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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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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後搖樂隊的演出被鴿了,請我來回收一張即將作廢的票。我一邊怨恨他把我當備胎,一邊叫了出租車往城裏趕。窗外的霓虹燈在一片漆黑中登場又退場,馬路邊停了一排排車,餐廳裏坐著一群群人。他們也和我一樣,夜晚為愛出動嗎?還是辦公室又有哪個家住城裏的家夥提議吃簋街小龍蝦了?

馮宇艾站在一個小胡同口等我,見我下車走過來,象征性地迎了兩步。我故作輕松地笑道:“幹嘛呢,大晚上不回家?”

他跺跺腳說:“趕緊的,快開始了。”說罷就往暗無天日的巷子裏跑。

我看著他的背影,想起了春天的操場上,有個男孩在放風箏。

奉勸老年人不要來跟年輕人搶迪蹦。這讓人切實的感到,這個世界快毀滅了。人們像剛被撈上船的沙丁魚,雖然對自己目前的處境不甚清楚,也不明白所謂快樂與痛苦,擠在一起掙紮。我在其中回味著無數個瘋狂的理由,莫名地冷感,盡管也用過很多無力和憤怒,但這樣發洩出來貌似還不至於。

馮宇艾仰著他的小腦袋看向舞臺,明明場館裏很暗,他的眼睛還是星光熠熠,對那個穿著連體衣的銀發女孩流露出強烈的真摯情感。我盯著,只感覺世界上那些震人心魄的風景都沒有存在的意義,看一看少年的眼睛便足夠了。

所以說老年人不適合蹦迪,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除外。

演出結束後,臺下又瘋狂喊安可。我在心裏大叫,不用安了吧!小腿肚都抽筋了!馮宇艾小聲問:“累不累?”

嗯,我決定再堅強一次,做了一套稍息立正向後轉。他笑道:“你都累傻了!咱趕緊出去吧。這樂隊也不知道怎麽紅的,我覺著狗屁不通!”

狗屁不通你還聽著麽認真?看來馮宇艾不但喜歡看狗交配,還喜歡狗屁。

夜晚的冷空氣催人清醒。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確定馮宇艾沒有蒸發。他揉肩膀又抻脖子,動作意外地挺瀟灑。

“徐曉初。”他突然正色地叫我的名字。“我求你個事兒。”

我望著他,還是比較悲哀的。一切都在按照劇本發展,他估計要開口借錢了。

“我可以去你家打擾幾天嗎?”他的手又開始摸腦袋。他留著比較長的寸頭,被他這樣撫過去,讓我想起了刺猬軟軟的外殼。

我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也弄不清楚怎樣才能溫柔地阻止他利用我的喜歡作祟。我甚至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十七八歲的高中生,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叫馮宇艾。他的言行如此地反常神秘,恰到好處地時時令我掛念,足夠他對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這一切也太巧了,巧到了令人感到危險的地步。

“算了!我也太死皮賴臉啦!”他搖頭,尷尬地咧咧嘴。

“好啊。”我笑起來。

生理學家也許會有興趣知道,在這關頭,我只能——我想是最非凡的情形——借另一場暴風雨洩下我山洪般的淚水。*

*《洛麗塔》

“你平常聽什麽?”

馮宇艾在出租車上掏出他鳥屎似得耳機,分給我一邊。

“沒有耳機的時候,聲音是會共享的。兩個人如果離得很近,就算堵住耳朵,也不能阻止聲音傳過來。但是有了耳機,就算和你同處一室的人夜夜笙簫,你也可能完全察覺不到。”他接著說。

而我欲哭無淚地癱在後座上,註視著計價器。真是增長得比我國的人口還快。

“這個歌好聽嗎?”他接著問。

“……”我悲傷得快聾了。我上輩子應該是個女孩,為了供弟弟讀書,自願被賣進妓院。現在我演繹的是坐在通往妓院的牛車上時的表情。

“它講的是一條河。在日本的河,但是位置不像鴨川那麽顯眼。因為它是再平常不過的一條河,不會決堤也沒有幹涸的危險,所以沒人理會它。但是它也是很重要的一條河,負責處理生活汙水什麽的。*它整天在那兒流淌,其實也摸出了一些門道,比如眼淚的味道。眼淚的味道也是很豐富的。親人離去是一個味道,考試考砸是另一個味道,這些味道只有這條河知道,他通過這樣的方式了解地上的生活……操,我還沒講完就下一首了!”

我聽他發表大段演講,霍,又小看他了,還是個文藝青年。真是具備了當代厭學少年的所有特征。一會兒到了家他睡哪呢?沙發是不是有點短,給他換副床單……我在客廳裏睡的話,也許他要離開時還能察覺……菜刀,菜刀要全部藏起來,留下一把沒開刃的。

“你沒在聽吧。”他忽然沈下聲音。

“我在聽啊!”我怎麽能漏聽你一句話呢。

“你總是這樣心不在焉,在公交車上也是。”他氣惱地說,“我在你面前經過了不下二十次,你只有幾次瞟了我一眼。我那麽盯著你,你怎麽毫無察覺?”

我楞住了。過了好半晌,我顫抖著問司機:“師傅……您看……您看這車上有幾個人?”

師傅吼道:“你們倆大小夥子大晚上閑的了?!驢唇不對馬嘴的,嚇得我背後都出汗了!”

馮宇艾也吼起來:“你他媽瞎打的什麽岔?”

我委屈得嚎:“車上那麽擠,你還在我面前經過不下二十次!你不是外星人就是幽靈!”

夜晚的出租車上一時沸反盈天。馮宇艾本來眉頭緊皺,毫無征兆地爆笑起來。

“徐曉初,你可真牛逼!”他拉過我的手,居然熱乎乎的,看來晚飯吃得不賴。“我一個大活人,你天天把我當幽靈。來,你摸摸,百分百純正人皮。”

我的手被他裹著貼在臉上,稍一用力就能壓到他的顴骨。極有可能是畫皮!我告誡自己。但是畫皮會這麽燙嗎?不知道是我的手心燙一些,還是他的臉燙一些。

*《涉谷川》

出租車把我們放到小區門口,連頭都沒調,直接倒著開走了。

我們倆縮在羽絨服帽子裏往家走,措辭很久,我提起這件難以啟齒的事:“我家很亂的,而且還很小,沒有客房。”對於自尊心強的男人,親口承認自己家小,跟承認那裏不太行一樣的困難。

馮宇艾臉在帽子裏看不清表情,過了一會兒回答:“……猜到了。”

……這就有點侮辱人了。

“你滾吧!不三不四的人我不歡迎!”我邊說邊跑。

他和我並排跑,還不忘解釋:“我就喜歡又亂又小的!”

這不就是標榜自己家又整潔又寬敞嗎?還有沒有天理了!我加快步頻往家跑,一心想把他甩在身後,我徐曉初,向今夜漫天的星光宣誓,本人也是有尊嚴的!雖然為了他一個電話巴巴跑到北新橋,陪蹦迪陪到腿抽筋,搭了三百塊打車錢,但我不能允許有人對我家裏的臟亂差環境了如指掌!

可是我想得太美了,馮宇艾跑得老快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撅著屁股把我往後拽,跟小兔子拔蘿蔔似的。

“我不是不三不四的人!”他站定,目光炯炯地看著我,“我……我那個啥……”

我喘著粗氣想甩開他,奈何他抓的太緊,手臂蕩來蕩去,在我們之間形成了惡心的wave。

“你哪個啥?”我生氣地說,“你還想幹嘛!”

馮宇艾支支吾吾了老半天,等西北風把我的臉都刮麻了,才勉強說:“我……我數學聯賽是市一等獎……剛出來的成績,你可以百度一下。”

原來這段時間他是在搜腸刮肚地查找自己人生中的成就。我借著路燈微弱的光打量他,不就是自賣自誇一下嗎,臉都紅得冒煙了。

春夏交接之際,早開的花謝了,遲開的花開了,陽光的炙熱初見端倪,還有清涼的微風調和。十八歲,我想,只有在前人眼裏神聖的稀松平常。沒有那麽幼稚,不至於被玷汙,但依舊是脆生生、水靈靈的時候,火候正好。

生而為人,對火鍋裏漂起來的肥牛能有多大抵抗力?來得早不如趕得巧,我張開雙臂,吃相難看地攀上了他的脖子。不許蒸發,不許飛走,就在這裏好好做一個人類吧!

他對於一個大叔突如其來的熊抱,教科書地僵硬了一下,隨後便求知若渴,一目十行。

你們還有誰試過在北方滴水成冰的冬季午夜接吻呢,這感覺像在東北舔了鐵棍,想分開都分不開。畢竟四周這麽冷,只有靠唇舌糾纏取暖了。

馮宇艾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洗個熱水澡,換了身衣服,還差一杯熱牛奶,我收養流浪狗的計劃就完備了。

“你剛剛撲過來的樣子像小飛鼠。”他評論道。

“你嘬得我舌頭都腫了。”我忽略自己泛紅的老臉,冷靜對應。

他無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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