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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瑪格麗特的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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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早春,我坐在我在愛丁堡的公寓裏接受了一名在我門口蹲了快三個禮拜的《女巫周刊》專欄作家的采訪。我坐在格子布沙發上,挨著那扇因為生銹而卡得很死的窗戶,隔著一張老舊的胡桃木桌子看著他。這是張低矮結實的桌子,白色網格桌布上擱著半瓶琥珀色的威士忌,一只正方形琉璃黃煙灰缸,以及一份翻了一半的《哈羅德先驅報》。

那是個年輕記者,他野心勃勃、自以為是,像極了當年的我們。他咬著羽毛筆,略帶緊張的口氣中有種優越感,仿佛他是我失敗人生的救世主:“斯圖亞特夫人,唔,我們聊得很熟了,我能不能稱呼你為莉齊?”

我朝窗外彈了彈煙灰,微微一揚首,將額前的頭發輕輕甩到腦後:“誰跟你熟?”

年輕記者結結巴巴地繼續往下提問:“那麽……斯圖亞特夫人,你覺得對公眾說出真相對你有什麽幫助?”

“有你媽的幫助。”

他勇敢地繼續問出了他一直憋在心裏的問題:“三年前你為什麽要離開湯姆·裏德爾?是不是你認識到了黑暗和光明的區別?”

我彎下腰,慢條斯理地把煙頭撚滅在灰黃色的玻璃煙灰缸裏,輕輕吐出了一圈煙霧。

我擡起頭掃了他一眼,露出一個漫不經心的微笑:“沒有人可以定義到底什麽是光明,什麽是黑暗。”

回想起五年級那年的點滴,我意識到,也許,凡事皆有因果。很久以前無意埋下的種子,無論經過多久,總會生根發芽。有些事,註定此生逃不了,躲不過。那些我親手埋下的禍根,總有一天會找上我。

魔咒課上,教授曾經說過這樣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我們生命中的那些故事滑過歲月的表面,留下了一道道痕跡。遺忘咒可以抹去這些痕跡,可是卻消除不了留在心底的愛。永遠要記住,你的內心比任何咒語都要更加強大。”

年輕的我們對教授的話嗤之以鼻,等到我青春不再,在歲月的沖刷中逐漸滄桑之時,我才懂得了這個道理。

五年級開學後,每個老師都在反覆提醒我們今年等待著我們的O.W.Ls考試有多麽重要,然後給我們布置了堆積如山的家庭作業。我每天晚上幾乎都在圖書館或者是公共休息室埋頭狂趕變形課,魔藥課,草藥課的論文,幾乎沒有時間去想托尼,瑪格麗特,西爾維婭和湯姆·裏德爾的那些事情。

開學一個月來,湯姆都沒有再和我說過話。這沒什麽奇怪的,因為他在學校裏和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我們的草藥課和天文課是和斯萊特林一起上的,那兩節課就成了我每周唯一可以近距離看到湯姆和西爾維婭的時候。他們兩個總是坐在一起,身邊圍繞著羅莎琳·馬爾福,還有幾個我叫不出名字的斯萊特林男生。

有時候在天文課上,我會看到西爾維婭和湯姆兩人一組畫行星軌道圖。其他組的學生總是在吵吵嚷嚷個不停,一會兒找不到羽毛筆,一會兒把墨水灑在了軌道圖上,一會兒又撞翻了望遠鏡……整個天文塔上一片混亂。可是湯姆和西爾維婭不一樣。我從來都沒有看到他們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說著閑話,因為他們兩都是一樣的冰山性格。只要湯姆一伸手,西爾維婭就會準確地把他需要的東西遞到他手裏。湯姆從望遠鏡上移開視線,準確地報出一串數字,西爾維婭就飛快地把數字記錄下來,絕對不會需要他再重覆一遍。就連和我一組觀測行星軌道的艾達都忍不住對我悄悄說道:“只有兩個腦子一樣好使的人到了一起才會有這樣的默契。誰也別想和他們比,他們永遠都是全年級第一。”

大概是因為繁重的功課,我每天晚上爬到床上的時候都筋疲力竭,睡得很沈很沈。偶爾我還是會夢到暴雨傾盆,霧氣彌漫的倫敦,以及泰晤士河畔迷蒙的燈光。湯姆和我蹲在橋洞下,把碎石丟下去,打著水漂。

瑪格麗特是在十月初回到學校來的。

那是一個大風天氣的午後,我回公共休息室放下論文,匆匆離開城堡,到溫室上草藥課。天空是陰沈沈的鉛灰色,冷颼颼的風從湖面吹來,刮過荒蕪的斜坡。我沿著傾斜幹枯的草地往下跑,黑袍子在風中被吹得鼓鼓的。

草藥課是拉文克勞和斯萊特林一起上的。一小群人已經排隊在溫室門口等著了。遠遠的,我就看到了克裏斯的那頂緊緊包著腦袋的深褐色羊絨帽子和艾達脖子上的藍色圍巾。我朝他們快步走去。

“瑪格麗特回來了。”艾達沖著我說,臉被寒冷的風吹得紅撲撲的,卡爾和克裏斯在她旁邊說這話,看到我走過來,他們都轉向了我,卡爾聳聳肩,說:“真是倒黴,是不是?在聖芒戈躺了一個多月。說實話,錯過了這麽多課程,她的O.W.L.s考試一定——”

“她什麽時候回來的?”我打斷了他,直接問道。

“我也不知道。”艾達說,“剛剛我從麻瓜研究的教室出來,就看到湯姆·裏德爾和托尼·蘭道爾一起陪著瑪格麗特走在從校長辦公室回來的路上呢。”

“什麽?”我吃驚地問,然後踮起腳尖,越過一小群拉文克勞學生的頭頂,往靠近溫室門口的那群斯萊特林學生看過去。我只看到了西爾維婭和羅莎琳站在一起的身影,湯姆不在這裏。

這時艾略特教授打開了溫室門,學生們紛紛湧進去,在嘈雜和擁擠中,艾達壓低聲音對我說:“裏德爾是斯萊特林學院的級長,又不是我們學院的。瑪格麗特有托尼陪著就行了,他去湊什麽熱鬧?真不知道西爾維婭·布萊克是怎麽想的,她一定會吃醋,可是她看上去竟然一點不高興的樣子都沒有。”

艾達往斯萊特林的學生那邊瞅了一眼,一邊喋喋不休地議論著。

我沒有吭聲。正好這時艾略特教授開始發我們上節課寫的論文,他走到了我們身後,於是艾達只好閉上了嘴。

我擡起頭,看到了西爾維婭·布萊克。她的黑頭發筆直地垂在肩上,臉色冷得像一塊冰。羅莎琳·馬爾福站在她身邊。和她那瘦弱的金發哥哥阿布拉克薩斯一樣,她看上去蒼白無力,藍色的眼睛分得很開,眼神倦怠無神。

“關於月亮草的敘述,布拉德利小姐,你是直接從《地中海草藥指南》上抄寫下來的,是不是?”艾略特教授把我的論文還給我,我看到上面打了一個大大的“P”,“我需要的是你在溫室操作中的實踐中得出的觀察……”

他踱著步子走上前,去批評克裏斯的論文了。艾略特教授一走開,艾達就立刻轉向我,打算繼續沒完沒了地評論湯姆和瑪格麗特的八卦新聞,可是我一點兒也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於是我轉向了站在我左邊的女生,假裝對她的論文產生了興趣。

“你的論文得了什麽成績?”我沒有看清站在我身邊的人是誰就問道,急於裝出一副沒空理睬艾達的樣子來。

看清楚我左邊的女生是誰以後,我就立刻後悔了。

她叫梅特爾·沃倫 【8】,長著一頭非常厚重的亞麻色長發,紮成了兩只像掃把一樣的辮子。除此以外,她還戴著一副和啤酒瓶底一樣厚重的近視眼鏡,看起來非常滑稽。她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沒有人願意跟這樣一個神經兮兮的女生交朋友,而且她還是我們學院的一個笑柄,大家都喜歡拿她開玩笑。

她一把抓起她的論文,快速地卷了起來塞進書包。她瞪著一雙被鏡片放大了的眼睛看著我,用一種略帶神經質的受傷語氣說:“我不需要你再來提醒我我的論文寫得怎麽樣。”

“我沒有這個意思,梅特爾。”我略帶不耐煩地說。她用一種不信任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轉身就走開了,身後緊跟著奧利芙·洪貝的一連串譏諷的笑聲。

奧利芙也是我們宿舍的,她是個尖酸刻薄的金發姑娘,一逮到機會就會對梅特爾冷嘲熱諷。有好幾次,梅特爾都因為忍受不了她的諷刺,一個人躲在盥洗室裏哭了一整天都不去上課。最後還是在拉文克勞的男女級長一起勸說下,梅特爾才重新拾起了回到課堂上的勇氣。

當然了,主要功勞還是托尼·蘭道爾的。他的人緣特別好,除了我以外,我們全院人都喜歡他,他似乎特別擅長取得別人的信任和好感。

“裏德爾這人實在是太出乎意料了,”梅特爾一走,艾達就繼續在我耳邊說道,“去年我們都以為他要和羅莎琳在一起了,可是卻什麽動靜都沒有。如今我們都以為他要和西爾維婭在一起了,結果他卻開始和瑪格麗特走到了一起——”

“求求你行行好,艾達,”我頭痛欲裂地對她說,“你可不可以消停一會兒?”

艾達的眼睛裏掠過一道驚訝的神色。她咬緊了下嘴唇,有些賭氣地走到另一頭去和奧利芙·洪貝站在一起,不再理睬我了。

她走開的時候,我擡起頭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習慣性地揚起下巴,把我蜷曲的栗色頭發甩到肩膀後面,就在那時,我看到了一雙烏黑的眼睛正冷冷地盯著我。

我的動作僵住了,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流突然從頭到腳灌了下來。西爾維婭·布萊克彎了彎薄薄的嘴唇,不動聲色地轉過頭去,戴上了她的龍皮防護手套。她的眼神給了我一種可怕的感覺,好像她知道我和艾達一直在背後議論她似的。

那天上完課後,艾達對我的態度有些冷淡,我們一起匆匆吃過晚飯後,她就嘟噥著說她要去圖書館,拎起書包就一個人走了。雖然還有一大堆作業沒有碰,可是我完全沒有心情去做功課。我想起今天是我們學院魁地奇訓練的日子,於是我一個人跑去了球場找托尼。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陣陣疾風呼嘯而過,穿著藍色球衣的身影嗖嗖地劃過暮色四合的天際。看到我的時候,托尼迅速而準確地降落在我們面前,蜂蜜色的金發被吹得亂七八糟。

“莉齊?”他很驚訝看到我來主動找他,“發生什麽事了?”

“應該是我來問你這個問題,”我硬邦邦地說,“瑪格麗特回來了?”

他眉頭一皺,點了點頭:“是的。”

我追問道:“為什麽是湯姆·裏德爾在陪著她?”

聽到我的問題,他轉開了臉去,惡狠狠地用手裏的球棒捶在地上,把我嚇了一大跳。

“不用你操心,”他沈著臉說,“我會處理好的。”

“處理好什麽?”我生氣地問,一把抓住了他的魁地奇隊服的衣袖。

“你只要答應我離裏德爾遠點就好。”他那雙深邃的藍眼睛嚴肅地看著我。

“到底發生了什麽?”我急切地問,“裏德爾到底為什麽要接近瑪格麗特?你找他吵過一架,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麽?”

“莉齊,有些事情,你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他說,“不要再管裏德爾的事情了。答應我,不要和他扯上任何關系。”

“可是——”

“答應我。”托尼打斷了我,顯然不想回答我的問題。

我才沒有答應他,而是氣得轉頭就走。

“我會自己找出答案的!”我回過頭沖他大聲吼道。

那天晚上,瑪格麗特回到了我們宿舍。宿舍裏的氣氛陰雲密布,梅特爾在吃晚飯的時候被奧利芙嘲笑了一通(“嘿,需不需要一個杯墊來放你鏡片?它們難道不是用啤酒瓶底做的嗎?”),因此她一直在公共休息室哭到九點鐘才回來睡覺。艾達和我之間的關系也沒有恢覆正常,她還在生我的氣。回到宿舍以後,她只是略顯生硬地和我打了個招呼。

“嘿。”我坐在床邊,有些愧疚地對她笑了笑。

她嘩地一聲拉上了帷幔,以表示她不想搭理我。

瑪格麗特是在九點多鐘回來的,她沒有和任何人說話就換上睡衣上床了。我坐在床上看了一會兒變形課筆記,想要為下周一要交的那篇論文理出一些頭緒來,可是我剛看了十分鐘外面就開始下雨了,雨水啪啪地打在窗戶上,這聲音讓我更加煩躁,於是我啪得合上筆記本,拉上帷幔,鉆到了被窩裏。

那天晚上我睡得一點也不好。我一直在一些荒唐的夢境裏穿行——我知道我自己在做夢,因為我並沒有完全睡著,可是我的意識又不是非常清醒,因為在我的夢裏,湯姆·裏德爾竟然又成了我的好朋友,和我一起並排坐在滑鐵盧火車站的屋頂上看著日落。即使在我的夢中,他也不會和我多說什麽話,不過,我在夢中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非常舒服自在,一點兒也沒有平日裏見到他的局促和憤怒。

夢境在不停地變換。我坐在高高的屋頂上唱著歌,湯姆微笑著看著我……艾達在一片大雨中站在黑暗的海邊,黑色的海水沿著她的腳踝往上漲,我沖她大喊叫她快跑,可是她卻一動不動……我騎著托尼的飛天掃帚在一片莽莽森林中飛行,我只希望我可以飛得快一點,再快一點,因為後面好像有什麽特別可怕的怪物在追著我,然後我從掃帚上跌了下來,墜落帶來的失重感猛地擊中了我。

我驚醒了。

我躺在床上,額頭上全是汗。我的心跳依舊很快,好像我剛剛真的從掃帚上跌落下來了一樣。

我伸手擦掉頭上的汗,閉著眼睛在黑暗中躺了一會兒,慢慢地等著我的心跳平靜下來。就在這時,我聽到了一連串粗重的喘息聲從我旁邊的床鋪上傳了過來。

“不要發出任何聲音,跟著我們走。”一個冷冷的,有金屬質感的聲音低低地說。

這是西爾維婭的聲音,我絕對沒有聽錯。一陣茫然和恐懼席卷了我的全身:她怎麽會在我們的宿舍?

“西爾,你把她的頭罩住了嗎?”另一個女生的聲音說,我認出那是羅莎琳·馬爾福的聲音。

天哪,今天是什麽日子?她們在玩一個叫做“斯萊特林入侵拉文克勞”的游戲嗎?

西爾維婭沒有說話,我猜她大概是對她做了個手勢。隨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宿舍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宿舍重新陷入了死寂。

我坐起身下了床,大著膽子拉開了瑪格麗特床上的帷幔——

她的床鋪上空空如也。

我驚恐地逃回了自己的床上,瑟縮在床單下面。艾達,奧利芙和梅特爾都睡得很熟,沒有人知道兩個斯萊特林女生剛剛闖進了我們宿舍,帶走了瑪格麗特。

我一晚上剩下的時間幾乎都沒有睡覺,翻來覆去地等著瑪格麗特回來。在天快亮時,我模模糊糊地睡著了,下一秒,就是艾達在我的床頭搖著我,有些急躁地說:“莉齊,快起床,已經八點了!”

我清醒過來後,立刻就跳起來看向瑪格麗特的床,上面空空如也。

“瑪格麗特呢?”我問。

“瑪格麗特十分鐘前走了,”艾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快一點,不然我們在上課前就來不及吃早飯了。”

不用她多說,我飛快地穿好衣服,拎著書包就往樓下沖去。到了禮堂,我逆向穿過已經吃完早飯出來上課的人群,往拉文克勞桌跑去,瑪格麗特正坐在那裏,給自己倒一杯橘子汁。

“嘿。”我在她跟前猛地剎住車,喘著氣,“你還好嗎?”

瑪格麗特的眼睛上帶著黑眼圈。她冷冷地看我一眼,說:“很好。”

我站在原地,想了想,又問:“你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麽。”

“是嗎?”她笑了笑,用銀刀子在她的吐司上塗抹上薄薄的一層黃油,“在你把我的臉炸成紅疙瘩之後?”

“悠著點,姑娘們,”托尼正好和他的朋友們走了過來,用息事寧人的語氣說道,“不要第一天見面又要吵起來!”

【8】梅特爾·伊麗莎白·沃倫(Myrtle Elizabeth Warren),是一名麻瓜出身的愛爾蘭女巫,被分到拉文克勞學院。根據羅琳女士給出的官方說法,她於1943年6月13日被斯萊特林蛇怪殺害,但是本文中把她的死亡時間改成了1944年3月。正是湯姆·裏德爾本人給蛇怪下達了殺害她的命令。死後的梅特爾被人們稱作“哭泣的桃金娘”(The Moaning Myr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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