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霧散了很多，天邊隱隱露出一抹明光。土路吸了濕氣，變得有些滑，我小心地看著腳下，卻還是在下坡的時候不小心滑了一下。我的第一反應是：要是真摔了那就太丟臉了！不過還好沒摔地上，但是比這更丟臉，修竹一反身把我一把抱住了。

我的鼻子撞上他堅硬的胸膛，疼。他手環著我的腰，另一只手攬著我的肩膀，我幾乎立刻就臉紅了，而他跟沒事兒人一樣地幾乎是抱著我重新站穩：“小心。”

完了完了完了……我腦子特別亂，他是不是覺得我特別沒用？是不是覺得我除了治病什麽都不會？其實我也能跋山涉水去采藥的啊，懸崖邊上的藥我也能采到手，今天……“這是意外！”

“嗯，我知道。”

這語氣分明很敷衍！我急了，扯著他說：“真的是意外！我平日裏爬懸崖都不會跌下去的！很多藥都是我自己去采了再做的！我輕功很好！”

修竹半是奇怪半是好笑：“白大夫，我……”

“我除了會治病還會很多事的！”

我生怕他覺得我很沒用，極力地辯解。我最怕就是在他面前出糗，我一點都不想在他面前露怯，不想讓他對我產生一點兒不好的印象。

“其實你只會治病也沒關系，我們會保護你的。”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出他的意見。

所以我還是在他心底留下了一個廢柴的印象嗎？我心底蹦跶的那個小人快蹲下來哭了，怎麽辦，他果真覺得我沒用。我悲痛欲絕，恍恍惚惚地修竹牽著送回了帳子。我回過神還是因為包裹著我的手的溫暖不見了，我擡頭就看到修竹走進隔壁帳子的身影，師伯提著空籃子站在我旁邊，擡手敲我的腦袋：“你說你是不是一點用都沒有！”

沒……用……我感受到了一支箭狠狠地戳穿了我的心，我包著眼淚撲進帳子把自己摔到床上，嗚嗚地翻滾，直到儀態全無。為了證明我其實是有用的，於是我第二天就帶上我的全套工具出門采藥。

其實前些日子營裏就有些藥短缺了，但都不是常用藥，我又因為私心想多跟修竹待一塊兒，便一直沒有動身。這些藥都不是好找的，長的地方也非險即難，我教修竹認過這些藥，回頭我們一塊兒曬一曬他一聯想就能知道其實我很能幹了！握拳！

我懷著萬丈豪情出門，打了雞血一樣效率超高，一路爬山一路采，不知不覺就走遠了，也正因為如此，在這茫茫大山裏，我遇到了一隊意想不到的人。

那會兒我還在啃幹糧，突然遙遙地傳來一聲深林虎嘯，震得樹上的雪簌簌地往下落。我不甚在意地把落到我幹糧上的雪拂開，繼續吃。雁門關外頭就有好多老虎，我早就見怪不怪，它們大都不會主動攻擊人。而且剛剛那聲長嘯聽著還蠻遠，咦，不對！我的聽力非常好，安靜的環境下我甚至能聽到人血液在血管裏流動的聲音，憑借這份超常的聽力，我發現有東西飛快地靠近我所在的位置，而且從四面八方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

是敵是友現在分不清，跑了再說。我立刻提起藥簍往身上一背，邁開兩條腿噌噌地往前跑。然而跑了沒一會兒我就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叫我：“白大夫！”

我循聲一敲，高高的樹上蹲著一個黑漆漆的身影，很明顯是蒼雲軍的人。我一見到他就感覺自己是見了親人，運起輕功就往樹上跑。“你在這兒幹嘛？”我氣喘籲籲地坐到他身邊。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在執行任務……”

“什麽任務？”我一想，這種事我不該問吧，於是立馬就說，“我不是有意要問的，你可以不回答。”

他搖頭：“沒事，不是什麽緊要的。我們在打獵。”

什麽！？

他指了周圍一圈兒，我才發現我剛剛是跑到了一個埋伏圈裏，每棵樹上都蹲了一個蒼雲弟子，他們還紛紛笑著跟我打了個招呼。每個人手裏牽著一條近乎透明的絲線，連著底下被雪覆蓋的陷阱。腳步聲越來越近，率先闖入我的視線的並不是我以為的老虎，而是一頭格外漂亮的鹿。它高大挺拔，四蹄修長，頭上的犄角盤成漂亮的形狀，皮毛雪白，上面有星星點點的彩色條紋狀的毛。

“你們抓九色鹿？”傳說中的靈物啊！我真是佩服死這群人了。

他大笑一聲：“是啊，這東西多好啊。”他分心與我說話的同時居然還能默契地跟周圍樹上的幾個人一起配合扯動了機關。雪地騰起，九色鹿長鳴一聲，地面陷落，它立刻落進了網子裏，這還不算完，執刀的幾人從樹上一躍而下撲向它，又是一張網落下。剩下執繩的人看似毫無章法地幾躍，結結實實地給網打了個結。兩層網子加上人為捆綁，它想逃都逃不了。

我被這行雲流水的捕獵方法驚得一個目瞪口呆，這得練多少次啊！我從樹上跳下來，負責將九色鹿驅趕到陷阱裏的人走了出來，我看到他們幾乎每個人肩上都扛著點兒東西，有雪狼、老虎、麅子、狐貍，再不濟也是梅花鹿。以軍隊出任務的規模出來打獵，我能想到的只有一個，但是為了確認我的想法我還是問了：“你們的任務就是這個嗎？”

隊正一看是我，笑著答道：“對呀，打些野味，剝了皮做襖子，京城裏的貴婦人可喜歡了。還有這些肉也不錯，夥食水平又能上去一陣子了。這頭鹿能賣不少錢，夠我們全軍用一陣。”

我仔細一瞧，果真，所有的動物都是被射中了眼睛，皮毛都是完整的。而九色鹿明顯被活捉，賣去作為達官顯宦賞玩之物的確是生財之道。所以……蒼雲真的已經窮到全民賺錢了麽，你們把箭術這麽用，申屠遠將軍不會哭嗎？而其實是我不知道，申屠將軍也是經常出來打獵的，為了生存……

大家打包好獵物，準備找個安全的地方休息，隊正問我：“白大夫進山是來采藥的嗎？”

“嗯。”

“今天回嗎？”

“不知道。”我背簍空著一大半，估計今天回不去。

結果隊正“唔”了一聲，打包了足足四個人給我，說：“你是大夫，軍中大夫金貴，尤其是從萬花谷來的這麽高明的大夫。這荒山野嶺的危險，他們保護你，還可以聽你使喚幫你采藥。要是傍晚前出不了山他們會帶你來找咱們的臨時營地，實在走遠了就地找個地方睡，有人守著也安全。”

可是一下子四個人，我掃視了一圈兒被隊正跳出來跟著我的四個漢子，平均身高都比我高整整一個頭，我知道我不高，可是也不能這樣鄙視我啊……隊正盛情難卻，我苦苦思索著要如何拒絕，但我突然一想，軍中大多是草藥，動物身上其實也有很多能制藥的東西，效果甚至比草藥還好。我的花間游心法修得一塌糊塗，之前從沒想過要點兒動物藥物，這下有白使喚的人，幹嘛不抓點兒動物來制藥？

我兀自激動起來，三言兩語地感激了隊正，帶著我的四個強力跟班，“浩浩蕩蕩”地進山去對立面的動物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大掃蕩。晚間我回到營地，大家目瞪口呆地看著四個漢子每人扛著一堆動物，幾乎累成狗，我還精神滿滿地拿著從隊正處借來的刀子大手一揮，開始解剖。

那次我好像給營裏的將士們留下了心理陰影，按照他們的話來說就是，平日裏連兔子受傷了都要包紮了照顧好的我，居然拿起刀子一臉看見了老婆的興奮幾下把老虎狗熊剖成片兒，那場面簡直了！這哪裏是手無縛雞之力，簡直就是動物殺手，以後這片山頭的動物見了都該躲遠一些。

那天晚上很多人都跟我一樣徹夜未眠，我是激動得，上好的蛇膽啊，新鮮的虎骨啊，上品的鹿角啊，完美的熊掌啊，怎麽能放下！而另外的大多數人是因為怕我殺紅了眼一不小心把他們跟著剁了，啊不，是怕我這裏弄出那麽多的血會吸引野獸。事實上也是，反正這不是讓他們的行獵有了更豐富的收獲麽嗯哼。

第二天一早，我依舊處在興奮狀態，打包好我可愛的粗制藥物，領上分配給我的四個跟班，翹著尾巴跟在隊正身邊，幾乎是散發著春暖花開的氣場走進了雁門關營地。我到醫營的時候看到修竹就坐在門口，我帶著一身血腥味跟他打招呼，他皺著眉把我扯到身邊捏著鼻子問：“你受傷了？”

我高興地說：“沒有啊。”

“那你幹什麽了？一身都是血。”

我揮揮手，四個備受折磨的飛羽營將士就帶著大包小包的動物散件過來了。我笑瞇瞇地給他介紹：“都是好東西，我這次出去的戰利品。”修竹的臉都是綠的，我楞是沒發現那些串成一排排的血淋淋的腿、蛇膽、虎心有多恐怖。

“什麽味道啊？”林師伯出來一看，“啊呀，清晏你做了什麽？”

“師伯你快來看，我帶回來的藥。”

“你把它帶到這裏來幹什麽？找個地方洗了再處理啊，血腥味兒太重了！”

修竹說：“於是我就看著你跟林姨兩個人很有共同點地興奮著走遠了，我第一次發現大夫原來有這麽可怕的一面，也是第二次對你刮目相看。”

我閉著眼睛，輕拈他柔軟的裏衣的衣襟：“哦？第二次？那第一次是什麽時候？”

“你給我療傷的時候，一點都不疼。我就在想，以後受傷了就不用那麽遭罪了。”

“騙我，怎麽會不疼。”

“真的，我還想要是以後都是你給我療傷就好了，結果你來了之後我的傷還都是你給治的，就我這麽好的運氣。”

“哼，以前給你療傷的是我，以後還是我。”

“我的清晏最好了。乖，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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