我們是否痛苦，不是嗎？就好像你冷眼看著這麽多猶太人被送去毒氣室，你又何曾有過任何感覺……你在乎的是別的東西。”李澤言一直在試探著男人背後的秘密。

“我的追求你並不能理解，如果你能在我的視角，你就會發現文明的興盛和衰亡在時間上是一條完美的曲線。人類的所有紛爭、災難，單獨個體的生老病死，聚散離分，這些你們的眼裏紛繁龐雜混亂不堪的一切，其實都將收束在這一條美麗的曲線上。對於這種至高的價值，你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顆細沙。”男人面沈似水。

李澤言聞言冷笑，兀自搖了搖頭，說道：“你覺得自己超越時間高高在上。在你眼裏，細如微塵的我們深陷在時間裏也許確實脆弱得可笑，但是也正是因為我們在時間的流逝裏度過，每一秒鐘，我們都對未知的未來抱有期待和希望。”

“即便你看過自己的未來，還是這樣覺得？”

“沒錯。我李澤言從來不會不戰而退。”

**************

李澤言是在酒吧的後巷子裏找到悠然的，看到她似乎並沒有什麽大礙，心才略略放了下來，但是越走近卻越覺得疑惑。她一個人坐在巷子口的長凳上默默地發著呆，額前的碎發被風輕輕吹起，眼神裏透著寂寞和感傷。

一件外套輕輕地披在了悠然的肩上。李澤言沒有說什麽，只是靜靜地坐到了她的身邊。她轉頭望他，心裏是澀澀的酸楚，卻沒有滴下淚來。

“李澤言，有些事情我想告訴你……”悠然低著頭。他嘆了口氣，伸手把她直接攬在懷裏，手掌覆上了她的微顫而冰涼的指尖，溫暖的力道從他的掌心傳來。悠然依在他的肩上，雪松香薰的味道混合著淡淡的酒氣有一種讓人貪戀的安定感覺。

李澤言聽著悠然慢慢講著，養父的真實身份，特遣署的工具箱計劃，哈迪斯的突然阻擊，最後是那個一直出現的輪回噩夢。

“我覺得身邊好像有一層厚厚的霧，一切好像都是假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為什麽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指向我？今天在幻境裏面我第一次主動用我的能力攻擊，那種力量強大得連我自己都害怕，它似乎有自己的意識，完全不受我的控制……還有那個夢……”悠然的聲音急促而無助。

李澤言心疼地把環著她的手臂緊了緊，下巴輕輕摩挲著她前額的發，低沈的嗓音裏帶著療愈的力量：“別害怕……我一直都會在。其他的事情，不要一個人強撐著，會慢慢解開的。”

悠然轉臉看著李澤言，伸手撫過他輕皺的眉頭：“李澤言，剛才我跑，其實不是因為你的原因，只是……我心裏害怕夢裏的事情會成真，害怕會以後讓你更難過。所以你不要生氣了。”

“所以……你願意跟我一直在一起嗎？”李澤言望著她，眸色深沈。此刻他的語氣格外的溫柔，話裏面那一點不易覺察卻有些可愛的不自信讓悠然心裏暖暖的。雖然明知那個夢裏的情景有一天會成真，跟他廝守終身幾乎遙不可及，悠然這一秒還是選擇做一個不管不顧的笨蛋。

“我願意。”她輕啄了一下他抿緊的薄唇。

“但是，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她接著說，腦海裏面浮現出夢裏他不斷穿越的痛苦，“如果那天真的到來，真的再也沒有辦法的話，你就放棄，然後為了我好好活著，好嗎？”

“不，我不會放棄的……”他的聲音很輕，語氣卻很堅定。那個男人的話他還記得，這次是最後一次。如果失敗，他就會徹底“湮滅”……

他的冰涼鼻尖輕輕地蹭在她額上，悠然只覺得一陣鼻酸。“李澤言，你聽到這個夢為什麽一點也不驚訝呢……”

“因為……”李澤言猶豫了一下，才把剛才觀察者的事簡單地告訴了她，只是到最後撒了個謊，“那個男人說，這次有可能會不一樣。”

“你怎麽也會做預知的夢……”悠然顯然也不相信什麽超越時間的觀察者，只是心疼他原來也看到過那個可怕的景象。李澤言看出她眼裏的神傷，也不願她多想，故意換了平時嚴肅的口氣說：

“到一切都塵埃落定，我會再問一次剛才那句話，到時候，你再敢給我逃跑試試……”

“是，總裁……”悠然調皮地回應著，伸手牢牢抱住了他，臉貼上他溫暖的胸膛的瞬間，眼裏藏了許久的淚水便順著他的衣襟落下。

***************

兩人牽手踏過的長街安靜得有些寥落。

走了很久都不見出租車，李澤言拿起手機準備叫司機過來，卻看到手機裏面已經彈出的十幾條緊急新聞。悠然想打個電話給悅悅道歉，長長的等待後接起來的竟然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你好。”對方聽起來是個有些年紀的女人。

“餵，你好……請問您是機主嗎？”悠然懷疑自己是不是按錯了號碼。

“這裏是戀語人民醫院，你是機主的什麽人、”

“我是她的朋友。”悠然聽到對面是醫院，心馬上一沈：“她出什麽事了嗎？”

“剛剛送來的病人，懷疑是食物中毒，我們現在正在分流搶救病人和核查身份。你現在方便來醫院一趟嗎？”

“好……我馬上過來。”

到了戀語人民醫院的急診室，整個大廳裏和各條走廊上面都擺滿了病床，幾乎首尾相接，偌大的空間裏人只能夠側身穿過。長凳上也都坐滿了神色痛苦的病人和趕來陪同的家屬，到處都是低沈而痛苦的□□聲。護士和醫生都行色匆匆地來回穿梭於每個裏間的診室，根本無暇顧及那些被安排在病床上等候的病人，偶爾被一些急躁的家屬拉住，抱怨說等候太久，病人太痛苦的事情，都只能盡力安撫卻分身乏術。

悠然和李澤言轉了一圈才好不容易在大廳的角落裏面找到了臉色蒼白的悅悅。

“悅悅，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悅悅額上是細密的一層冷汗，本來半閉著的眼睛慢慢睜開，看到是悠然突然有些緊張，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艱難地說：“悠然，我沒事。但是你去看看顧夢和安娜姐在哪裏……她們被帶走了……太可怕了……”

悠然聽得奇怪，剛想再問，突然一個帶著口罩護士打扮的女人走了過來，推起悅悅的病床就走。

“等一下，你是要帶她去哪裏？”悠然拉住了那人衣袖。女人回頭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問道：“我推病人自然是去見醫生。小姐，請不要妨礙我們的工作。”

“我可以陪著她嗎？她很害怕。”悅悅還是牽著悠然的手。

“不可以。請讓開！”女人不由分說地把病床推走，卻被李澤言攔了下來。

“你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嗎？”李澤言冷冷地盯住那個女人，她原本不耐煩的臉上稍稍露出一點尷尬。

“我……”女人偷看了看悅悅綁在手上的手帶，卻發現姓名的一欄竟然空著。“我不管，反正他們讓我推上去我就推上去。”說著，急匆匆地想要離開，李澤言卻並不退讓，直接用手按住的病床的欄桿。

“不向病人確認身份，直接就推走。他們到底是怎麽吩咐你找到這個病人的？”李澤言問題一個比一個犀利，那女人嘴唇略哆嗦了一下，忽然手松開直接把病床往李澤言身上一推。也不回到大廳裏，直接匆匆走到走廊盡頭，轉身消失在通往二樓的樓梯間。

“顧夢和安娜姐也是被這樣帶走的？”

悅悅含著眼淚點了點頭，“帶走之後我問那些護士醫生，他們都說不知道……”

“我跟去看看。”李澤言一眼就看出剛剛那個女人古怪，如果顧夢和安娜是被她帶走的，現在的處境就很難說了，“你在這裏陪著她不要離開。”

悠然有些擔心，但是又放心不下悅悅，只能點了點頭。

“放心。”他握了握她的手，很快消失在了樓梯間的轉角。

停住時間，李澤言繞開了樓梯間的兩個軍裝的守衛，小心到了二樓。與急診室的擁擠混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二樓的一片寂靜。只有在走廊最深處的一個房間亮著燈，走廊上卻全部是持槍的軍人看守。試了試房間的門把，是從裏面反鎖的，李澤言便進了旁邊的一間診室，從陽臺走到那亮燈的房間外。

房間裏面背對著窗坐著一個白發的老者，從肩上的軍章可以看出是個少將軍銜的人，前面站著兩個穿白大褂的醫生，另外是特遣署的梁季中。

李澤言停止了時間控制，房間裏面是梁季中的聲音：

“將軍，這次的攻擊我認為還有可疑的地方，請允許我們特遣署繼續調查！”

“梁季中，哈迪斯從特遣署的看守室裏面走丟，證物處的神秘藥粉丟失，你現在還有臉跟我說特遣署想繼續調查？”將軍的語氣急促和嚴厲。“之前你跟我匯報說對於BS和歸零計劃的調查有了很大的進展，再需要沒多久就可以將他們一網打盡。但是現在BS就膽敢開始對普通市民下手，要是等你們特遣署查出來，我怕整個戀語都已經淪陷了。”

“這次的攻擊非常古怪，一直以來，BS的行動都十分的隱秘低調，雖然一直都是在宣揚evoler至上的價值，也被懷疑與多宗謀殺綁架的犯罪有關，卻從沒有大規模傷害普通市民的記錄。而且這次的攻擊是在戀語市中心最繁華的酒吧街，攻擊後我們沒有看到任何明顯的後續行動，除了傷害近百名普通市民和引起社會媒體的註意以外，對BS幾乎毫無益處……”

沒等梁季中說完，將軍便做了個手勢止住了他，轉而向旁邊一個高瘦戴眼鏡的醫生說：“張院長，請你跟梁署長說說傷者的化驗結果吧。”

“我們目前化驗過的三十幾名患者的血液，所有樣本對於常見可以引起粘膜充血和內出血的毒物和病原體都呈陰性反應。不過，我們發現這些血液對於特遣署之前送來的BS藥粉樣本卻有異常激烈的陽性反應。”

梁季中驚訝得怔了怔，一時間卻並沒有任何理由反駁。畢竟，那一小袋黑色的粉末的來源是肯定的。但是這一次跟evoler幾乎看不出任何關系的襲擊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這次事件由軍方接手，特遣署就不需要參與。”

“將軍，但是特遣署已經對BS追蹤了這麽多年，應該可以協助更快查出真相……”

“我不想重覆我的命令。你回去吧，把你的所有特警都帶回去。”

等到梁季中離開關上了門，將軍才慢慢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慢慢踱步到了窗外，手撥動著百葉沙沙作響。“張院長，那些我選好的病人已經到了隔離病房了嗎？”

“已經按照將軍的意思讓人送過去了。”張院長的臉上略略有些不自然，“將軍，你要我把這些人聚在一起，是有什麽特殊原因嗎？他們雖然情況不算嚴重，但是還是需要醫護人員的照顧……或者我調些醫生過去……”

“對外你就說急診室太過擁擠，所以需要臨時把旁邊的傳染隔離病房開放安置病人，其他的你不需要管。”將軍回頭看了張院長一眼：“我希望你能夠明白，這一次絕對不是一個單純的中毒事件，關於evoler的危險性，你最好有心裏準備……”

“是……”張院長的話音剛落，突然窗外一聲巨響，只見一團紅色的火焰從不遠處升騰起來，整個醫院頓時警報聲大作。

“天，那是隔離病房的方向！”張院長的聲音裏面帶著沙啞。

爆炸的沖擊波幾乎把李澤言震到暈過去，他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黑，耳朵裏面只有嗡嗡的巨響，努力蜷著身子踉蹌地退回到旁邊黑暗的房間裏，靠在墻角裏努力地喘著氣。樓下傳來雜亂的尖叫聲和哭喊聲讓他想馬上回到悠然身邊，但是雙腿雙手卻不受控制地顫抖著，勉強想停住時間，淩亂的心緒卻讓手中的銀光忽明忽滅。

回想著剛剛發生的一切，一個根本無法想象的恐怖念頭浮上心頭，一切似乎都並不簡單。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個披著瑪麗蘇愛情表皮的科幻諜戰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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