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仿佛突然間安靜了下來。

懷裏的少女，呼吸明顯頓住了，剛才啜泣時的悲鳴堵在胸腔裏，此刻肩頭在他的臂彎中低低起伏，和著他的心跳。

三井壽猶豫了好久，依然維持著背後環抱的姿態，沒有真正地攬她入懷。

他根本還沒考慮好，這樣一個意味不明的擁抱是想要傳達什麽。

“別一個人偷偷躲在這裏哭啊！”

“是優太那家夥把你弄哭了麽？”

“那家夥說什麽了啊？”

腦袋裏練習過的對白在來到她身後時變作失語狀態，而身體搶先在語言前面。

“哇……”

“……”隨著一聲嚎啕打破靜默，三井整個人都楞在了原地。

松下返身撲到他懷裏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邊哽咽著問道：“小、小壽，八千草前輩他……他會死嗎？”

“……”看著她稀裏嘩啦地往自己的襯衫袖子上蹭著眼淚，三井想抱住她的心情打了個折扣。面前少女正為著別的男孩子傷心淚流，這讓他為摯友擔憂難過的心情糅雜進了覆雜微妙的因子。

遲疑了一下，他開口道：“放心吧，我還沒有實現和他的約定呢。所以他一定不會……”

“真的嗎？”松下擡起臉，濕漉漉的大眼睛直看進他微微有些閃躲的眼中。

“啊，當然。”

此時的松下少女如果知道三井少年口中的“約定”與那個被她視為“可笑的好勝心”的打賭本質上是一回事的話，一定會力阻他去踐行這個約定。

命運何其愛開殘忍的玩笑。當野口病院的三井為了踐約再次瞞著醫生和眾人偷偷跑去練球的時候，另一家醫院裏的八千草接到了轉院去美國治療的通知。

抱著“和小三他們打個招呼”的想法，八千草於出國的前一晚撥通了三井宅的電話，接聽的卻是松下未嘉。

互道了“晚上好”之後，彼此隔著電話線沈默著。

好一會兒，松下開口道：“……八千草前輩，好一些了嗎？”

“嗯，最近的治療還是有效果的。”電話那頭的八千草說完這一句，又陷入了失語的狀態。

“那前輩要好好加油，爭取早點出院。”松下握著聽筒的手慢慢沁出了汗水。

“呵……”八千草忍不住笑了起來，仿佛能看到她說這話時認真的表情，“我會加油的，未嘉。”

“那麽前輩，晚安……”

“未嘉？”八千草出聲打斷了她。

聽筒裏傳來一陣滋滋的電流聲，松下把電話拿開了一下，又再度把耳朵貼在聽筒上。

那邊只落下了“美國”的尾音。

松下還想再問的時候，那頭說道：“小三還沒到家嗎？他回來以後幫我傳達一下歉意，等不到看他拿到全國大賽入場券了。”

“……”松下握著電話，整個人都呆住了，她確認似的沖著話筒問道：“前輩，你說什麽？什麽入場券？什麽等不到？”

“滋——”電流聲嘈雜。

松下心裏湧動著深深的不安。

“前輩，小壽腿傷住院的事，你不知道嗎？”

電話那頭顯然楞了一下：“住院？前兩天他來的時候只說是一點小傷，很快就回校練習了啊。”

“……前輩，對不起，我先掛了。”

“啊……餵？餵？”

沒掛好的電話聽筒從櫃子上垂落下來。回答八千草的，只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松下沖進了茫茫夜色中。

……

彌漫著消毒藥水氣味的醫院是松下未嘉再也不想涉足的地方。

廊燈的光暈白得晃眼，松下趔趄了一下，放緩了腳步，知道再轉個彎就是三井的病房。

一陣匆忙紛亂的腳步聲從耳畔掠過。

松下讓到了一旁，與此同時她的視線裏躍入了絡腮胡的野口醫生焦慮的面龐。

“手術室，快！”

松下僵硬著脖子轉過身去，探詢的目光望向擡來的擔架。

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一般，她虛虛地扶住一旁的墻壁。

極小的抽氣聲依然如擂鼓般砸在她的耳畔。

痛嗎？很痛吧？松下捂住臉，被跟著救護車一起趕來的毛利太太扶到了一旁。

護送三井來的林和福山猶豫地互看一眼，走上前來：“那個，阿三他，練習的時候又……”

“為什麽你們不阻止他啊！”少女突如其來的詰責令兩人呆立當場。

松下死死地抓著福山的制服衣襟，緊並的手指扭絞出痛覺。

“他不可以再受傷啊你們知不知道！”

“我們……”

福山求助般望向一旁呆若木雞的林。

“未嘉小姐。”毛利太太出聲制止了失控的松下少女，攬住她的肩膀，歉然地對福山他們說道，“不好意思，她是太擔心阿壽了。謝謝兩位送阿壽過來。”

終於解放了的福山和林一起鞠躬道：“不客氣，那麽我們先告辭了。”

毛利太太微笑著目送他們遠去。

她手掌扶住的纖弱肩頭一直在顫抖，劇烈地顫抖。她擔憂地看著把臉埋在掌心的松下，遲疑地開口喚道：“未嘉小姐……”

手術室裏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叫，松下一把攥住了毛利太太的手。

很快，周遭又歸於寂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松下一直緊繃著的面部有些僵硬，雙腿虛浮地靠在毛利太太的身側。她試圖挪動了一下腳步，擡頭望向手術室的方向。

依然是“進行中”的標識。

“毛利阿姨，我去給美奈阿姨打個電話。”

走了兩步，又想起了什麽，回過身問道：“美奈阿姨，知道了嗎？”

見毛利太太搖頭，松下一路上都在想該怎麽跟三井夫人措辭。

然而，想好的話語在電話接通的一瞬間便哽在了喉嚨，聽到通過電話聽筒傳來的熟悉聲調，淚水突然就決堤了。

渾身上下都如抖篩一般，右手幾乎拿不住電話，松下拖著哭腔問道：“阿姨……如果再也不能打籃球，小壽要怎麽辦？”

電話的那頭顯然是楞住了。好一會兒，三井夫人語調輕快地說道：“放心吧小未嘉，不會的。”

“可是……”

那頭又沈默了一會兒，三井夫人也在思索著措辭。

“小未嘉，要相信小壽啊。相信他愛著的籃球不會拋棄他，他也不會放棄熱愛的籃球。”

“阿姨，你快回來吧阿姨……”

不知道心思混亂的對方有沒有聽進去自己的話，三井夫人思忖了一下，笑著說道：“很快就回來，放心吧小未嘉。”

又補充道：“小未嘉，要相信小壽啊。”

而松下少女正如她所猜想的那樣，此時大腦裏一片混沌，揪心牽掛著手術臺上的人，熱切期盼著京都歸來的人，也仿徨埋怨著弱小的自己的無能為力。

**

“堅持到底，不要放棄希望。一旦放棄的話，比賽就等於提前結束了。”

安西教練呵呵笑著，背轉身去走進一片炫目光亮。

“如果我們翔陽先進了全國大賽，就請答應讓未嘉和我交往。”

八千草低頭擺弄著棋盤，聲音不疾不徐。

“我一定會帶著全國大賽的入場券再來看你的，打敗你們翔陽後獲得的入場券！”

許下諾言的少年躊躇滿志。

“我叫三井壽，來自武石國中，176公分，63公斤，什麽位置都可以打！我的目標是令湘北高校稱霸全國，成為全國第一！”

意氣風發的少年在燈光敞亮的籃球館宣誓般的大聲說著，豪氣幹雲。

“赤木，傳球傳球！”

“別在意別在意，對方可是MVP啊！”

“哇哦，真不愧是MVP啊……”

“哇大猩猩灌籃欸！”

奔跑聲，球鞋擦過地板的聲音，運球的啪啪聲，甚至汗水滴落的聲響，此刻匯聚在腦海中，一波一波地鼓蕩著。

“赤木，我和你還沒有分出勝負呢！”

“怎麽樣啊，可別小看我……”

鋥亮的地板倏然在面前放大，身體失重一般疾速墜落。

病床上的三井壽突然神經反射般地蜷起了腿。

耳畔的聲波頃刻間退卻無蹤。

三井壽緩緩地睜開眼，白花花的天花板猝然刺痛了雙目。他擡起胳膊，擋在眼前。

夢裏的情境依然慢慢地在腦海裏閃回著。他試圖活動了一下左腿，然後，整個人都僵住了。

那是木的，沒有任何知覺的。

他猛地坐起身來，掀開身上的被子。

在確定雙腿完好的同時，他看到了伏在床邊小憩的松下的身影。茶色的小腦袋低垂著，枕在扶住床沿的手臂上，肩膀輕輕地起伏著。

應該是太勞累的關系，三井剛才那麽大的動作也沒有把她吵醒。

三井深吸了一口氣，右腿邁下床，再慢慢地挪動著被夾板繃帶裹得僵直的左腿。

然後，整個身子都撲出了病床，胸膛重重地磕在地板上。他回過身，惱火地看著依然僵硬地擱在床上的左腿，倒仰著身體，雙手撐在地板上。

“小壽？”視線內出現了松下睡眼惺忪的臉，先是表情迷茫，很快臉色就變得煞白。

“小壽！”松下從病床的那頭爬過來，跳到他的這邊，一手拽住他的胳膊，想要拉他起來。

手背突兀地觸到冰冷的鐵質床沿。

被甩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糾結了很久，改掉了之前設定的諸如“繼承遺志”之類的構思。可以回顧一下國中聯賽總決賽的那一章節，我文裏的八千草，穿著“14”號球衣。

三井壽是因為熱愛籃球才重返賽場，是因為敬仰安西教練想要報恩才報考湘北高中，這一點是絕不容改變的原著事實。

我的設定裏，無論是打賭還是所謂約定，只是給【急於←（重點在“急”）報恩】這樣的劇情加碼。

把原本設定裏生病去世的八千草君送去了美國，他的戲份要暫告一段落了。再出場會在尾聲了。謝謝支持。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