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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長安夜話

作者:趙百三

備註:

俗世男女脆弱而純粹的感情,敵不過長安城權力的強硬。

謝貍以為這是人生的末路,殘缺不堪,匆忙遺憾,直到時光推著她向前。

尚弈想,他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事應當是從未想過放開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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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夜微涼

嘉慶二十三年七月末

夜深,長安城微涼。

更夫趁著無人,輕解了衣衫,一屁股坐在城墻腳下納涼。

佝僂的身子半依著墻角,右手顫巍巍的點燃嘴角的草煙,劣質的草煙氣味濃烈嗆人,他卻極為享受,鼻翼一抽一抽的,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他休息夠了,右手一動,銅鑼一聲響,已是子時三更。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長安城一角,隱有火光,人聲。

更夫站起身來,渾濁泛黃的眼睛微睜,朝火光處一瞥,只見大批人馬朝他湧來。更夫心下駭然,身子也跟著哆嗦起來。

一身材高大的士兵跑在前方,神色焦急,左右瞅了瞅,見著更夫,急道:“餵!老頭,有沒見著什麽可疑之人。”

“沒,沒看見什麽人。”

“人朝你這方向跑的,怎麽就沒看到了?!”士兵聲音大了點,提著更夫的領口逼問。

更夫嚇的身子哆嗦的更厲害了,胸口堵著一口氣,不上不下的。

“彰武,不得無禮。”

溫潤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彰武楞了楞,將更夫松開。

更夫連忙退後幾步,低了頭,餘光瞟見一面相斯文的男子從人群中緩緩走出。

趙啟朝四面看了看,沈聲道:“人應當在這附近,彰武,你帶人朝前搜查,龔方,你帶人在這附近搜查。”

“是!屬下遵命。”

身後士兵迅速分成兩撥四散開來,更夫縮了縮身子,將頭垂的更低了。

月光清淺,青瓦灰墻的長安城安靜下來。

趙啟回頭望去,轉角處只餘一人朦朧的身影,安靜的街道上,一匹駿馬奔馳。謝靳年面色冷厲,手臂上鮮血淋漓,滴落在雪白的馬背上。

須臾,他翻身下馬。

謝府前,燈火入目處,是一女子玲瓏的身段。

胡倩兒見到謝靳年,緩步迎了上去,“將軍,那人抓住……。”

未及她說完,謝靳年已從她身邊走過,步履平緩,毫不停頓。胡倩兒聞到他身上濃烈的鐵銹味,低了頭,只見得石板路上血跡斑斑。

她心下一震,忙吩咐下人去叫大夫,再擡頭時,已不見謝靳年的身影。

她想著他微微佝僂的身子,心下焦急,當下提起長長的裙擺順著血跡追去。

走過曲折的走廊,她頓住腳步,眼前是一處庭院,十七年,她一直住在這個地方。庭院裏的一花一木,她都熟悉無比,可此時,腳步沈重,她無法邁出一步。

庭院的主屋黑暗一片,不久前,裏面經歷過一場惡鬥,她能想象到裏面的一片狼藉。

主屋內,黑暗中,謝靳年頹然倒地,血液的流失讓他眼前化出虛幻的場景,茫茫雪地中,穿著一身花襖子的謝貍朝他跑來,她笑顏如花,梨渦清淺,輕道:‘大哥,你終於回家了,我等好久了。’

以往的歲月中,是年幼的謝貍等他從戰場歸來,如今,卻是他待她歸。

黑暗中,謝靳年面無表情的臉上嘴角微勾,溢出一聲輕喃,‘阿貍’他的阿貍,何時才能歸來?

……

趙啟回身,見著那更夫仍站在原地,輕道:“你走吧,這沒你的事了。”

更夫彎著腰,恭敬道:“是,是”說完,便急忙走遠。

趙啟看著更夫遠去的身影,微皺了眉頭。他總覺得哪裏有什麽不對,他定睛朝前方的更夫看去,想到什麽,他心思一動,急道:“慢著!”

他大步朝更夫走去,年邁的更夫也回身疑惑且忐忑的回視他。

趙啟:“你巡夜難道兩手空空嗎?”

更夫一楞,低頭瞧去也慌了神,“對唉!我的銅鑼和木棒呢?!”更夫說著,想到什麽,轉身朝角落跑去。他方才在那歇腳,銅鑼等應當都在那個地方的。

趙啟看著更夫慌張的背影,笑了一聲,“馬大粗!”

“唉,我的東西呢,怎麽不見了?唉!血!血!………”更夫膽顫的聲音落在夜空中,尖利刺耳。

趙啟疾步走到更夫處,借著火光,他看見地上赫然一攤鮮血。

謝靳年與闖入謝府的黑衣人交手,謝靳年下手極重,黑衣人傷的不輕,這攤血是最好的證明,只是……他瞧了瞧一旁心驚膽戰的更夫,心下疑惑,那人拿這巡夜的東西做什麽?

咚!咚咚!

“別敲了!你不怕將那些人引來啊?”一襲紅衣的男子搶過女子手上的銅鑼和木棒,輕輕放在一旁,回身不讚同的看向女子。

“我有什麽好怕的!又不是我夜闖謝府,欲奪謝家兵符。”女子說完,眉眼一動,作勢欲奪銅鑼。

紅衣男子將銅鑼按住,求饒道:“小狐貍,別玩了,要是引來謝府的人,我們可就走不了。”

許是這句話震住了女子,女子收回手,低了眉。

紅衣男子滿意的倚在車壁上,轉瞬卻臉色駭然,急道:“謝貍你幹什麽?!幹什麽?!”

謝貍瞥了他一眼,手上動作不停,“換衣服啊,等下出長安城,難道我還穿著這身夜行衣?”

她說的理所當然,絲毫沒有女子的矜持與羞澀。

左斐然扭捏的看她一眼,伸手遮住了雙眼。

謝貍看他那樣,嘴角一勾,輕斥道:“娘炮!”

“什麽娘炮?你個沒人要的女人。”左斐然不屑道,端坐了身子。一襲紅衣將他面孔襯出艷紅的色澤,他目光灼灼,一雙桃花眼緊盯著謝貍。

謝貍嘴角咧出一道柔和的弧度,她笑意清淺,低道:“我有人要的。”

那聲音又細又柔,軟軟的,撓在人心尖上。

左斐然來了興趣,一雙桃花眼緊盯著她,道:“那你說說那人是誰,在哪?”

謝貍低了眉,嘴角微勾,沒說話,雙手有條不紊的系著衣襟處的絲帶。

“餵!你說話啊!說說,是誰會要你?”左斐然雙眼明亮,似個小狗般盯著謝貍。

謝貍沒理他,拿過一旁的腰帶,正欲系上,忽而雙眸一凜。她右手輕揮,月白色的腰帶順著她的手勢穩穩落在車內一男子雙眼之上。緊接著謝貍迅速上前,右手成刀,劈在那男子後頸上。

左斐然低道:“怎麽了?”

“他方才好似醒了。”謝貍取過男子眼上腰帶,低頭系在腰上。待披上外衣,方才細細打量男子。

左斐然也瞧著車上渾身鮮血的男子,奇道:“這人受了這麽重的傷,方才竟然有清醒的跡象。”說完,他嘆了一聲,“他實力很強,也不知那謝靳年被他傷的怎麽樣了?”

謝貍神色平靜,見男子傷的實在太重,擔心他失血過多死去,為他止了血,然後將裸露在外的大傷口草草收拾。事畢,她嫌棄的看了看手上鮮血,就著男子幹凈的內衫擦了擦手。

左斐然碰了碰謝貍胳膊,好奇道:“怎麽,你都不擔心一下你大哥。”

謝貍活動了一下身子,隨意道:“有什麽好擔心的,他也很厲害。何況,他身後有一個謝家,他死不了。”

左斐然不信謝貍真有這麽平靜,直白道:“那你恨謝靳年嗎?”

“為什麽這麽問?”謝貍將束著的頭發披散開來,簡單的綰了個發髻。

“你若不恨,那為什麽總躲著他?他可找了你三年。”

謝貍臉色透出一絲委屈,她聲音低低的,像蚊子在哼哼,“當年就是他將我趕出謝府的,現在又想我回去,我才不幹。”

“那你就是恨他!”左斐然堅持,他的世界很純粹,他覺得謝貍躲著那人,每每提起那人時臉上都有股苦澀的意味,那便是討厭那人。

“不恨的。”謝貍聲音有點澀,低道:“他是我大哥啊,我不會恨自家人。”當然,除非三年前,那人的死與他無關。

左斐然湊近去瞧她表情,被她躲開。

謝貍:“無聊。”

她撩開車簾出去,馬車外空無一人,謝貍充當車夫,沒有任何動作,任憑馬兒行走。

不久後,巍峨的城門出現在她眼前,謝貍目不斜視,掏出三年不用的令牌。

守城的將士看了一眼令牌,表情變得恭敬,鄭重道:“小姐請,請。”

馬車平緩的駛出長安城,左斐然撩開車簾向後看去,灰墻青瓦的長安城在月光中靜默。

轟然一聲響,朱紅色的城門閉合,再不見城中景色。

他覺得無趣,長安城也不見得有多好,怪不得小狐貍三年都不願回這個地方。撤下簾子,他回身看了眼車上鮮血淋漓的男子,打了個哈欠,歪著頭睡了過去。

謝貍聽著車內動靜,估摸著左斐然那廝應當睡了,嘴角微勾,放慢了馬兒的速度。

………

‘轟!’朱紅色的木門轟然倒塌,月光順著空洞的門扉進入屋內,一片狼藉中謝靳年安然的躺在冰冷的地上,四周是殘敗的桌椅板凳,碎瓷破娟。

謝家大小姐謝疏意朝裏看了眼,右手輕揮,示意身邊家丁上前將謝靳年扶出來。

家丁動作迅速,將謝靳年扶起走向另一屋內。他們的身後大夫連忙跟上,動作有條不紊,毫不驚慌。

胡倩兒跟在家丁身後照料謝靳年,她走時,回身看見屋內幾乎沒有完好的東西,心情莫名舒暢一些。

謝貍的東西毀的差不多了!

幾人走後,娉婷提著一展燈籠,低道:“小姐要進去看看嗎?”

謝疏意點頭,接過娉婷手上的燈籠,朱唇微啟,“我自己一個人就好。”

娉婷頷首退開。

今夜黑衣人潛入謝府,暴漏蹤跡後潛入她幺妹謝貍以往的住處。卻恰巧碰見屋內的謝靳年,兩人發生打鬥,兩敗俱傷。

謝疏意將燈籠放低,照在地上。所見全是碎屑、血跡,她走的小心翼翼。屋中的事物在謝靳年和黑衣人的打鬥中破碎,沒有完好的東西。

謝疏意瞧了一會,才在一攤血跡中看見半幅畫卷。她將燈籠放在地上,彎身將畫卷展開,畫卷被血跡浸透,紅的懾人,看不清裏面內容。她隨意的將畫卷扔在地上,轉身出了去。

月色下,那屋子似一個黑洞,藏滿誘惑。終有一日,黑洞破碎,將一切秘密展示在人們眼前。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是非之下

☆、初

天空破曉,萬物朦朧。

謝貍倚在馬車上,手裏把玩著一面光滑的銅鑼和一根木棒。

‘咚!------咚!咚!’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咚!------咚!咚!咚!醜時四更,天寒地凍。

“別敲了,我還睡覺呢,敲什麽敲。”左斐然揉著一雙桃花眼,打著哈欠,懶散的伸出一個腦袋來。

謝貍瞅他一眼,將銅鑼提在他耳邊敲了起來,‘咚!------咚!咚!咚!咚!’寅時五更,早睡早起,保重身體。

“謝貍,再鬧我可生氣了。”左斐然搶過銅鑼,‘咚’的一聲扔在馬車內。銅鑼在馬車內滾了一圈,恰好罩在馬車內昏睡的男子臉上,罩的嚴嚴實實的,不漏一絲面容。

那男子正是昨夜潛入謝府的黑衣人!

“該起了。”

“什麽。”左斐然意識還有些朦朧,嘴裏嘀嘀咕咕的蹦出兩個字。

謝貍將車簾撩開一些,示意他看外面。天空露出魚肚白,萬物蘇醒。

夏日的天總是亮的特別早。

柔和的光線打在左斐然臉上,他瞇了瞇眸子,腦袋半倚在車壁上。

謝貍看他這懶散的模樣有些無語,目光一轉,落到馬車內黑衣男子臉上。不!是男子臉上的銅鑼上。謝貍嘴角抿了抿,幾步上前將罩在男子臉上的銅鑼掀開。銅鑼被掀開,露出男子慘白的面色。

男子嘴唇幹裂,呼吸不穩。

昨夜忙著趕路,只草草收拾了他的傷口,如今看來,他那傷口定是惡化了。

謝貍將手探上他凝結了汗漬和汙血的額頭,還好,不燙。不過他受傷過重,身體太過虛弱。如今是夏日,傷口容易惡化。

她在收拾男子傷口時,左斐然正悠閑的倚靠在一旁,他手中展開一幅畫卷,正時不時的看一眼男子再看一眼畫卷。

“謝貍,你確定他就是這畫卷上的人。”

“嗯,怎麽了?”謝貍回頭,疑惑的看著他。

“不像啊?你看,他不像這畫卷上的人。”左斐然皺了眉頭,看向謝貍,表情嚴肅“我們可能找錯人了!”

謝貍眼睛抽了抽,“是他。”

“他和這畫卷上的人不怎麽像啊!”

謝貍將男子臉上血汙擦凈,露出一張白凈硬朗的臉龐,隨意道:“這畫卷是小孩子畫的,畫的不像他本人而已。況且…”謝貍睨著左斐然,眼神鄙視,“我找了他兩年,跟蹤他三個月,你現在說我找錯人是想說我傻嗎?!”

左斐然被謝貍訓的一楞一楞的,不情願的收好畫卷,“那你為什麽找這人?”

“為什麽?”謝貍嘴角勾了勾,笑容邪肆,她將男子額上碎發捋開,輕佻道:“因為他是一個寶貝。”

“什麽寶貝?”

“能讓我心想事成的寶貝。”

左斐然不解道:“可他昨夜入謝府欲盜你謝家兵符。”

“他不是沒偷著嗎。”謝貍一邊給男子餵水,一邊睨著左斐然,不屑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不知道。”左斐然乖巧的搖了搖頭。

謝貍低頭,將男子嘴角的水漬擦掉,輕道:“他是尚弈,皇帝尚真的第十三個兒子,如今,在長安城風頭正盛。”

“哦。”左斐然點頭,“尚十三,我聽過他的事跡。”

謝貍嘆口氣,見他並未領會到其中的意思,只好直白道:“所以,現在暗中一定有人在尋他,我們得小心點。還有,”謝貍看了眼昏迷的尚弈,“他現在傷的重,需要一些藥材,你去置辦,同時將一些我們後續需要的東西置辦好。我先趕路,你東西置辦好後,直接來找我。”

“好。”左斐然轉身撩開車簾出去,謝貍眼前迤邐的紅色一閃而過,便再見不著他的人影。

真的是騷包啊!就不知道換身衣服。

同一時刻內,謝府,謝靳年睜開雙眼,窗幔被風吹開,梔子花的香味透了進來。

屋內很安靜,他身子酸軟疼痛,意識不怎麽清醒。

一截雪白的皓腕伸入床慢,床幔被掀開,露出胡倩兒清秀溫婉的臉龐,“將軍,你醒了,可有什麽不適。”

謝靳年支起身體,在床上緩了一陣子,方才起身離開。

“將軍,你去哪?”胡倩兒回身看著謝靳年的背影,面色冷凝。

謝靳年回頭看她一眼,雙眼毫無溫度。他轉身欲走,想到什麽,沈聲道:“你不應當出現在這的,去伺候小姐。”

小姐?倩兒咬牙,低道:“小姐離家三年,將軍難道忘了嗎?還有昨日,小姐的屋子已經毀……”冷厲的風襲來,她身子一痛,已重重摔在床腳處。

她緩了會,擡頭看去,已不見了謝靳年身影。

趙啟聽到動靜趕來,見著狼狽的倩兒,靜默了一會方才上前將她扶起,“以後莫要再說些胡話了,將軍不愛聽,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貍走了三年,有什麽不可說的。”

趙啟聽了這話,沒有做聲,示意她去養傷後就離開了。他想心尖上的人,不可說的多了去了。

破碎的屋子內,光線透過窗戶投射進來,光影斑駁中謝靳年的身影高大孤寂,這屋子沒有他的命令沒誰敢踏入其中一步,因此,屋內的景色仍保留著昨夜的一片狼藉,再不見昔日光景。

他有些恍惚,總覺得那人還在這屋子裏,還等著他回家帶她踏馬游春,看盡世間繁華色。

“趙啟。”

“屬下在。”

“有阿貍的消息嗎?”謝靳年聲音很輕,仿佛怕驚動什麽。

趙啟靜默一刻,躬身道:“未曾有小姐的消息傳來。”

再沒有聲音出現,這間屋子安靜的像死去一般。

趙啟低著頭,光影斑駁中,他看見謝靳年的衣擺晃動,轉瞬間,謝靳年已將地上一副殘破的畫卷握在手中,轉身出了屋子。

這是謝貍留下的唯一一副畫像,只是昨夜被血跡沾染早已看不清畫像上的女子模樣了。

*********

與長安城相隔數百裏的山洞內,一身形欣長,身著黑衣的尚弈被縛在石柱上。

半明半滅的火光打在深邃幽冷的石壁上,泛出縷縷青光,山洞深處傳來滴答滴答的水聲。

隨著‘撕拉’一聲,黑暗中,火光漸旺,謝貍的身影在暈黃的光線中漸漸清晰。

她著一襲湖藍色衣裙,袖口處是改良過的窄袖,挽著簡單的發髻,光潔飽滿的額頭上綴著一粒血紅色的珠子。

不同於前幾日風餐露宿時的頹然,如今的她,休整過後,是個少見的美人。

她將山洞中垂掛的燈籠一個一個點燃,直到火光將山洞映照的如同白日才扔了火折子,朝被縛在石柱上的尚弈走去。

被束縛在石柱上的尚弈半垂著頭,神態安詳,高大的身影在明亮的火光中投射出巨大的陰影。

謝貍踩著小碎步走進陰影中,微彎著腰左右瞧了瞧他方才開口,她聲音清脆,如山間清泉泠泠,在寂靜的洞穴中格外輕靈。

“尚弈,尚弈?”

沒有回答,謝貍雙手叉腰,用腳踢了他幾下,才換來他一聲幾不可聞的悶哼。

謝貍踢的那幾下都在他傷口處,雖不致命,但休養了幾天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又被踢裂,那痛楚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

謝貍聽到他微弱的悶哼聲,滿意的蹲下身子看他的反應。血紅色的珠子隨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的,閃著妖異的光澤。

尚弈擡頭,幾縷碎發軟軟的搭在額際,他唇色蒼白,嘴角溢出血跡。可他不在乎,謝貍自然也不在乎。

謝貍半蹲在他面前,瞅了他好一陣子,才清了清嗓子道:“沒死也不吭一聲,害我以為你死了。”

尚弈一聲不吭的看著謝貍,身子動了動,卻未能掙脫繩鎖。

謝貍看著他,笑了,咯咯道:“別費力氣了,以你現在的體質是掙脫不開的。”

尚弈靜默一刻,放松了身體懶散的靠著身後石柱,微仰著頭打量謝貍,他目光幽深,似陷入往事,一幅幅畫面襲向他腦海深處。

須臾,尚弈開口,“你叫什麽名字?綁我做什麽?”他頭微仰,下頜線條流暢,脖頸修長。

‘你叫什麽名字?’謝貍心中劃過一絲異樣,他沒問你是誰?而是你叫什麽名字?謝貍細細看了他一眼,問:“我們見過嗎?”

“應當不曾。”尚弈聲音有絲柔軟,也是,昏睡三天的人能有什麽力氣!

謝貍伸手捋了捋他微亂的碎發,只覺得發梢有些紮人,他頭發很硬。“你該謝我的,要不是我,你現在就被我大哥的人抓住了。”

尚弈眼瞼微垂,睫毛下是一彎剪影,“你大哥?你是謝靳年的妹妹,權傾朝野的謝安之女。”

“嗯。”

謝貍站著累,索性曲了雙腿盤坐在地上。

“我是謝安的幺女謝貍,你流落民間的時候,我正在長安城為非作歹,你回皇城了,我又跑到外間游歷這大周大好河山,所以我們一直沒有見著。”

尚弈方才被謝貍踢裂開的傷口正流著血,血液和汗液黏著衣服,濕噠噠難受的緊。他轉了轉脖子,後頸哢嚓幾聲響,修長的脖頸青筋迸發,方才覺得肩頸處酸痛感少了點。他睨著謝貍,聲音尚算輕柔,:“綁我做什麽?”

“我綁你自有用處,不過,我不會傷及你性命,在我這裏你是安全的。”

謝貍雖惱怒他盜竊謝家兵符的事,但畢竟他對她有用,所以前幾日餵了他丹藥,他是死不成的。

她托著腮,打量著面前狼狽的尚弈,道:“你欲盜竊謝家兵符,野心不小。”

尚弈嗤笑一聲,緩緩擡頭,“盜竊謝家兵符?你這樣認為?”

“難道不是嗎?不然,你鬼鬼祟祟進入謝府是為了什麽?”

尚弈睨著謝貍柔美的臉龐,嗤笑一聲,沒有說話。

“怎麽不說話?”謝貍被尚弈看到極不舒服,加重了語氣。

“謝家權傾朝野,我此次進謝府是探查謝府與敵國晉朝勾結的證據。”尚弈打量著謝貍,目光意味不明。

“你胡說!”謝貍怒視著他,眼中燃著小火苗。

尚弈哼笑一聲,移開了目光,輕道:“你不是謝安,不是謝靳年,他們的心思你又知道多少?何況,謝家身後還有七皇子尚粵,皇帝多年來遲遲沒有禪位的想法,難道尚粵沒有一點心思,而尚粵身後的謝家也沒什麽想法嗎?”

謝貍斂了眉目,低道:“我爹的事我管不著,可你呢?皇帝尚真昏庸,他子嗣雖多,活過成年的卻沒幾個,我不信你沒奪位的心思。你潛入我謝府,想盜取的到底是什麽?!”

說著,謝貍從懷中拿出一把匕首,抵在尚弈的脖頸。她手指輕輕一動,鋒利的匕首便劃破了尚弈雪白的肌膚。鮮血侵染,順著脖頸落入衣裳之內。

尚弈卻似毫不在意脖頸上的傷口,他睨著謝貍,笑了笑道:“你想的不錯,要說我沒這心思也說不過去,只我潛入謝府,的確是為找出你謝家和晉朝勾結的證據。”

通敵賣/國,罪及九族!!!!!

☆、這酸爽!

通敵賣/國,罪及九族!!

謝貍將匕首仍在一旁,她咬牙起身,負手於後,眼神透著股桀驁,“如今大周是我謝家一門獨大,我不信我爹還會和敵國勾結,自毀家業!!你別在這挑撥離間。”

尚弈眼瞼微闔後覆又睜開,他眉眼淺淡,眼中沈寂,那姿態不可不說是極為輕視的。方才一番話,受影響的只會是謝貍。

謝貍嘴唇緊抿,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再一次強調道:“我父親不會與敵國勾結的,你方才就是在胡說八道!”

尚弈動了動酸軟的身子,打量著謝貍,“朝中局勢你知道多少?”

謝家如今是一門獨大,可在亂世中,榮華富貴,來的快去的也快。沒有什麽是永恒!

謝安為鞏固權利與他國勾結也不是不可能。

權勢最為世人所向,因為權勢可以帶給人很多東西。

想到此處,謝貍心情莫名的好了起來。如今他性命在她手中,她一念起,他生死落,何必跟他起這無謂的爭執。

這樣想著,她梨渦清淺,眼含笑意,半彎著腰湊近他。芊芊玉手,輕巧的撥開他額上軟軟搭著的碎發。

尚弈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而後便安靜的等著謝貍接下來的動作,眸中漆黑一片,並無驚慌,反倒略帶笑意的看著謝貍。

那笑意清淺,不達眼底,似是而非。

謝貍毫不在意道:“朝中局勢如何我不知,只你現在在我手中,生死不過我一念之間,你現在應當想著如何感謝我救你一命的事。”

尚弈靠在石柱上,嘴角輕扯,“那多謝。”

謝貍嘴一撇,隨意道:“不謝。”

她說著順勢將覆在他眉骨處的手指收回,一陣劇痛傳來,她控制不樁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混蛋!!

尚弈緊緊咬住謝貍右手食指,面無表情的臉上只在聽見謝貍慘烈的呼痛聲時才隱隱閃過一絲笑意。

謝貍痛的眼淚都糊了滿臉,毫無形象的呼叫“松開,松開!”

“混蛋!松開!!”

尚弈聽了她的呼叫,咬的更狠了,血順著他的嘴角溢出,讓人看了心顫。

眼淚鼻涕糊了謝貍一臉,她稍稍一動,手上痛楚愈發明顯。

她身邊沒有利器,只能側首從頭上拔出佩戴多年的銀釵,朝著他身上脆弱卻不致命的地方刺去。

銀釵刺入血肉的聲音就響在耳畔,可食指的疼痛卻絲毫沒有減少。

謝貍慌亂擡頭,只見著他嘴角含笑,目光冷厲。他嘴角的血跡妖冶異常,原本死寂的雙眸此時是正正經經的多了笑意。

謝貍痛的整個手臂都在顫抖,看著他這樣,謝貍心裏發了狠。將手中銀釵扔在一旁,咬牙便朝著他那張冷硬的臉湊去。

“我就算不要唲屍的心,也要定了你的命!”

謝貍湊近他,也不管他臉上血跡汗漬,張嘴就啃了起來。

臉上一陣熱氣傳來,尚弈偏頭,卻被謝貍用一只手按了回來,右臉頰和著熱氣傳來一陣刺痛。隨即,耳畔傳來唾液吞咽的聲響。

尚弈眼眸漆黑,眸色透出一絲異樣。一瞬之後,他終是將謝貍被□□的不成樣子的食指放了出來。

“你想要唲屍心。”

他松了口,可謝貍卻沒,直到口中傳來血腥味,謝貍覺得惡心才住了口。她低頭去看右手食指,上面血肉模糊,若是再晚一點,這一截手指就保不住了。

女子愛美,謝貍也是如此,丟了指頭不異於在她臉上劃了一刀。看著依然氣定神閑的尚弈,謝貍怒氣上湧,上前狠狠揣了他好幾腳。

傷口被踢裂開,痛楚傳來,尚弈沒有發出聲響,他被束縛在石柱上,微仰著頭,一雙利眸盯著謝貍。

他是被束縛之人,可那樣肆意的神態仿佛謝貍才是低人一等。

謝貍怒氣上湧,伸手拽住他下頜,惡狠狠道:“本想留你一命,看你這樣卻是不想活了,等我取了唲屍心,當場就把你給殺了,屍體扔在深山野林。”

尚弈撇向謝貍受傷的手指,添了添嘴角血跡,那模樣妖媚而邪肆。

謝貍心裏發怵,窩囊的將手收了回來。可轉眼看見尚弈面無表情的臉上赫然便是方才她咬下的血印時,心情又好了很多。

謝貍笑嘻嘻的湊近尚弈右臉頰,有些傻氣的朝那傷口處呵了口氣,賤兮兮道:“方才是不是很疼啊?我咬的可認真了,保管你以後出門臉上都帶著我這牙印子。”

謝貍說完歪著頭看他。見他依舊面無表情,似個木槌,便有心捉弄他。她手指微闔,輕松的打了個響指。同一時刻,一只大狗不知從何處蹦了出來,歡快的在她身邊蹦來蹦去。

那狗白白胖胖的,渾身雪白,只額心一捋紅毛看去十分可愛。

謝貍蹲下身子賣力的撓了撓大狗脖頸,大狗舒適的仰起頭。兩只狗眼愜意的迷成一條縫,狗嘴微張,不時的噴出熱氣。

謝貍摸了摸大狗的頭,輕聲道:“美人,去!咬他左臉。”

方才謝貍咬的是他右臉,他右邊一個牙印,左邊卻沒有。看著不對稱,謝貍心理總是不怎麽舒適的。

那被叫做‘美人’的白狗果然聽話。它走到尚弈面前,雙眸冒出熊熊怒火。它大嘴一張露出雪白鋒利的牙齒,連紅色的牙床都露了出來。看去有那麽一絲絲恐怖!

謝貍雙手叉腰,臉上露出賤兮兮的表情。她記著方才尚弈說謝家通敵賣/國的事情,早想揍他一頓的。

尚弈此時面色微變,他睨著謝貍,眸色冷厲。他身後被束縛著的雙手緊握,傳出骨骼交錯的聲響。

謝貍朝他挑了挑眉毛,勸道:“你要是向我說一句軟話,我就不讓美人咬你。”

尚弈輕聲嗤笑,“沒了謝家,你倒是會仗狗欺人!。”

謝貍蹲下身子,與他面對面道:“我只是覺得你不配我動手罷了。皇室的人,沒幾個好東西。美人,咬他!”

謝貍的話倒是有幾分真意。當今聖上尚真昏庸暴虐,無君上之才,卻以至高地位橫征暴斂,勞民傷財。癡迷仙道之術,且荒淫無度。而皇室中人多繼承了他們老爹尚真的性子,昏庸荒淫。

大白狗回頭望了謝貍一眼,然後有些遲疑的湊近尚弈。須臾,白狗退後幾步,一雙狗眼水汪汪的映照著尚弈的容貌。它顯然有些遲疑,看去也有些傻氣。偌大的狗頭,一會偏右,一會偏左。

謝貍看不過去了,她上前拍拍狗頭,斥道:“這邊,這是左邊,你長沒長腦子!”

白狗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委屈,好像在說‘我長得是狗腦。’

尚弈打量著這一人一狗,眼神平靜。他雙手被鐵鏈束縛在身後,輕輕一動便會發出聲響。因此,他格外小心的輕輕挪動手腕,試圖脫離鐵鏈的束縛。

白狗被謝貍教訓一番後,再不遲疑的朝尚弈的左臉而去。然後,它張大嘴伸出長長的舌頭熱情的舔舐尚弈的左臉頰,嘴裏跟著發出哼哧哼哧的聲響。看的出來,它舔的格外賣力,格外熱情。

謝貍面色一僵,臉色漸漸變得青黑。

“死狗!!”

白狗動作一停,然後歡快的跑到謝貍身旁蹲下。身後毛茸茸的尾巴歡快的搖著。一雙狗眼水汪汪的,狗嘴一咧露出一個極大的笑容。仿佛再說‘快來誇我啊,快來誇我!’

謝貍無語的瞧了白狗一眼,然後轉身離開。她沒走遠,而是在山洞的一角蹲下。那裏擺放了一個包裹。謝貍在包裹中翻找了好一陣,才找出一個白色的瓷瓶。她嘴角輕抿,慢悠悠的將瓷瓶中的藥粉灑在被咬的潰爛的食指上

那白狗仍舊歡快的搖著尾巴在她身旁轉悠。

尚弈一襲黑衣,臉上盡是血汙。他靜靜的看著遠處的謝貍,無聲無息,便如孤狼瞧著獵物,只等伏擊的一刻。

謝貍偏著頭與尚弈對視,“你看我幹嘛,難道還想被我咬?我可不想了,你也不看看你臉上血汙多重,剛才可惡心死我了。”

謝貍說著,心裏一陣惡寒,身體不自覺的打了個寒戰。方才嘴裏的血腥味太過惡心,她可不想再一次嘗試。

尚弈看著她的動作,眸中更顯幽深,須臾他微閉了雙眸,不在理會謝貍。他剛被她狠狠踢了幾腳,傷口裂開。血液順著傷口流下,濕噠噠的黏著難受,他現在需要休息。

山洞空寂涼爽,安靜的恰好,卻不合時宜的傳來女子清脆的聲音。

尚弈睜開雙眸,側首望去時。只見謝貍樂呵呵的吃著饅頭,嘴裏還時不時的哼著歌。

曲調陌生,歌詞怪異。

尚弈皺了眉頭,“閉嘴。”

謝貍動作一滯,果真閉上了嘴,不在哼唱。她盯著尚弈,眸中透出詭異的光彩,顯然又在想著怎麽捉弄他。

大白狗站在她身旁,也跟著偏頭打量尚弈,一雙狗眼閃著別樣的光彩。然後,白狗蹦蹦跳跳的跑到他身旁。

尚弈眸色冷厲,依舊面無表情,只那眉頭卻若有若無的皺著。他總覺得這狗傻氣的厲害!

白狗跑到尚弈身旁後,又熱情的添了添他臉頰,然後低頭在他身旁嗅了嗅。做完一系列動作後,它狗腿一翹,對著尚弈撒了泡尿。

……

這酸爽!

☆、托福

此時,山洞變得格外寂靜,只依稀聽得大白狗哼哧哼哧的喘氣聲。

謝貍看著尚弈青黑的臉,默默的吞了口唾沫。

“美人,過來。”謝貍小心翼翼的喚著白狗,一雙眸子卻在悄悄的打量尚弈。

白狗聽話的走到謝貍身邊蹲著,一雙狗眼仍舊含情脈脈的盯著尚弈。

謝貍清了清嗓子,強自鎮定道:“這…哈哈……美人好像看上你了。”

尚弈臉上溢出怒火,這一次他不在掩飾,而是忍著劇痛強行運動真氣欲震碎束縛在他身上的鐵鏈。鐵鏈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謝貍知道他想做什麽,卻沒阻止。只一人一狗蹲在他的對面,靜靜的盯著他。

過了半響,謝貍才好心的提醒他,“別浪費力氣了,這鐵鏈是玄鐵制成的。而且我餵了你軟骨散,若是強行運用內力,只會傷了你自己的身體。”

尚弈呼出一口濁氣,狠狠的盯著她。

謝貍避開他狠辣的目光,低著頭,一手撐地,一手順著大白狗的毛。折騰了他半天,她現在竟然有點心虛。

“其實……”謝貍好心的看著尚弈,解釋道:“美人是條好狗,真的,你不應該嫌棄她的。”

像是要迎合謝貍的話,大白狗仰起脖子,嚎叫了一聲。山野震動,洞穴深處偷懶的蝙蝠被聲音驚嚇,呼哧呼哧的飛了出去覓食。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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