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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快馬加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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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和辛此究竟在哪裏?前後差了不大工夫,為何不見?果真遇上危險不成?

徐伯人沈吟,翠羽兒皺著眉:“我們分頭找吧?”

“不,我想——我們應該去天山。”

“什麽?不管他們了?萬一發生什麽事怎麽辦?”翠羽兒頂了一句。

——抱歉,翠姑娘,和你一起上路是因為怕你再遇上危險,可是小柳做事我絕對不會懷疑……徐伯人想了想,道:“如果柳真的絕情,他幹什麽都不容許留有餘地,而且不會在小事上耽擱。要是西瓜還有覆明希望,他決不聽之任之。所以,我們最好盡快去天山,尋到神醫秦仲華。與其漫無目的地找,不如直接去天山。”徐伯人暗暗嘆口氣,心想要是小柳認真布置,莫說找不到西瓜,連秦仲華都有危險。

看上去這“謙謙君子”有時很呆,但絕不是真的呆。

“好,徐大哥,我聽你的。抄小路走吧,”翠羽兒道,“就去天山!”輕功展開,人“嗖”地“飛”去,“徐大哥,快點兒!”

雨過天晴,空氣格外清新,視野異常清晰。翠羽兒就像一只水綠色的活潑燕兒,在小路上,輕盈而迅疾,飛翔——在徐伯人眼裏,飛翔。

徐伯人狠狠苦笑,連忙跟上:“等出了岔路,雇兩匹馬……”

雨過天晴,空氣盡管清新,景色盡管悅目,可是腳下——路太泥濘!

更何況,看不見路。

西瓜幾步一滑,自己先開始著急,剛剛與葉亦香相處時的好心情蕩然無存:“真是的,麻煩死了!”

“我來幫你。”辛此扶著他。

“不要!”西瓜莫名其妙脾氣上來了,“不就是看不見嗎,我又不是不會走,還得練練聽風的本事吶——”甩脫辛此的手,往前行去。

——無巧不巧,前面很大一塊水窪,辛此剛喊出“不好”,西瓜已經踩了進去,孰料泥水之下藏著半截折斷樹枝,西瓜正好踏上,腳下一滑欲倒,立刻提氣縱去;“看,也不困難嘛……”

砰!

他的頭,撞上大樹斜刺伸出的枝幹。

辛此搶過去抱起西瓜,西瓜額角發紅腫起,人卻昏了過去。

“西瓜……”懷裏的少年輕飄飄的,辛此突然想起西瓜半日一夜水米未進,擡眼看看這附近,離了正路。

醒。

醒來時眼前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鼻端嗅到潮濕水氣和泥土氣味,頭暈。

低聲喚:“辛此?”

沒有回答,沒有呼吸聲,靜悄悄仿佛一片虛空——辛此不在!這裏是哪裏?發生什麽事?

西瓜突然緊張,身上湧起陣陣涼意:“辛此,辛此!”摸索起身,站在原地一片茫然,原來自己離開別人,什麽都做不了啊……遠處有腳步聲?又急又亂,氣喘籲籲——“西瓜,你醒了!”奔來的正是辛此,一把抓住西瓜的手,“你沒事……”

西瓜冷冷甩脫:“你故意讓我著急,看我好戲是不是?”

他方才的確手足無措,心裏不是滋味,說話也冷言冷語。

“對不起對不起,我去抓了只雞,先飽餐一頓好嗎?我這就去拾柴生火。”辛此急忙說。

肉香四溢。

“來,給。”辛此掰了只雞腿遞過去,西瓜摸索,不小心觸及滾燙雞肉,疼得一縮,一下將雞腿打落於地,伸手去夠,碰到辛此手臂,辛此輕輕“嘶”了一聲。

西瓜聽出異常,摸了過去:“辛此,你新受傷了?誰弄的?要不要緊?”

“沒事,我去抓山雞,不小心蹭破點皮而已。吃東西吧。”辛此重又將另一只雞腿遞到西瓜手上。

西瓜接過,咬了兩口,忽然放下。“辛此……辛大哥,你的傷是被人打的吧?”

辛此連忙分辯:“不,根本沒那回事!”

“辛大哥,我雖然看不見,你也瞞不了我。”西瓜嘆口氣,“家雞和野雞不是一種味道。而且,我聽你拾柴時好幾次暗暗吸氣,已經覺得不對勁。”

“我……”

“讓我摸摸你的傷處。”西瓜不由分說捉過辛此手臂,“告訴我實情,你是偷雞去了,被人發現而追打吧?”

“西瓜,對不起,我……我……”

西瓜說話已隱隱帶了哭音:“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啊,辛大哥!”

一陣清風吹過,身前殘火搖曳,江湖人,每天就在搖曳不定中生活。

直到火熄,餘燼被風吹散為止。

忽聽馬蹄聲徑奔此處,片刻間已見高頭龍駒!

若是路人,為何放著好好大路不去馳騁,反而向這岔路上的岔路行來?莫非……

駿馬停在兩人面前,馬上一個濃眉虎目,武生打扮的中年人厲聲喝道:“原來莊上偷雞賊在這裏!”

辛此一時語塞:“這個……”

西瓜忙伸手一攔,循聲仰頭:“不錯,我們身無長物,不得已出此下策,你要怎麽賠法,我認了就是。”

“嘴還夠硬。”武生哼了一聲,“看樣子你們也是窮鬼,跟我回莊去!”

“走就走。”西瓜剛要邁步,辛此急忙道:“不行,西瓜,找秦神醫的事不能耽誤!還有,後面的徐少俠怎麽辦?”

“大不了咱們再趕他。”

“可是,這禍是我惹的……”“哎呀,你只是為了我好嘛。放心,咱倆出不了事。”西瓜盡量像平時一樣,拖了辛此開始走。

——畢竟不一樣,武生註意地打量他:“我說,你是不是看不見?”

西瓜沒好氣地頂回去:“瞎了,又怎樣?”

武生一愕,掃過西瓜不服輸的神態,又看了看辛此緊張愧疚的眼神,明白了什麽,沖辛此問:“你們找哪個神醫?要去哪裏?”語氣有所緩和。

西瓜一彈眉,輕輕嗤笑一聲:“難道,你打算跟我們過去討銀子不成?”

辛此遲疑著:“我們去……天山……找秦仲華。”

話剛出口,中年人虎目中精光一閃:“你們是什麽人?!”

——對方是敵是友?辛此心裏突突亂跳,萬一……

西瓜毫無懼色:“你又是誰?想怎樣?我叫西瓜,要算帳找我,跟別人沒關系。”

顯然為辛此開脫。

武生虎目厲芒逐漸消失:“你們只是求醫?”

“大叔,你看了也知道!可這是我們的事,現下你要將我怎樣?”

“我姓馮,單字一個明。”武生忽然道,說著話從馬上跳下來,“我和秦仲華神醫有一面之交——天山離此遠的很,你們不如騎我的馬去?”

——什麽!

辛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真?”

西瓜微哂,冷冷地:“可憐我麽?不必了。”

“那倒不是。”馮明道,“小兄弟,我是佩服你的志氣,敢說敢做!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那麽直率,合我脾氣!況且,治病之事自然愈早愈快方好——你放心,我並無他意,交你個朋友而已。”

“哦?”雖然眼睛失明,西瓜還是那個熱心腸、直來直去的西瓜,當下笑道:“好!那就等我們回來還馬時,一並道謝嘍!”

馮明朗聲道:“好,我等你回來,好好聊聊!”

說著話,扶辛此和西瓜上馬,又指明道路,二人一騎剛要動身,馮明扯一下辛此,往他手上塞了一個小口袋,使眼色示意他收下。

辛此一怔工夫,馮明松開手,笑笑,掌擊馬股:“小兄弟,你倆坐穩了——”

駿馬希昂首奮蹄,往正路奔去。

馮明含笑往回走,沒走兩步突然唉呀一聲:“糟糕!銀子都給他們,我這幾天怎麽花銷?慘了……”

耳畔生風,西瓜在馬上不住稱讚:“這腳力真不賴!馮大叔也不錯啊。”

“他是個好人。”辛此附和,剛剛看過口袋,散碎銀兩加銀票,約摸百兩之多。

“不過,辛大哥,我們——不走市集行嗎?”西瓜低聲問,他不想被人指指點點,也不想被人認出,至少這幾年跟小柳走南闖北也結識不少朋友,讓他們看見自己落魄相……

一想起小柳,西瓜忍不住低了頭,無力地靠上辛此,嘆口氣。

從昨夜開始,他才學會嘆息與無奈。“辛大哥,怎樣謝你才好,除了老大之外,你是第一個與我非親非故,又對我這麽好的人。”

辛此已順從地催馬繞開市集而行,聞言忙道:“沒什麽,西瓜,我只是幫點小忙。況且,你救過我一命,還——還讓我決心走到外面來,我謝你才對。”

“唔,辛大哥……”西瓜又嘆口氣,“我和老大在江湖上,一直都是這麽做的。”——只是現在,走到了這個地步。

辛此怕他難過,故意岔開話題:“對了,今晚我們打尖住店,好好歇歇如何?想不想吃牛肉面?記得在酒樓時,看見一個老太太吃面打噴嚏,老長一根面條‘噗’一下從鼻孔噴出來!”

“咦?這個我也見過。”拋開傷心事,西瓜果然來了興致,“不但見過,還想練這種‘本事’!足足十天,每頓飯必吃面條放辣椒,嚇得老大以後一見面條就頭疼。我們倆還做過一首關於噴面條的詩——漫漫紅粉化輕煙,陣陣響雷出水簾,玉龍難耐此洞小,白虹一道落九天!”西瓜說著,不禁哈哈笑起來。

“你會作詩?”辛此詫異地問。

“沒錯。想不到吧?”

辛此承認:“是沒想到。”

西瓜不笑了:“其實……”他吐字很慢,仿佛十分吃力:“其實,小時候我一直念書的,要是沒有老大,我大概永遠都不是江湖人,而且,可能早就已經死了——想知道我和老大呆了多久,想知道我們倆怎麽湊到一起的麽?”

他還是孩子,跟在小柳左右,整日嬉笑的孩子。辛此暗暗嘆氣:西瓜,你對小柳還是那麽死心塌地,值得麽?

西瓜不待他回答,已自說了下去:“已經有五年了。”

五年前,八歲孩子和十五歲少年之間。

西瓜本來有個家:父為宿儒,母親貞靜賢淑,西瓜還有一兄一姊,家道小康,日子平淡中透著和美。

然而這平淡和美的日子一夜間化作噩夢——強盜陸八洗劫全鎮,小康之家頃刻化為烏有。父親上前理論,卻被一刀砍翻,母親與兄姊奔過去時,陸八先殺了兄長,回頭看長姊貌美,硬是將長姊擄上馬背,母親哭叫,抓著陸八不放。

西瓜自幼體弱多病,一年到有半年纏綿床榻之間,當時也驚惶著掙紮下床,還未出屋,就見陸八一刀斫下時,因分心馬背上掙紮的長姊,準頭略偏,只砍下母親一條臂膀。待要再補一刀,看母親仆地而倒,於是絕塵而去。餘下嘍啰一哄而入。

西瓜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面,尤其這麽多鮮血!震驚之下昏厥,其後的事,一概不知了。

再度蘇醒,自己躺在床上,母親也躺在身邊,家裏空蕩不少,可又多出一個陌生人,是個雙眉緊皺,帶著一只長長的黑盒子的少年。

西瓜不由哭泣著往母親懷裏鉆,母親氣若游絲,剛剛講完經過:“……一切……便是如此……孩兒啊……娘對不住你……”也忍不住落淚。

少年皺著眉頭道:“我明白了,那個陸八也不過是別人的手下……好,你等我一晝夜,我給你看陸八的人頭。”他見西瓜蘇醒哭泣,伸手過去拍拍西瓜的頭:“小男子漢,別哭別哭,現在家裏只剩你一個男人,要好好照顧你娘親,你一定行的!我這就去找陸八上頭那個該死的‘中原三刀’算帳。”

少年留下些幹糧,從黑盒子裏拿出一把寶劍便離開。

被陌生少年吸引,西瓜問:“娘,他是誰?爹和哥哥姐姐呢?”

母親流著淚,緩緩搖了搖頭。

少年果然說話算話。

一晝夜後,他回來了,神情仿佛疲累已極。

但是他的確帶回了陸八人頭!

“我殺了陸八,也殺了他的頭兒‘中原三刀’, ”少年說, “可惜找不到您所說的女子。至於錢財,我想眼下並不重要,就自作主張請了朋友過來治傷。”

他的朋友看去三十來歲,走方郎中打扮,眉宇間隱隱透著正氣。見母親傷勢,點點頭:“失血過多,拖延的遲了,但是並非無法醫治。”又看看西瓜,沈吟。

母親緊鎖的眉宇展開些許,望著少年,搖頭。

她讓西瓜跪下,註視少年,目光中有求懇之意,淚眼婆娑地幾近耳語:“恩人……求你照顧……我的孩兒……命苦的孩子……我去見……他爹爹了……”又憐愛望著西瓜:“娘不能再陪你……孩兒……要聽恩人的話……娘對不住……”蒼白面容浮現一絲笑,孤伶伶無比淒涼,靜靜合上雙目。

——她死志早萌,見大仇已報,終於去了。

“娘,娘……”西瓜一擡頭見母親不動,呼喚幾聲,忍不住大哭。

少年與郎中對視一眼,都忍不住輕輕嘆息。還是郎中先開口:“我瞧瞧這孩子,你要是還有力氣的話,料理後事。”

“好。”

西瓜不記得自己是哭累了睡去,還是郎中哄睡的,只知醒來時,身邊只有少年一人。

“我帶你去墳前燒個紙,然後咱們上路。”少年道,“一切就算過去了。”

“為什麽?你是誰?我娘親呢?你帶我去哪?”西瓜問。

少年淡淡地答:“我叫小柳,是你的老大,我們今後要去的地方是——天涯。”

……

小柳給他報仇,小柳給他治病,小柳陪著他,開導他,把他從不安、悲傷、恐懼中解脫,想方設法讓他快樂起來,小柳教給他正視死亡,小柳帶著他游歷風景,小柳教給他武功,小柳……小柳卻在最後,害他!?

“……跟了他五年,我不信他真那麽陰險兇惡,那幾個人說的理由實在差得可以,老大怎會把卦辭當真?我不信,還是不信……”

“可是——”辛此剛剛開口,覺得西瓜身體一下子軟綿綿壓在自己身上,“西瓜你——”

西瓜竟又昏過去!

辛此大驚失色,這孩子,怎麽總莫名其妙暈倒,身體真的越來越弱了!究竟怎麽回事?難道、難道說……小柳的□□不僅僅使西瓜失明,還要——用病痛把西瓜活活折磨死?

“西瓜做錯了什麽?如此信任你,哪點得罪到你?你的借口實在拙劣,但是你手下人的交待和我親眼目睹的事實都無可辯駁——你要置西瓜於死地!”辛此痛苦回想,“你手段也太狠毒了,害得……不好!”他不由低呼:“糟糕!”

照剛才這麽想下去,小柳不擇手段,肯定不會讓西瓜康覆,那麽對一切使西瓜康覆的可能,定會排除掉……辛此不覺念道:“——秦仲華!”

聽葉亦香說,世上要是真有人能“起死人而肉白骨”,能做到的人一定是秦仲華。

若西瓜想覆明,就一定得找秦仲華。

若小柳存心不讓西瓜康覆,肯定會趕在西瓜之前見到秦仲華,阻止對方為西瓜醫治。

若秦仲華拒絕小柳,則也許會……

被殺!

秦仲華不能死!

冷汗浸透辛此全身。

不行,不能再耽擱。得快些,再快些,去天山,找到秦仲華,先小柳一步找到秦仲華!

辛此顧不得別的,緊緊摟住西瓜,策馬飛奔。

——西瓜,你堅持住!

一定要活下去,我們,好好活著,活給小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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