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帶著花瓣拂到兩人面前。

真緒明白埭禮的意思，祂把自己的傷口揭開來給她看，把自己最軟弱的一面展現給她，這是側面的對她表示她已經被祂接受了。

單看埭禮的模樣，真緒還真沒有想到祂是那種犧牲自己拯救蒼生的神。

寧可違抗天道，也要與命運對決犧牲自己拯救蒼生的神明，被信徒給徹徹底底背叛了。

這個故事可憐的對象倒是反轉了，那些愚昧無知的村民不可憐，被感動卻不自知的神明大人才可憐。

反而是像游戲中反派的那個以萬物為芻狗的天道救了埭禮，這戲劇性的反轉發生在現實中是那麽的殘酷。

“謝謝。”真緒沒有義務更沒有立場去安慰埭禮，她只能對用這個方法來獲取互相信任的埭禮道一聲謝。

對埭禮來說，祂的存在可有可無，就像祂自己說過的。祂不是神明，只是一個被困住游蕩的幽靈。

夏目彌生，這個誤打誤撞在不經意間漸漸溫暖了埭禮的人類少女，才是埭禮最重要，也是唯一看重的寶物。

想到茶發少女可愛的微笑和澄澈的雙目，真緒對埭禮堅定道：“我會保護好她的。”

埭禮終於笑了，淡色的唇角彎起，映襯著一樹櫻花，那樣溫柔飄渺。

“我相信你。”

真緒喜歡彌生，喜歡她的單純和那顆對她樸拙熾熱的心，喜歡她那雙明亮得可以照亮她的眼睛，喜歡她不經意間的小動作和對她的善意縱容。

與黑手黨的大家不同，彌生渾身上下都是幹幹凈凈的，她是屬於光明的人，可以在陽光下自由微笑的。

面對這樣的彌生，真緒本以為會被太陽灼傷，但彌生不一樣，那雙熟悉的眼睛總能撫平她內心的焦慮。

真緒貪戀著彌生的溫暖，像是在黑暗中徘徊已久的生物，死死地抓住這縷光。

翌日，彌生離開的時候，真緒就跟在她後面，打算探探這個地方的虛實。

她不是被圈養的寵物，膽小地縮在安全的地方瑟瑟發抖。

天氣依舊是大太陽，似乎從真緒來到這裏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改變過。

一片綠色中彌生的背影很明顯，真緒雖然不是搞暗殺的，但是作為港黑的殺手，跟蹤一個普通少女易如反掌。

前方的彌生蹦蹦跳跳地走著，嘴裏還哼著歌，看上去沒什麽異常。

真緒註意著腳下的路，眼睛盯著彌生。

“櫻花啊，在熙風中，粉紅色的花瓣……”

歌聲第三次重覆了，起伏和換氣的位置都一樣。

太不正常了，就像上次一樣，真緒好像走進了一個不停循環重播的放映機，被困在裏頭一遍遍的重覆看著這一小段影片。

真緒拿著匕首沖上去，一下子就把彌生給撂倒了，茶發少女摔在地上，還沒來得及反應，真緒就擒住了她的雙手。

“真緒？”彌生沒有第一時間責怪真緒，而是給了她充足的時間來解釋。

“你到底是什麽東西。”真緒的刀尖就貼著彌生纖細的脖子。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出現了，這個彌生與神社的彌生完全不一樣，上次那個“彌生”是楊假扮的，那這個“彌生”又是誰。

楊的目的是引誘她殺死“彌生”，“彌生”一死，彌生也會死。

那麽這個“彌生”尚且不可輕舉妄動，真緒只是用刀威脅一下，實則不敢刮蹭“彌生”一下。

彌生這麽柔弱，留下醜陋的傷痕就不好了。

然而彌生一點沒有掙紮，平日裏會說話的眼睛失去了光澤，猶如一個失去了發條停止運作的玩具人偶。

真緒站起來，匕首依舊緊緊攥在手中，她向彌生剛才走的方向走了幾步，明明是筆直的路，可是馬上就像走了一圈又繞回了原點。

拿出那枚小小的耳釘，真緒把耳釘放在彌生身上——沒有反應。

看來不是地獄搞的鬼。

暘承認過【這是個有限的空間】

那【空間】指的應該就是這個神社了，神社以外畫面都是重覆的幻象。

真緒也有聽說過幾乎被意大利壟斷的幻術師的存在，以前綁架過她的六道骸就是一個，她也見過對方施展的幻術。

只要相信就是真實存在，這是幻術的基柱。

這句話不是什麽機密，聽上去簡單，但是要說服自己眼前的景象不是現實不是紙上談兵那麽簡單。

再者，若真是幻境，那對方的目的又是什麽。

真緒仿佛陷入了一個無解的環，勉強成立一種猜想下一秒就被推翻。

躺在地上的少女無神的凝望這天空，真緒把她扶起來，向著神社走去。

眼看就要到神社了，肩膀上忽的一輕，真緒向後轉，只見得茶發少女從小道上向她走來，手裏提著一個盒子。

“早上好呀真緒！”元氣滿滿的問候。

時間一到了神社外就變得雲譎波詭，黑夜未至就跳轉到了第二天的早晨。

而在神社還是正常的太陽東升西落，日夜更替。

彌生牽過真緒的手拉著家常：“哥哥在外面打拼，他賺了大錢，母親再也不用辛苦的下田勞作啦！”

彌生笑得眉眼彎彎，真緒摸到她長滿老繭的手心。

“哥哥今天一回來就帶了好幾箱子衣服首飾食物什麽的。”

“他說要接我和母親去他工作的地方住。”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神社，埭禮在神社門口站著，彌生拉著真緒跑過去要告訴神明大人這個好消息。

“神明大人，哥哥說要搬家了。”

埭禮楞了楞，語氣平緩的問：“怎麽了。”

真緒察覺到埭禮話語中的顫抖。

彌生開開心心的把剛才對真緒說的話又覆述了一遍。

“所以我要……”

離開了？真緒想著。

彌生僵硬地揚著笑，遲鈍地吐出：“要……但是，我選擇了留……下來。”

神明大人久久沒有回應，真緒手中的耳釘卻發燙起來了，裏面斷斷續續傳來鬼燈的聲音。

“快……殺………殺了夏目……彌生。”

真緒猶豫了，她明白這是紅葉姐姐最厭惡的軟弱，可是她無法控制住心中源源不斷湧出的這份感情。

她懼了。

“快！”鬼燈急切的聲音從耳釘裏傳出來。

真緒不知道自己在幹嘛，腦子裏一片茫然空白，鬼燈下意識命令性的口吻讓真緒行動起來。

真緒的手是雖然哆嗦著的，但她緩緩舉起匕首，一刀就捅穿了少女的脖子。

溫熱的血噴濺到真緒的臉上，真緒睜大了眼睛，匕首掉在土地上。

畫面像是玻璃一般碎裂成一個巨大的蜘蛛網，驟然崩潰。

彌生輕快的聲音說道［所以我要離開了。］

真緒看到好不容易熬出頭可以和哥哥去外面的世界享福的彌生，她孤零零地躺在被褥裏，枯瘦蒼白的手虛虛地在空中揮了一下。

按著地板撐起身子，她費力地爬到了桌子那裏，桌子上的陳設很多，和灰撲撲的墻壁放在一起說不出的違和。

彌生拿了一張紙，紙對她來說是昂貴的不可奢求的東西，雖然哥哥帶來了很多，可她再三考慮，還是把它放回了原位。

又拿出一瓶墨汁，彌生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沾了一點，看著因為她天天擦拭而光潔的木制桌面，她突然意識到了，她不識字，更不會寫字。

她靠在桌子上喘著氣，最終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這病來的極快，彌生不知道是不是傳染病，她堅定的讓母親不要進她的屋子，母親也只能含著淚點點頭。

父親和哥哥去找能治病的醫生了，可這鄉野醫生又有幾個是真才實學。好的醫生也不是沒有，但是彌生覺著自己已經撐不到那個時候了。

柔順的茶色的長發如今像稻草一樣醜陋，營養不良有些蠟黃的肌膚變得蒼白。

母親叩了叩門，門上那抹深色的影子顫動著，她把托盤放在門外，憋住了哭腔：“吃飯了彌生。”

彌生強打起精神道：“好的媽媽，我感覺我已經好多了。”

“彌生……香取家的小子又來提親了，他說他想要和你說說話，要不我再回絕掉好。”

“不用，叫他來吧。”

隨著一陣腳步聲，少年走到了門前，他似乎迫切的想要展現他的真心，一股腦的把話全部倒了出來。

“夏目，我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當時我為了引起你的註意，才老是扯你的辮子，對不起……我是真的喜歡你的，那個我……我可以入贅，我不圖你們的錢。彌生，讓我來照顧你吧。”

彌生回想起和同學們在一起的時光，表情變得溫柔起來，她輕聲道：“謝謝你沒有說出去我的事，可是我不能答應……”

少年急促的打斷了彌生的話：“我不在乎你有沒有生病！”

彌生頓了頓，接著又緩緩道：“也不想答應。”

隔著一扇紙門，男生的握緊了拳頭，最終又無力地松開了。

“我明白了。”

腳步聲漸行漸遠。

彌生爬起來，披上了外套，翻過窗戶，用盡全力跌跌撞撞向森林走去。

或許是回光返照，她的神志清楚了很多。

她把沾滿樹葉和泥土的外衫一扔，用力跪倒在供桌前。

十指相扣放在胸前，彌生閉上眼睛向神明大人許了一個願望。

［神明大人，如果您能聽見我的聲音，我希望您，同時也請求您，去試著感受人類的喜怒哀懼吧。］

［跌倒了就爬起來，像您教我的一樣；

被欺負了就欺負回去，像您教我的一樣；

開心就要正大光明展現出來，像您教我的一樣。］

［自由的，真實的，無怨無悔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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