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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番外九 藍寶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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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沒想到會驚動藍宗主。」

「你沒想到?」

她歪著頭道:「只是以為會有殺手甲乙丙對我扔扔手裏劍甚麽的。」表情在一瞬間竟是有點天真無邪的味道。

花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

章澤蘭天真?開玩笑嗎!全國都知道她是個老奸巨滑的商人。

卻就是因為她的這一個表情,花本來真想向她扔扔手裏劍嚇她玩的想法,也消失了,反正她根本就不怕,膽子大得很。呵,惹怒她後,還敢對他甩臉子呢!真不知道一開始時對他卑躬屈膝的是誰。

花會興起去見她的念頭,其實只是單純因為自己無聊沒事幹。到底是敢利用藍龍蓮的人,宗主們都想確認一下這是何方神聖,看看是直接掐死好,還是間接掐死為上。於是,終日在玉龍城中悠悠晃晃、晃晃悠悠地壓街道的花就自動獻身了。

和很多人一樣,花第一次見章澤蘭的時候都是大出意料。

極其柔弱閑靜的姿態,對著下人也毫不吝嗇她的笑容,章澤蘭表現得猶如一個體恤下人的大家閨秀,絲毫不見商場傳聞中的狠辣。人人都會裝,有些窮兇極惡之徒更是喜歡裝成一等一的善人,但章澤蘭的笑容卻溫和得讓人不忍有這個猜想。還是說,她就是那一等一的壞人?花充滿興味地上前試探,章澤蘭在應對進退間才顯出她當家小姐的風範。說話時她會直視他的目光,不忸怩,但當花進一步逼迫時,她便會立馬側頭避開視線。繞在她唇邊若有似無的笑容卻顯示著,她根本不是因為怕而退讓。

以退為進,幾尺厚的臉皮才是出來做事的標準裝備,她的老師教得好。

葵皇毅會對她上心也無可厚非嘛。

花將不願為了葵皇毅而留在藍州發展的章澤蘭送回府後,雙手攏在袖中,依舊在街上晃晃悠悠地慢走著。

「主人。」藍家的暗衛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花的身側。

花的目光放在道路兩旁的小攤上,「不必,回去。」不必殺了她。

「是。」暗衛又無聲無息地消失。

章澤蘭維護紅黎深的力度有多大,就代表他倆的交情有多深,藍家沒必要因為一個小人物而挑起那個蠢材的不滿。紅黎深最近派來的探子多得像跳蚤,這是在警告藍家。嘛,藍家也不是怕他,誰怕誰啊?但花想,他又不是跟紅黎深常常對著幹的雪哥,沒必要跟個瘋子胡搞蠻纏──花好心情地拿起小攤上的一棵鮮花,蹲下身插在一個小女孩子的頭上,看她微紅著臉道謝,然後在玉龍城平靜而繁榮的街道上蹦蹦跳跳地離開──而且,還有一個葵皇毅。

現任藍州牧孫陵王與旺季是摯交,葵皇毅是他們看中的後輩,這次不追究,也算是賣他們一個人情,反正只是一件小事。葵皇毅這次行事的用意不是針對藍家,而是與藍家無關的私鹽販。他打的如意算盤是先剪去枝節,最後才對付藍家,而藍家也未嘗不可利用葵皇毅來清理門戶。這一局還有太多的餘地,有太多的變數,此時實在沒必要因為殺了章澤蘭而將事情鬧僵。

龍蓮會接下這件事,也是有他的想法的,背負藍龍蓮之名的人所做的事,只會對藍家有利。

花在下人的問好聲中走進藍本邸,向等在大廳的兩位哥哥點頭。

抱著手臂的雪先開口:「你帶她去了全商聯?」他笑罵道:「就別總是冤枉我,說只有我討厭紅二。」

花坐了下來,揮退下人,自倒了杯茶,「雪哥就不必否認了,明明就是你比較常幸災樂禍。」

「如果不論對象而只言幸災樂禍的話,」月放下手上的書,轉過頭來輕笑一聲,「明明就是花比較多。」

花無可無不可地聳聳肩。

「那,」月拉了一下身上的披肩,「解決了?」

「嗯。」花想起章澤蘭各式各樣的笑臉,噗一聲笑了出來。

雪和月對視一眼,但沒再多問。解決就好,花也是宗主,事情要怎麽辦,自是隨他去的,況且能讓他感到開心的,雪和月都沒有反對的必要。反正,只是一個小人物而已。

待雪和月各自回了房準備去位於九彩江的藍家真正本邸,花依然坐在視野極好的藍家大廳中,舉著茶杯,卻沒喝茶,只是將唇輕觸著杯緣,輕嗅著茶香。

他們每一個人的思維都圍繞著小人物、小事來轉,那章澤蘭呢?在她看來,她是憑甚麽這樣平靜?花又是一笑,然後手腕略擡,將茶一喝而盡。章澤蘭是個聰明人,只怕她打的,還是小人物的算盤,占著小人物的身份反客為主。主導權在藍家和其他權貴手上,殊不知大家都已被一個小女子耍了,情況忽然就變成誰都不會動她,難怪她平靜,這是胸有成竹。

難怪葵皇毅會對她上心。

大概在年多之後,葵皇毅和鹽商的沖突愈演愈烈,雙方的碰撞去到今天有誰誰誰被砍頭,某某就會在明天被人刺殺,規模大到幾乎是火燒貴陽街頭。已然選擇和他暫時站在同一陣線的藍家,也受到了攻擊。

「真是不成大器呢。」雪將今天的報告隨手丟在一旁,冷眼看著紙張被風吹得四散,落入湖中,不見蹤影。

花無聊地堆著酒杯玩,根本就不對這些事上心。這些鹽商未成氣候就敢與藍家對抗,找死。太蠢的對手,花沒興趣,還不如章澤蘭有趣呢。再一次聽到章澤蘭的名字,是在她和葵皇毅訂婚之後。這種時勢還敢嫁葵皇毅,果然是膽大包天,偏要裝著大家閨秀的樣子,真是惡趣味的人。她還敢散去大半的家財來賑濟紫州,她就這麽確定她一定可以東山再起?要說她是想嫁人以後安份點,花第一個不信。雖只有一面之緣,但章澤蘭的應對給他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她是他見過最不謙恭地謙恭的人,也是用最不傲氣的方法來傲氣的人。一項又一項的違和,成就了那一抹柔弱而血跡斑斑的身影。

月將手放在花的頭頂,若無其事地揉啊揉,一邊正經地說:「章澤蘭近日會到玉龍城,花就去看看吧。」沒說出口而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是,藍家是借葵皇毅的未婚妻來表明態度。蟲子在巨龍的頭上跳,巨龍不痛不癢,可也沒必要讓小蟲子太囂張。這樣,會讓巨龍的心情不愉快呢。就算是三胞胎中最溫和的月,也容不下任何人挑戰藍家。

當初最主張殺了章澤蘭的,其實也是月。不殺,也不過是連殺的意義都沒有而已。這就連花都不得不稱讚章澤蘭,年前的那一局她的分寸把握得極準,將他們所有人的心理瞧得分明。月沒說,但花知道他也對章澤蘭甚為欣賞。

要不,怎會勞動宗主去玉龍城恭候芳蹤?

花托著下巴,道:「不要。」雖然章澤蘭是難得有趣的人,但正值冬日,花才不想到處亂走呢。留在本邸讓玉華嫂子給他弄好吃的,不好嗎?大不了派幾個分家的家主去,也盡夠了。

月也沒多說,只是一直維持著姿勢,手放在花的頭上揉啊揉啊揉啊……花打了個冷顫,手抖了一下,咣當一聲,他面前堆起的酒杯就全倒了。

雪看不過去,開口說了句:「月,天冷不去就算了,因為懶惰而欺負弟弟就太惡劣了吧?」章澤蘭又不是甚麽人,真死了就算了,何必欺負自家人?

弟弟是只能自己人欺負的哦。

聞言,花抽了抽嘴角。藍雪雪也是會因為懶惰而欺負弟弟的人種呢!月的手停了,然後若有所思地望著花。許是作為三胞胎有心靈感應,月此刻可以讀得弟弟的心中話。月想,平日會因為懶惰而欺負弟弟的,其實是花吧?可惜了楸瑛這個好孩子,被欺負了也不懂得反抗,真是……真是很可愛呢。

──其實三位藍雪那都不是好人。

最後去玉龍城的,是想著去摘幾朵梅花泡一壺梅酒的月。

是哦,在那一場刺殺中救了澤蘭的人,是月。

望著背上大片血跡、倒在床上的章澤蘭嘴邊還是帶著淺笑,月想了想,想著要是花的話大概會這樣……就伸手去戳了一下澤蘭的頭。一邊戳,月一邊想,啊,花真是惡劣的人。

「謝謝藍宗主的救命之恩。」她氣若游絲地說,唇邊,猶是那刺眼的微笑。

聽說,章澤蘭的父親不在了。

聽說,她在那之後就一直都沒停下來過。

聽說,她去過遍地災民的紫州。

這些,在藍家調查「葵皇毅的未婚妻」時月都一一在報告上看到過。

月掐住澤蘭的鼻子,讓腦袋顯然還在轉個不停的她好好地休息一下。藍家的男人,可都是惜花之人呢。

將她帶回了藍家,體貼地將她的侍女帶來,月在她的房外候了整整三日,她才再次醒過來。月小心地將她扶起,然後松手,退開,他的兩位兄弟也進了來。但見花不滿意章澤蘭在跟他說話時走神,一把掐住她的鼻子,章澤蘭的一雙眼睛頓時瞪圓。月坐在另一邊,擡袖掩口,遮去笑意。是吧,他就說,花真是惡劣的人呢。嗯,被欺負的章澤蘭,也更顯精神了。

待出得房來,揮退下人,三兄弟或站或坐於視野寬廣、看得見玉龍山水的大廳中,月才略顯冷淡地開口:「不是說天冷,不出來的嗎?」

雪的臉也冷了下來,「月,你才第一次見她。」輪不到她讓藍家宗主流血。月的身上還帶著因為保護章澤蘭而受的傷。

「所以?」月挑起了眉,似笑非笑地說。想做就做了,僅此而已,但他絕對不會為其他人而壞了藍家的事,更說不上是丟命,反而是雪的不信任讓月生氣。

章澤蘭,也不是這樣讓人一見驚艷的人呢,雪哥是過分擔心吧?想著,花笑了出來,在兩個哥哥轉向他時無所謂地聳聳肩,「算了吧。」

也是,何必為了外人吵?

雪也知道自己是過分緊張了。多少年了,他們三人都很久沒受過傷。

之後他們三人都沒再出現在養傷的章澤蘭面前,藍家宗主也是有事要做的呢。葵皇毅傳來消息,在交易的內容中提出要保護章澤蘭,對她印象不錯的花想了想,讚成,月和雪也就順水推舟應了下來。

花是覺得如此有趣的人死了頗為可惜,也是想向鹽商那些蟲子明明白白地展示立場和藍家的怒氣,更是不希望雪哥和月哥爭吵。不知道為甚麽,花就是知道要是雪不同意,月會跟他爭吵的。三人中要是二人讚同,雪就沒有反對的必要,也就免去一場爭執。誰說三人領導就一定會使權力分散的呢?可別小看三人宗主的相互調和。他們,從來都是三個人,也是一個人,這就是藍雪那。

直至她要離開玉龍城時,正好無事的花前去相送,向那些礙眼蟲子表明這一位已經被戳了藍家的印,別來煩。

一見到他,章澤蘭的表情就變得又無奈又苦惱。哈哈哈,這一位硬要闖進他們世界,卻道頭痛?

「葵皇毅也是個人物,章小姐要真不耐,大可將事情都交付予他。相信章小姐會是一個賢內助的。」太可笑了吧?

「是認為我太上不得檔次了?」章澤蘭自嘲一笑,眉目間的英氣卻漸顯,「堪笑蘭臺公子,未解莊生天籟。」

不,她明白的,懂得自嘲的人總是明白的。但她無需做那猶豫之態,會惹人厭煩的。

花也笑了一聲,回道:「剛道有雌雄?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他開始對她有幾分期待。

大概就剩她一個人猜不到,她回京之日,就是葵皇毅跟她了斷之時。向來跟藍家關系惡劣的葵皇毅也肯為了她退讓,那他接下來的動作就實在是太好猜了,之後章澤蘭又會何去何從?

花向她做了個怪模樣,逗得她笑彎了腰,「搏卿一笑,值當。」還是如此表情更適合她。花記得最深的章澤蘭,是妙語連珠的章澤蘭。

希望她不要讓他失望呢。

後來,被葵皇毅拋棄的章澤蘭,果然不如她平日的唧唧歪歪,而是果斷地去了黃州,將她的棋局轉入全商聯總會。真是一個矛盾綜合體。如此表裏不一卻不討花的厭,只因看見她本人時總會感受到她的真心。

她來藍州時,空閑的花也會出門去騷擾她一下。嘲笑她嘴上一套、手下又另一套,章澤蘭卻從來都不會生氣。

「是啊,」她苦笑著說,「我真是虛偽,真抱歉。」餵餵,一副有誰在逼她的樣子。

花不甚滿意,「既知自嘲,卻不知改正?」何必活得委委屈屈?

她說:「因為,我不想受傷啊。」

啊,明白了。花,也非真不懂世事的貴公子,該委屈的時候,花也委屈過不少。說起來,被保護得最好的,大概就只有楸瑛了。

於是,花笑著給她遞去一枚藍鴨蛋,「那要變得更兇殘才是,心慈手軟會壞事的。」這個世界的人,誰不是踩著別人向上走的?藍家,就站在了整個彩雲國之上。

她眨眨眼,「手軟?種善恩,得善果,說不定哪天就會有貓來找我報恩了啊?」

「……行善不問回報?」餵,為什麽是貓?

「不,商號做善事可以提升形象。既幫到別人,又能提高生意額和賺得名望,」她的兩只手都輕舉,各伸出一只手指搖啊搖,笑瞇瞇地說:「雙贏。」這個時候她倒是理直氣壯,說她不是商人都沒人信。

花楞了又楞,然後哈哈大笑。

從開始時花會對她軟弱的樣子感到不耐煩,到後來,花只是恨她不爭氣,怒其不爭。

「小蘭。」聽過澤蘭和下屬的對話,他皺著眉從隔壁隔間走出來,「要做就狠一點。」放火、殺人、揍人甚麽的。

聽懂他潛臺詞的澤蘭,眉毛跳了跳,「不。我果然只是一位小老百姓啊,藍宗主。」

花也挑起了眉。那前些天在藍州邊境將一夥強盜打個半死的,又是誰家啊?

將背叛的合作對象趕出了商界,不可謂不狠;但她沒有追回欠款,卻是為對方留下一線生機。不給對方發展之機又留下他的命,從此只能做個活死人,如今的澤蘭已經懂事了很多,但花還是覺得,斬草要除根,千古名言。已經做到這個份上,何必再假惺惺地留下一條不算活路的路?

「但是,藍宗主,春風吹又生。」澤蘭笑著說。

「至少也不必留下土壤?」

「人的生命很強的,」她望向街外一個剛巧經過婦人,那婦人正對著章家商號的標記皺眉頭,似乎連多看一眼都會汙了眼睛般轉過頭去,姿態優雅如官家出身,但身上的打扮卻像是富商家的夫人,「生命尚在的,總有很多意料不到的事發生。」她笑了出來。

所以才叫你斬草除根啊,別人又活過來,你這冤魂債主還笑甚麽?你確定你有旁觀的立場?花失笑,最終隨她去。會如此軟弱矛盾的章澤蘭,是更真誠坦蕩的章澤蘭,是更吸引花跟她交好的章澤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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