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下午的訓練, 在教官那不知道為何看向他越來越古怪的眼神, 和憋著話想說不能說, 好像下一秒就要便秘的表情中, 許淵被丟出了訓練室。

“還練什麽, 回去好好休息！身體超出負荷了第二天狀態能好的了嗎！趕緊滾蛋！”

見對方臉上的惱怒千真萬確，似乎說什麽話都聽不進去。許淵把“我這才剛剛熱身”, “訓練量還沒有平時一半”這些話給吞了回去。心想自己的實力真的那麽糟糕嗎？真要是不滿意的話, 不是更應該加緊訓練嗎？不知所措地目送氣沖沖的教官大步離開。

盤算著時間, 感覺對方差不多已經走遠，轉過身默念了一下訓練室大門的密碼，打算違背指令重新開始下一輪的訓練。忽然看見無聲無息站在他身後, 距離自己不到半步遠的言澈，許淵嚇了一跳。

“過度的訓練會對身體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言澈似乎看出了許淵的打算, 卻沒有點破，道：“走吧。”

訕笑了兩聲, 尷尬地手掌揉了揉後腦勺的頭發，沒話找話：“真頭疼，不訓練的話，都不知道該幹什麽了。”

言澈說：“既然這樣，你就來提前適應一下副官的工作。”

許淵連連點頭：“好！”

說是來幫忙，但在這個所有事情都仍處於啟動階段，無需戰鬥、更多還是處理桌案上文職工作的現況下, 許淵後知後覺地回想起自己高中都沒畢業, 站在言澈旁邊似乎一點忙都幫不了。

認真讀完一本文件, 上面寫的是關於後勤處為部隊提供的飲料的選擇。也不知道為什麽連這種細枝末節的小問題都要交到言澈這邊來處理，確定裏面的內容無誤之後，許淵將初審通過，轉手送到了言澈的桌子上。

與他慢吞吞的動作相反，另外一頭的言澈，卻是進展神速。數分鐘前看著還是堆積如山的文件，僅僅幾分鐘的時間，便肉眼可見的少了大半。

這真的是人類嗎。即便是計算機，閱覽的速度也就這麽快了吧。

文件放在最上層，言澈看完手頭的一本之後緊接著看的就是許淵這本。一眼掃過約莫三四百字的正文，擡指標了個通過符號關上檔案，傳回後勤處的郵箱。動作行雲流水，看得人目不暇接。

因為是同一份文件，所以速度對比十分明顯。許淵微微咋舌，再一次對言澈的能力有了一個間接認知。

確定自己在這裏真的幫不上什麽忙，許淵想了想，打開後勤處的供需菜單。將剛才在閱覽文件時，看到的飲料勾選了兩份送了過來。

十分鐘後，桌面上所有文件都被處理一空，言澈坐在桌子上，目光往旁邊掃了掃，似乎在思考接下來要做什麽。

許淵走到言澈旁邊，輕輕往桌上放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笑著道：“辛苦了。”

言澈眨了眨眼，鼻翼捕捉到一股醇厚香濃的誘人氣味。原本打開通訊錄想讓手下人將工作調過來的動作頓了頓，不動聲色地關上了系統，好像工作真的結束了一樣，和許淵安心說起了話：“恩。”

“剛才我看到後勤那兒有咖啡供應，就自作主張給您要了一杯過來。”見言澈很給面子的主動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許淵眼前一亮，積極問道：“味道還好嗎？”

言澈點了點頭：“還好，甜。”

許淵：“我特意備註，讓其中一杯加了兩勺奶進去。”

言澈沒說話，目光看向了許淵手中的紙杯。

“我弟弟不喜歡喝這個，說加了奶也說苦。您倒是一口就嘗出了甜味，苦味都——”因為言澈的目光過於明顯，許淵停下方才的話題猜測道：“……您要喝嗎？”

言澈點了點頭。

許淵：“我再給您要一杯過來吧。”

言澈搖頭：“你那個就可以。”

許淵遲疑了一下：“這……”

他倒是不介意，但他怕言澈會介意。

“怎麽了？”

……依言澈的表情來看，這態度顯然是不會了。許淵將手裏的紙杯轉了個圈，將自己嘴唇沒有觸碰過的位置擺在言澈面前，遞給他。

言澈雙手接過，像小孩子規規矩矩喝牛奶一樣，小心又規矩的喝了一口。喝完後舌頭舔了舔嘴唇，眼神看上去像是在認真品嘗回味。

許淵笑道：“好喝嗎？”

言澈點頭：“好喝。”

比起剛才的“還可以”，顯然是現在這樣的口味更討言澈的歡心。許淵眼中含笑，說：“那就好。”

他雖然在工作上幫不到言澈太大的忙，但這種事情還是能稍稍盡上點心意的。

許淵道：“平時這些後勤的事情，您都要逐一過目一遍嗎？”

明明直接交給手下人去處理就好了。

言澈看著許淵那雙黝黑明亮的眼睛，不知怎麽，竟覺得比夜晚的星空還要吸引人。只想一直看著，絕對不要挪開目光。就不知不覺講解的話多了一點，好掩飾自己長時間註視對方的行為：“恩，要確認一下食物的性質。萬一有不恰當的東西在裏面，就得剔除掉。”

許淵：“不恰當？”

“有一些食物，上了外太空後再食用，容易對人體產生不好的作用，例如腹瀉、脹肚等等。會影響士兵狀態，所以得額外註意一下。”言澈道：“還有，如果有易過敏性質的食物存在，也得替換掉。我們部隊有十七個士兵分別具有十四種不同的過敏史，後勤的人不知道這些數據，所以得讓他們把東西發過來讓我再審核一遍。”

許淵有些不敢置信：“剛才您一瞬間審閱完文檔，就把這些事情全考慮到了嗎？”

這得具有多麽龐大的藥理知識儲備，得對手底下士兵多麽的了解，才能這麽輕描淡寫地做到啊？

許淵說：“和您一比，我簡直不是做這些工作的料。”

言澈道：“每個人都有擅長與不擅長的地方。”

許淵想了想，說：“那，您也有不擅長的地方？”

他以為，言澈會回答“人際交往”之類的事情。

言澈點頭，表示肯定：“有三十多個吧。”

許淵驚訝，他說：“不會吧……”

言澈：“太多了？”

“太少了！”許淵道：“人類能做到的事情，細數下來怎麽也得有成百上千種！”

言澈這樣，開口就是“我有三十多個事情不擅長”，這樣準確的數字，反而比“我不擅長這個，我不擅長那個”，這樣籠統的回答更嚇人。

畢竟只有掌握技能越多的人，才越能準確說出自己的缺點在哪兒。平凡的人則是連這點想象不到，回答大多都是“我計算能力不太好、我外語不太好”，這樣的內容，其他例如“我還不會開飛機，我還不會彈鋼琴，我還不會潛水”這樣的事情怎麽都不可能想到的。

言澈不言。

許淵：“關鍵是，不知道怎麽回事，這種不可思議的回答，從您口中說出來，總覺得特別真實，完全不想去懷疑。”

言澈聽到“不想懷疑”四個字，莫名的，忽然有些高興。

他不是那種喜歡主動向人訴說有關自己、有關自己內心想法和感受的人。日常生活中基本連話都不想多說幾句，一切都保持在“需要才說”的程度上，惜字如金。但不知為何，每次看到許淵，他總是有種想要主動交談，想要告訴對方自己內心想法，想要和對方一起分享自己身邊點滴故事的沖動。

因為不知道怎麽找聊天話題，所以潛意識從最了解的事情開始說起，他道：“那，你知道，一個人擅長一件事的根本原因是什麽嗎？”

許淵：“因為他適合這個？”

言澈搖了搖頭：“因為他身上沒有‘不適合’的因素存在。”

許淵不解：“這是什麽意思？”

“恐高、近視的人沒辦法當飛行員。害怕溺水、有深海恐懼癥的人沒辦法潛水。好吃懶做、貪玩調皮的人沒辦法做需要長時間專心的沈悶工作。害怕失敗，負面感情過多的人，沒辦法進行挑戰。”言澈道：“只要你身上沒有這些‘不需要、不應該’的要素存在，那你就什麽事情都能做了。”

許淵似懂非懂，道：“您這說法挺有意思的。”

不過這和言澈幾乎全能的情況有什麽關系，難道他還能自行選擇恐高不恐高，貪玩不貪玩嗎，又不是什麽定制出來的機器人。

只是在新人類替換掉舊人類，對於過去而言絕對屬於驚才艷艷的天才如今滿大街跑的現在。大家的身體素質、大腦開發越來越好，先天患病、身體殘缺的新生兒越來越少。言澈大概就是那天才中的天才，億萬人裏才出現一個的絕世稀少存在，許淵是這麽認為的。

“真好奇您不擅長的事情是什麽。”許淵笑道。

“都是些不會反而更好的事情罷了。”言澈說。

“這樣啊……”許淵很好奇，也很想問出口。但因為對方是長官，身處至關緊要的高位。小小的不足洩露出去了，沒準都會成為左右一場戰局輸贏的重要軍事機密，所以許淵沒敢多問。

“不過……”

大概是被許淵的話題勾起了這方面的回憶，言澈眉頭微皺，低下頭，目光看著掌心溫暖的紙杯，咖啡色的液體在小幅度的晃動。

“我最近總是做奇怪的事情，明明不應該這樣的。”

專門空出一天的時間來陪許淵也罷，應該將工作處理完再做其他事情，卻工作放在後頭，先和許淵聊天也罷。

完全不應該，也不符合邏輯的決定，偏偏就讓他做了出來。

……自己的身體莫非出現了什麽問題不成？

生病了？

什麽病會讓人思維混亂，智商降低，輕重不分呢？

好像沒有吧。

但凡談過戀愛、或者喜歡過誰的中學生都能回答出來的問題，偏偏讓精通各種醫學常識、熟悉病理的言澈沒了轍。

晚上要去全面體檢一次才行，言澈這麽想著。

見言澈陷入了迷惑。許淵非但沒有替言澈感到擔憂，反而莫名松了口氣，他說：“完美有缺，也挺好。”

言澈：“？”

許淵面帶微笑，看著言澈不解的眉眼，沒解釋。

他心想，一個過於完美的人，沒有憂慮，沒有煩惱；沒有牽掛，沒有相思；沒有寂寞，沒有等待；沒有遺憾，沒有感悟。簡而言之，除了“應該”之外，他不再有什麽事可做、不再有什麽人可想；不再有什麽情可表、不再有什麽話可訴。這樣的人生，會是完美的嗎？

那麽完美本身，就是一個最大的不完美。

“對了，如果可以的話，我——”

“言澈！！”

話剛說到一半，許淵的話頭猛地被打斷。他快速回頭，目光看向門口。屋外一個相貌英俊，眼角上揚，看上去艷麗又傲氣的年輕男子夾風帶雨走了進來，開口就說：“你——”

視線和許淵恰好碰撞到了一起，鳳綺嘴角下意識掛了下來。眼眸中嫌棄的神色湧出，好像嘴唇一張又要說出什麽帶有攻擊性的話語。然後眼角餘光看見坐在一旁的言澈，話到口中頓了頓，註意力轉移到言澈身上，帶有打量意味的視線在他身上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直到許淵站在一旁都被鳳綺的目光弄得有些不舒服了，鳳綺才將那緊皺的眉頭一松，喉嚨間蹦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哼笑，雙手環胸，下巴高擡，道：“你的事我聽說了。”

言澈也不說話，平靜的眼眸註視著鳳綺，不驚不喜，古井無波。

“還真是和我爸媽說的一模一樣啊。”鳳綺嘖嘖道：“怪不得，怪不得。”

許淵眉頭悄悄擠了起來。雖然不知道鳳綺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但總覺得他不是在說什麽好事。

鳳綺道：“不過，就算你的決定絕對值得信任，我也不能就這樣把副官的位置輕易的讓出去。話都說出口了，沒有收回去的道理。不然我還有什麽面子。”

言澈安安靜靜喝了口咖啡，目光從始至終就沒放在鳳綺身上過，也不知道有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

“比試還是要比的。”視線撇了一眼許淵又挪了回來，鳳綺說：“就算是幫你說服一下其他的士兵也好。有我出馬證明，絕對比你這個指揮官‘空降’要有效。”

言澈一聽鳳綺要幫忙給許淵立威，終於舍得開口說話了，雖然只有一個音節：“恩。”

明明都這麽示好了，竟然還擺出這種態度。鳳綺長這麽大，還是頭一次被人這麽輕視對待。憤憤不平地哼了一聲，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做出一個“幸虧我大人有大量，懶得和你計較”的表情。

怎料言澈還是看都不看他一眼，一通辛苦擺出來的臉色全都做給空氣看了，莫名又吃了個憋的鳳綺心裏堵了口氣，斜眼看著許淵，道：“別高興的太早，副官還不是你的呢！我倒要看看，你有哪點勝得過我。要是輸了的話，我就連你帶著言澈，通通揍一頓！”

“既然這樣，那許淵要是贏了，就由你出錢給他定做一臺新機甲。”言澈終於舍得擡頭看向鳳綺，說：“聽說你這次制作的可以飛行的新機甲，本錢下得挺大。哦，許淵機甲的設計圖在這裏，我已經畫好了。等下發你郵箱裏，直接開始造吧，太晚就訓練不了多久了。”

鳳綺：“……”

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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