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大人很少和彌生談起自己的事，大多時候都是彌生自顧自的講，而神明大人則默默聽著。

也不是神明大人不願意說些什麽，只是祂覺得沒那個必要罷了。

和彌生比起來，埭禮覺得自己日覆一日年覆一年無趣的時光，真的沒什麽好說的。

而且比起講故事，她更喜歡聽故事。

和神明大人親近一點後，彌生曾問過神明大人一些往事。

那個時候是她過於沈浸在愉快的氛圍當中了，話說出口就後悔了，正要道歉，神明大人卻望著遠處的天空，給她講了一個故事。

故事的開頭是一成不變的，很久很久以前，童話般的開場，卻訴述了一個悲傷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小村莊，他們在森林之中，供奉著唯一的山神，祈求家人平安與收獲豐饒。

雖然村子不是那麽的富有，但村民們都很幸福快樂。大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人們打獵種田，女人們餵動物管孩子。

在這個小村莊裏，就算家裏再貧窮，那也要騰出一點位置來供奉山神。若是有人不這麽做，那麽就算平日裏再和藹的村民們也不會給那人好臉色看。

有一天村民們在森林裏撿到了一個小女孩，女孩的右眼似乎受傷了，一直緊閉著。善良的村民們把女孩接回了村子，由村長決定女孩的留去。

照理村民們是很不歡迎外村人的，可小女孩太柔弱可憐了，而且一只眼睛還失明了，若是將女孩趕走，指不定馬上就被林子裏的猛獸給吃掉了。

這樣一來，他們不都成了間接殺死女孩的兇手了，村民們實在是不忍心。

村長是個白頭發的老頭，在村子裏德高望重，他提出的建議和意見在村民們的心中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讓山神大人來決定吧。］

於是女孩被帶去了神社，跟著村民們一起跪拜過神明後，她被留在了神社。

［等太陽出來，如果她還活著，那麽就是山神大人接受了她。］

神社本就建在高山上，與陽光充裕相對比的就是危險的深林。為了不讓野獸進入神社打擾山神大人，由村子裏高大的獵手來當守衛者。

村長把神社的守衛都撤掉了，一點食物和水也沒給女孩留下。

夜晚很快就降臨了，女孩又冷又餓，山上的蚊子也吵得她睡不著覺，耳邊還有狼的嚎叫聲。

靠在供桌旁邊，抱住自己的胳膊，只有蠟燭跳躍的火光能溫暖一點女孩。

供品沒有熟的，都是糕點和水果，但即便如此，女孩還是忍不住被它們吸引。

她伸出手，做賊似地飛快拿了一塊糕點，塞到早就饑餓了好久的嘴裏，只咀嚼了幾下，她便迫不及待地吞下了。

埭禮發現了女孩這種會被村民千刀萬剮地舉動，她並不在意，依舊坐在櫻花樹上，撫這這棵陪伴祂許久的櫻花樹的枝椏，輕輕地搖晃著赤｜裸的雙足。

埭禮一向對人類縱容，就像主人縱容可愛的貓貓狗狗一般，如果一只流浪貓被家裏的咬著後頸貓叼到了家裏，被流放到了沒有食物和水的陌生地方。

小貓咪伸出爪子偷了她不吃的小魚幹，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一小點施舍，也許可以成為流浪貓馴養成家貓的推力。

還有，埭禮不喜歡自己的山上有血肉模糊的屍體。

女孩一連吃下了好幾塊糕點，等肚子填飽了些，她才試圖閉上眼睛睡覺。

夜裏的安靜很詭異，知了不知疲倦的叫著，還有漸漸靠近門口口水滴下的聲音。

女孩驚恐的睜大眼睛，一雙在黑暗裏散發著貪婪綠光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是狼。

女孩幾乎停止了思考，全身都被恐懼占據了，只能無用的顫抖著。

她實在是太瘦弱了，若是在西方的童話中，醜小鴨是被狗嫌棄的醜而下不去嘴，她就是被狼吃了後還嫌棄不夠塞牙縫的瘦天鵝。

［山神大人，請救救我吧。］女孩的聲音帶著哭腔。

與此同時，兇惡的灰狼像是被嚇到了一般，嗷嗚一聲夾著尾巴逃走了。

埭禮看出了這個女孩子的與眾不同。

一只會認得出鏡子前的貓咪就是自己的小貓，在眾多普通的的家貓裏的確有些特殊。

不過只要不危害到這座山，埭禮就不會讓她小小年紀就再次進入輪回。

日出一片魚肚白，慢慢染上了緋紅色。太陽升起來了，第二天到了。

村民們看到了毫發無損的小女孩，把她接進了村子。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小女孩也漸漸長大，她聰慧機靈，很受村民的喜愛。

女孩說她忘記了之前的記憶，就只隱隱約約記得自己是被父母還是什麽人拋棄在森林裏的。

村民們接納了她，並把他們在森林撿到女孩的那天定為女孩的生日。

那些日子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雨，直到女孩的生日才放晴。

而又恰好是那天，山洪爆發了。

大自然的力量不可抗拒，渺小的人類與螻蟻沒什麽不同，只能徒勞地大喊著山神大人，想要以此來獲救。

房子塌了，畜棚壞了，田地沖沒了，樹倒下了，村民們無力地揮舞著雙臂，最後沈沒於水中。

曾經熱鬧非凡的小村子成了一堆廢墟，被後人給遺忘掉了。

“真緒……”彌生講完了這個故事，聲音都變軟了，好像再次被感動了。

在她心裏，收留無處可去的女孩子的村民是善良的，而他們結局竟然是遭受天災死去她，她很可憐他們。

彌生和他們道了別便離開了。

等彌生走了，埭禮才慢慢悠悠地坐回了神社裏，她說：“想聽一個故事嗎？”

真緒應了一聲，沒想到這個故事和彌生之前說的那個還有關聯。

女孩生日那天，山洪突然爆發。

高大的樹木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砰地倒在了地上，一下子壓死了好幾個村民，那些村民一開始還有意識，但等水沖到這裏時，他們便在窒息與內臟壓碎灌入涼水的痛苦中死去了。

女人尖銳的哭泣與孩童的大叫盤旋在天際，像是黃昏落日時揮散不去的黑烏鴉。

高處的神社幸免於難，但村民們只有在特殊的日子裏才會來神社參拜，平時都是在家中供奉。放眼望去，在高山上的村民竟只有三四個守衛。

村民們在山神的保佑下從未經歷過如此之大的災難，一時間只得依靠本能死死抓住一旁的石頭或者沒被沖走的什麽。

埭禮從山下望去，整個村子就像被一鍋煮了，鍋裏的水還在不停的翻滾。

幾個守衛已經跪在了神社裏，淚流滿面的求山神大人救救他們的妻子兒女。

可是神明並不能與天道抗衡，這是這個村子的命，是他們的命中註定，這場山洪都是命運的安排，祂無法改變，也不想改變。

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還跪在供桌前，黝黑的面龐上淚水與血液混合在一起，完全看不出他們平日裏的作為村子裏最強的獵戶的威風凜凜。

［山神大人，埭禮大人，請您救救這個村子吧！］

他們狠狠地朝地板磕頭，頭破血流了也不停止，反而越磕越重。

［埭禮大人，請您救救您忠心的信徒吧！］

埭禮停下了搖晃的腳，她細細的觀察著這幾個人類。

奇怪，信徒嗎……

神明大人眨了眨眼睛，那一片湖面翻湧出來浪潮，把倒映在上面那副人類在山洪中茍延殘喘痛苦離別卻無可奈何的畫打破了。

真糟糕……

白皙的手指上沾滿了屬於神明的金色血液，埭禮好像從頭上取下了一片輕薄的花瓣那樣簡答，手中剛挖出的兩顆球狀物體散漫在空氣中。

山洪停止了。

與天道做交易付出的代價。

埭禮想，祂應該要消失了。眼睛是神明最重要的東西，幾乎所有神力都儲存在裏面，而其他器官包括身體只是無用的空軀。

埭禮靠在櫻花樹上，耳邊大多是是村民們死裏逃生興奮的歡呼，家人離去的抽泣聲很少。

［走了。］

埭禮摸了摸櫻花樹凹凸不平的樹幹，櫻花樹落了幾朵漂亮的小粉花在祂的衣服上，好似是對祂無聲的道別。

趴在地上咳嗽的女孩若有所感地擡頭望向山上，緊閉的右眼微微擡起，如海般深藍的瞳中流竄過了一絲血絲。

神明大人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那樣狼狽，金色的血液流了滿臉，像是在哭泣似的順著臉頰滑落在衣領上。

祂的手指一下一下的輕輕敲擊著樹幹，這是埭禮為自己敲響的喪鐘。

溫順的熙風柔柔的拂過祂的臉頰。

要走了嗎？不知道那個世界會是什麽樣的呢。埭禮少見的產生了興趣。

但是祂很清楚，對於神明來說，只有誕生與消逝，沒有轉世一說。

被風拂過的眼睛不流“淚”了，埭禮遲疑地拿手碰了碰，卻是細膩柔滑布料的觸感。

祂，還在？

風回應了埭禮，它在埭禮的手上轉了幾圈，像是在獎勵做了好事的乖孩子。

雖然看不見了，但是憑借其他部分分散著的微弱神力，埭禮還是能感知到周身發生的事情的。

聽到了，瓷器被打碎的聲音、糕點被粗制濫造的廉價草鞋碾在腳下的聲音、男人們的咒罵聲。

在意識到了山洪停下來了後，獵戶們紛紛沖下山去。

［埭禮根本沒有在保佑我們，都是我們砸了神社，山洪才得以停止的。］

［這是邪神，不可信啊！］

［這個小姑娘是邪神選中的魔女。］

［燒死她，燒死她。］

埭禮聆聽著村民們的聲音，如同她聆聽他們的願望一樣認真。

軟軟的花瓣飄落在祂的手上，祂把臉埋在手裏，隱忍地吐出幾個字。

［沒關系。］不用安慰我。

神明大人首次感受到了屬於人類的情感，像一場來勢洶洶的山洪覆蓋住祂，那是信徒們的怨，與恨。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