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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緣來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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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葵皇毅正默言無語地對峙間,不遠處忽然傳來管飛翔和鐘傑潼的大叫聲。

「三妹!」

葵皇毅轉身就大步離去,衣服下擺在轉身間帶出謔的一聲。

我站來,向他離去的方向福了福身。

「三妹!」

我走向和葵皇毅相反的方向,迎向咋咋呼呼地跑來的兩位義兄。

「三妹!」鐘傑潼一手還扯著青樓的老媽媽,「你是不是被奸人騙來了?你說給為兄聽,為兄一定替你討回公道!這青天白日之下竟有人敢逼良為娼……」他滔滔不絕地道。

我看向飛翔──二哥,你到底是怎麽跟大哥說的?飛翔向我無辜地攤攤手,我捂捂額頭。亦是,鐘傑潼的書生脾氣一上來就聽不進別人的話了。

「你這該死的小子!」老媽媽被氣到臉上的粉都掉了下來,伸手就用指甲抓向鐘傑潼。

鐘傑潼白凈的臉上被抓出一道血痕,猶自在道:「你別以為用強的在下就會怕你!你快給我一個說法,放了我三妹!你竟敢毀我三妹的閨譽,在下一定會討回個公道!」

只見鐘傑潼今天是一身在他身上平日難見的短打裝扮,被老媽媽打著也不敢對女人還手,抱頭蹲在地上卻還對「救我」念念不忘。

飛翔捂了捂臉,示意他沒眼看了。

我楞了又楞,然後抱著肚子大笑起來。

幾天後,我們三兄妹結伴去了一處小酒肆用午飯,我看著鐘傑潼就不時笑出來。自知擺了烏龍的他開始時還相當不好意思,不過被我和飛翔笑多了,他就生起悶氣來。

「好了,妹妹向你陪不是了,可好?」我拉拉傑潼的衣袖。

「我沒生氣。」

坐在另一邊的飛翔向我打了個眼色,就徑自轉開臉去喝酒,裝作事不關己的樣子。

我嘆一口氣,「大哥,是我不好,你別氣了。」

「……我沒生氣。」他撇開了臉。

我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正對著他,斂容道:「謝謝。」謝謝那天他誤會了我投身青樓時,情真意切地想要救我。

傑潼眨眨眼睛,兩頰紅了起來,慌亂地避開我的眼,「沒、沒,為兄也沒做甚麽……」

我和飛翔都在傑潼看不見的角度偷笑。

傑潼人太好、太實在了。

哈哈哈哈。

「澤蘭小姐?」員外郎家的一個公子在身後喚了我一聲,「沒想會在這種地方看見你啊,果然也是好酒之人。」我們是在前幾天的那場酒宴中認識的。

我笑著跟他寒暄。

他說道:「是了,十五日禦史大人就會回京,澤蘭小姐會去送嗎?」

「不了,那天我要回隆清縣一趟,侍候家父。我想有你們在也足以讓送行的場面風風光光的。」

「哈哈哈哈,是不是風光我就不知道了,但我想禦史大人也總算盡興的。聽說初一那天,是海明淩宵閣的第一名妓陪他過的夜,之後他還一連三天宿在閣中。我想葵大人總不會回京後再參我們遠游城一本吧?」他打了個冷顫,「這次州牧宋重富一案,死的人肯定多了去。」

「是啊。」我微笑著應和。

十五那天的清早,我就帶著章家的人馬回轉隆清縣老家,趁著年後的空檔在父親的膝下盡孝。

「小姐,」坐在馬車內的燕甜給我遞來一方面紗,「路上風大,您又騎馬,還是把它給圍上吧?」

「嗯。」我笑著應下。

章府的車隊整裝待發,我騎著馬來回巡視幾次,最後來到隊伍之先。我扭頭凝視著京城貴陽的方向。

半晌,我轉過頭來,一揮馬鞭,「駕!」

今年二月,朝廷舉行科舉會試,鐘傑潼赴考,管飛翔亦同行去見識。三月放榜,鐘傑潼仍然名落孫山,回轉黑州。既是落榜,鐘書生的心情自然是不好受,管飛翔每天都上躥下跳地變著法兒去鼓勵鐘傑潼,但鐘傑潼都只是一臉慘綠色地笑笑,轉身便去了應征書齋的工作,打算此後就放棄科舉了。

這天我再來州都遠游城辦事時,管飛翔拉上我就跟蹤著鐘傑潼,全程監控鐘傑潼的求職之路。

「二哥,」躲在柱子後,我往前方望了一眼鐘傑潼便轉過頭來,看著管飛翔。如此執著實在不像管飛翔的為人,「其實真考不上也就罷了,留在黑州也不錯,過些日子大哥自會打起精神來的,他不是這麽容易就垮下的人。」要我說,鐘書生的意志力有時候真的驚人得恐怖。

「我知道你想說甚麽,但是,三妹,」管飛翔一手扶著柱子,嘴裏叼著根草桿,「我果然是覺得如果這個國家少了大哥這樣的一個官吏,真是太可惜了。以大哥之才,沒道理考不上的,他不能就這樣放棄。」

我嘆一口氣。我也相當佩服鐘傑潼的才學,只是考試運這種東西真的沒得說,更何況京城的所謂會試是否真的公平公正也是未知之數,鐘傑潼考不上也是有的。「大哥已經連敗四科,你也得體諒點他的心情,」我勸道,「二哥就先給他一點時間緩緩?」

管飛翔抱著手臂,顯得有點郁悶,我伸手輕拍他的肩頭。

等勸得他放棄跟蹤鐘傑潼了,我便跟他一起到了巷子深酒攤坐下,酒過三巡後我才輕聲問道:「二哥可是心裏還有事?」我覺得管飛翔近幾日的情緒差得過分。

「我就知道瞞不過你。」管飛翔仰頭喝了一口酒,臉上故意擺出不在意的神色笑了笑,「家裏的老頭子來了信,要我回去。」

算來管飛翔離家出走真的有好一段時日了,「家裏人也是擔心你。」

管飛翔斜睨著我,「別跟我說這些場面話。」

「真要我說?」我回望著他,「真要我說,我就是說你的確該回去。」

「說來說去你就是不喜歡我做官……」

我擡手止著他,微笑著說:「先別將事扯到我身上來。二哥,我問你,如果家裏將你禁足了,你有本事逃出來嗎?」

「當然有,」他揚了揚他那紋了龍形紋身的膀臂,「老頭子可沒辦法關得住我九紋龍管飛翔。」

「那你為什麽怕回去?」我偏了一下頭,「回去將你想考科舉的事說清楚,實在不行就再逃出來就是。」

「逃出來?」

我點點頭,「二哥不是已經立下決心一定要做官吏嗎?那實在無法可想時就逃出來好了。但是在這以前,我覺得二哥應該要先好好跟家裏人商量,他們將我們拉扯大也不容易,二哥得體諒他們的心情。」

管飛翔摸著下巴想了好一會兒,然後一拍手,大笑道:「你說得對,我是應該回去跟老頭子攤牌說個清楚,了不起老子就再蹺出來一次!」他大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沒想到啊,三妹竟然會鼓勵我逃家!」

我擡手揉著被他拍痛了的肩頭,苦笑一下。我的原意是勸他回家,可不是專門鼓勵他逃家的,他聽哪去了?我將來會不會因為教唆極道世家的獨子逃家而被他家追殺的啊?我嘆一口氣,「是,逃出來時沒地方去了,我家歡迎你。」不,管飛翔會蹺家明顯是他自己的問題,才不是我教唆的,絕對不是。

「真的沒想到,」管飛翔拉起一個大大的笑容,一口白牙都露了出來,「三妹不但不阻止我,還幫我啊。我以為你對官吏是深痛惡絕的,就是不反對我也絕不會是鼓勵。」

我的左手攏起右手的衣袖,稍稍起身給飛翔和自己倒了一杯酒,「第一,我沒有對官吏深痛惡絕,每個職業自有其好與壞。第二,」我坐下來,向飛翔舉杯,笑著說:「既是二哥的決定,三妹自會全力支持。」人各有志,他自己高興就好,「不過逃家畢竟是下策,二哥還是先回去把事情說清楚,堂堂正正地進考為好。」我覺得我還是應該將回家的重要性再提提較好。

「沒錯,」飛翔拍了一下桌子,眉目間神彩飛揚,「老子就得堂堂正正!」

「……」管飛翔的重點到底是聽哪去了?罷了,記得回家就好。我低頭笑了一聲。

「店家!」飛翔舉高手揮了揮,「別小壺小壺地上了,整個酒瓶送上來吧!老子今天要跟三妹喝個不醉無歸!」

喝酒會傷身的好不?我連忙叫道:「店家先別忙,將最好的巷子深來一壺即可。」見飛翔不滿,我笑著解釋道:「巷子深是得一小杯、一小杯地品才能品出味來的。與二哥在這裏喝酒,我們自是得上最好的巷子深,是嗎?」

「哈哈哈哈!」飛翔大笑起來,「三妹也會品酒了?喝了這攤子,二哥帶你去騎馬散散酒,回來再上海明淩宵閣繼續喝。」

我苦笑一聲。這酒和馬可不是我自願去學的,只是應酬往來日多,我亦不得不學。飛翔看了我兩眼,理解地揉了揉我的頭頂。

「學會也好,不會酒、不會馬,簡直是人生憾事。」

我笑了出聲,「是,二哥說得對。」我舉杯再敬。是管飛翔這個笨蛋才會說要帶我去青樓喝酒的。不過我看著管飛翔又明亮起來的眼睛,覺得有時候粗線條一點,也是福氣。

但是粗得像鐘書生一樣就不太好了。

某天,我提著一堆的補品上了鐘傑潼家。他早幾天在大街上又為了別人的事而仗義執言,被人打成了豬頭。我一邊幫他敷著熱雞蛋時,一邊苦笑連連。虧得管飛翔還在擔心他,這人不是還很有精神嗎?

鐘傑潼猶在朗聲說著某騙子是多麽的可惡,「……如此行徑,實在可惡!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豈可騙人?世風日下!」

「市井之間,」我轉身將雞蛋放下,「這本也是常事。」

「常事不代表它就是正確的啊!」鐘傑潼瞪大了眼睛,兩頰因著氣憤又染上點點緋紅,「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個人之修德,關鍵在於自身,不在於外在之制約;正道之正,其要緊處也在於自身的方向,不在於外在的標準。章章。」鐘傑潼的食指與中指合攏,指向窗外明媚的春景,「正道不因世人的目光而改變,不對的就是不對的,即便眾人習也為常,它也是不對!」

有那麽一時半刻,我也認同管飛翔的話──彩雲國如果少了鐘傑潼這樣的官吏,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想說讓章家支持他繼續考科舉,可我終究沒說出口。我既是怕傷了他的自尊心,也是覺得他這樣純粹的好人還是當個百姓更好。我背對著他收拾著東西,鐘傑潼又再說了一下他的氣憤之情,漸漸的,就沒了聲音。我轉過身來,看見他的神情沈靜了下來,抿著唇望著窗外。

「大哥?」我叫了一聲。

「章章,我已經在百寶齋取得教席了,下月就上任。」

盡管我察覺出鐘傑潼此時的情緒不好,我也只是輕聲應和道:「那就太好了,百寶齋也是有名氣的書齋,想必待遇會不錯,大哥就不必讓伯母再擔心生計了。」

「是啊,娘親總算可以放下心來了。」他恍若釋然地笑笑,唇邊殘留著一絲苦澀,「是我不孝,讓娘親受累了。」

我張了張嘴,終究閉上嘴,坐了在他身邊。

「月錢足有十兩銀,平日節儉一點,多過兩年我就可以讓娘親換往一所較大的住處。章章,你說三進的院子好嗎?還是四合院更好?」鐘傑潼說著他對未來的打算,漸漸的,神色放松下來。

未來還是很美好的。我微笑著一一應和著他的話。

「大哥,你很厲害,真的。」最後,我這樣道。鐘傑潼的文章是當真寫得好,連教我下棋的兩位致仕高官林牧和李文顯都是點頭稱許的。

鐘傑潼望著我,忽地轉過臉去。

我瞧見他的眼眶有點發紅。我沒說破,只是靜靜地告辭離去。

回到章家在遠游城的宅第,侍女燕甜侍候著我更衣入睡。

「小姐。」

「甚麽?」

燕甜用手拉起她的眼睛和嘴巴,裝了個鬼臉。我噗一聲笑出來。

「怎麽了?」

燕甜放下手,面無表情地說:「小姐像個苦瓜一樣,我想讓您笑來著。小姐,我果然是個成功的賣笑人。」

我再笑兩聲。這個丫頭。我伸手輕拍她的手背,「沒事,我只是有些許為大哥覺得不值。」我嘆一口氣,「你說章家資助他再考一次,好嗎?」

「這跟我和小姐有甚麽關系?」燕甜冷著臉將我的手放回被窩,「這是大爺自己決定的,小姐支持就是。您不是最擅長冷眼旁觀的嗎?」

「……我哪有你說的這麽冷血。」章家一直都是大慈善家啊餵。我哭笑不得地瞪著這個老是埋汰我的丫頭,伸手拍了一下她的頭。

「沒說小姐是壞人,」燕甜將我亂動的手又塞回去,「只是很少見您會直接說出您的看法而已。小姐對管二爺不同,對鐘大爺也是不同的。」

「與他們交往日久,」我望著床頂精美的繡花,「就愈發覺得這個國家還有很多不一樣的人和事。」是我對彩雲國的看法太片面了嗎?

四月初,管飛翔便起行回去位於黑白兩州交界的管家了。臨行前我們一行三人去了游玩,為他餞行。

「啊~」天色將晚時,管飛翔一手亂搔著後腦勺,「不行,沒酒就是不盡興!」沒等鐘傑潼嘮叨,他就自跑了開去買酒。

我和鐘傑潼在黃昏下逛著集市,等待管飛翔回來。鐘傑潼拿著一根簪子良久,我看那簪子的款式是老婦人用的,就知道他是想買給他的母親,卻是沒錢在身。我輕拍鐘傑潼的手背,拿過簪子,向店家問價。

「章章!」鐘傑潼的臉熱了起來。

我將買下的簪子放到他的手上,笑著說:「如果一點小事也辦不了,我又緣何每天都往錢眼裏鉆?我的好大哥,你就讓妹妹多少有點用處,好嗎?」我笑了笑,輕拍他的手背,安慰他不必在意。

他抿著唇沒說話。等我們走出了店很遠的時候,他忽然大叫一聲:「章章!」

我嚇了一跳,「……是?」

「我向你提親好嗎?」他深呼吸一下,以震得我快要聾掉的聲量大吼:「小生喜歡你!」

有那麽一刻,我看著鐘傑潼表情幹凈純粹的臉,心跳有快了那麽一點。

但是,求婚的時機太糟糕了。我眨眨眼,然後撇過臉去,擡手捂著臉。他這樣我會以為他娶我是為了給他母親買簪子用的……這個呆子。

圍觀的人群中,我清晰地聽見管飛翔爆出了驚天動地的笑聲。

我又看看鐘傑潼紅得幾乎滴出血來的臉,終究是忍俊不禁,捂著嘴也大笑起來。

五月,我和鐘傑潼訂了親,章家資助他再考科舉;而逃家多時的管飛翔也終於被管家的人禁足,不過他並沒有放棄當官的理想,在家仍然用功苦讀,並與家人約定要考一次。一次不成,他便會定下心來當管家的繼承人。鐘傑潼也不時去跟他一起讀書,兩人亦師、亦友、亦兄弟,這對豪俠和書生的關系好到讓旁人都要以為他們有龍陽之癖。

至於我,則是在父親的指導下穩步接手章家生意,閑時依然會去找林牧和李文顯兩位老大人下棋。

若不是每隔一段日子我就會收到某人自京中專程寄來使喚我的信,那件問斬了超過一百人的州牧大案,只怕連點影子都不會在我這個平民百姓的生活中留下。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開始下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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