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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頭,卻見唐霓靠樹坐下,低著頭,整個人縮在一處。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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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姐認為,在下應當是什麽樣的人?”

唐霓噎了一噎,目光低落下去,緩緩搖頭:“我曾在書中見過,修道之人,若與俗世之人有太多牽扯,不利修行。”

“一知半解。”韓若非好笑,“修道之人修身養性,研習術法,壽數較於常人要長上一些,若是有幸修得仙身,更是要領仙職,居仙界。仙界一日,人間一年,就如蜉蝣之於龜鰲,誰也不願昔別寥寥數十日,轉眼故人便作黃土一抔,修仙之人不願與他人有過多牽扯,緣由便是在於此仙凡之隔。”

唐霓垂著眼:“道長既然知曉,又何必自尋桎梏呢。”

韓若非負手,目光坦蕩:“在下甘願。”

夜晚霧氣氤氳,略略沾濕眼睫,唐霓盯著地面不敢擡眼:“唐霓自小身子不好,恐怕壽數不久,也恐將來累及子嗣,道長救命大恩,不該為我所拖累,這婚事,還是……”

韓若非打斷她:“就是因為這個?”

唐霓默。

韓若非“啊”了一聲道:“忘了告知小姐,修道之人雖未禁止婚配,但不便有子嗣,不知小姐可會嫌棄在下?”

唐霓一怔,迅速擡起的眼睛微亮:“你……你是說……”

韓若非揚起眉毛:“抱歉了唐小姐,在下已應下婚事,即便你嫌棄也賴不掉了。”

目光重新落在靈犀手環上,唐霓稍稍偏過臉,嘴角掩飾不住地彎起。

韓若非靠近一步,執起她的手輕輕戴上手環,順勢一拉將人帶入懷中一並擁住。懷中身體一僵,似乎還本能地掙了一下,慢慢才放松下來。心跳快得壓迫了呼吸,臉熱得幾乎可以灼燒貼近的衣料,唐霓埋首,悶著聲音道:“你就這樣做了決定,是不是……過於快了?”

韓若非笑了一下,目光飄遠:“有些話早該說,卻總想來日方長可以慢慢來……失去過一次,我已等不起了。”

唐霓懵懵懂懂:“我還是不大明白……”

手臂緊了緊,韓若非輕聲道:“這一次,我必護你周全。”

“三姐三姐!快來一塊乞巧啦!”稚嫩童聲幹脆利落地擊碎片刻平靜,尚不等二人回神,吧嗒著跑來的女童便冒出了頭,“咦,三姐你在做什麽?這是誰?”

年紀尚小的唐霞不曉人事,唐家上下也沒人告訴她自家三姐以身相許的報恩故事,唐霓本人一連幾日都在糾結更是不會提起,眼下尷尬被一個純真孩子撞破,唐霓簡直想遮住臉大吼一聲“我不是你三姐”以最快速度跑掉。

韓若非緊緊握著她的手不容退縮,含笑著蹲下身摸摸唐霞腦袋:“我是你三姐夫。”

唐霓絕望地捂住臉。

大眼睛眨巴幾下,唐霞一把抱住唐霓腿:“三姐你要嫁人了嗎!”

袖子後的腦袋極其細微地點了下,身處暗處,完全看不分明。

韓若非替她朗聲說了出來:“不錯。”

“娘親說姐姐嫁了人就不會回來了……”回想著平日從大人們那裏聽來的零零碎碎,唐霞頓時濕了眼眶,“嗚……三姐你要去哪呀你不要阿霞了嗎……”

唐霓忙不疊將妹妹抱起來,瞪了韓若非一眼後,惡意安慰:“姐姐不走,他入贅唐家,是姐姐娶他。”

韓若非摸摸鼻子:“那我豈不是虧得很。”

唐霓不看他,背過身去忍不住笑。

小小的孩童不懂入贅,只抓住了“不走”二字,頓時破涕為笑,轉過頭去乖巧幹脆地喊了聲:“三姐夫!”

唐霓撫額。

“好孩子。”韓若非心情大好,笑瞇瞇捏她小臉,“來日姐夫給你補上見面禮。”

唐霓連脖子都紅了,再不敢說一句話抱了孩子溜得比兔子都快。

韓若非沒有動,只遙遙看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若是放棄修仙去與她過平凡日子,再養育一兩個孩子,應當不錯。

只是,雖然仙骨未成,算不得仙身,但既已恢覆玄鈺修為靈力,還有機會做平凡夫妻麽?

袖中的半截鳳羽依然閃爍著些微的光亮,顯然唐霓的凰淚之靈身份並未改變,待此生壽終她就可回返昆侖繼續做她無憂無慮的少離,只要綠蘿那個過於盡責的師姐不來橫插一腳……韓若非擔憂地望了望西邊天幕,掌心光芒匯聚,咒訣無聲引動,無形之間一張巨大的靈力網罩籠罩住整個唐家。只要她不出唐家,誰也無法進來取走魂魄。

韓若非有心要唐霓避開尋鳳之事,但他既為仙界一員,斷無明知鳳處境卻坐視不理的道理,算來耽擱夠久,也是時候做些打算,唐老爺不在,他此時離開應當不會太過麻煩。

“你要走?”

次日韓若非來告辭時,唐霓正在在望亭看書,聞言不免意外。

“有些事需回師門處理。”韓若非頷首,又笑道,“徒弟要成親了,也該請師尊來喝杯喜酒。”

唐霓懷疑:“齊雲仙山也講究這些麽?”

“確實不講究,恐怕是被師尊斥責一頓。”韓若非故作憂色,“說不定被當作不務正業,直接逐出師門。”

唐霓半信半疑:“那麽嚴重?”

韓若非大言不慚:“在下資質也算上佳,多年修行不曾懈怠,或許不久後便能白日飛升成為我齊雲山自師尊後又一塊金字招牌,如今為了兒女情長擱置修行,恐怕連掌門也要恨得牙癢癢。”

唐霓果然黯然:“說得也是啊……”

“只可惜。”韓若非誇張地嘆氣,“在下食髓知味,若是求而不得恐怕也難以靜心修行。聖人忘情,虧在下以前還以為自己是個聖人。”

唐霓被他逗笑:“臉皮真厚。”

像是想到了什麽,韓若非忽然道:“我看你也頗有根骨,不如與我一同修仙?”

唐霓楞了楞,下意識道:“我還來得及麽?”

笑意漸漸斂去,韓若非沈思許久,道:“來日方長,我先回齊雲山確認些事……其實告訴你也無妨,回山後我會隨師尊去趟仙界,大概會耽擱幾月。”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我明白。”他驟然冷下的聲音讓唐霓湧起強烈的不安,“你……還會回來的吧?”

“自然。”韓若非靜靜看她,“我會去尋鳳凰,你可願與我同去?”

唐霓目光飄忽:“我不是修仙之人,幫不上什麽忙的,還是不去的好,免得拖累你……”

韓若非不語,目光卻忽地冷了。

唐霓反應過來:“你說尋鳳凰?”

韓若非苦笑:“你演得足夠好,可惜假的就是假的,又豈會當真毫無破綻。”

唐霓像是被他嚇著:“你怎麽了?”

“根本沒有時光重置之法,我何苦奢求。”韓若非自嘲,慢慢閉了眼,再睜開時,周圍院落亭臺頓時如煙消散,只剩了白茫茫一片,和眼前眉目依舊的女子,“我一直想不透那些怪異感來自何處,昨夜施放結界時才明白。這裏各處充盈的氣息與靈力痕跡太過熟悉,我險些忽略——呵,分明是我自己的氣息與靈力。”

“……”女子清澈通透的眼睛變得烏沈烏沈,深邃得吸納盡所有光明,“不錯……這裏,是基於你自己的記憶而生。”

韓若非慢慢撫上她的臉:“這裏所有人所有事在我記憶中皆有跡可循,但仙界更為覆雜龐大,難以掌控得面面俱到,所以我一說去仙界,你才焦躁起來。若非如此,我未必能那麽快識破。”

而且,凡世的唐霓對親緣家人、與凰的約定何等重視,豈會對修仙鳳凰之事如此……反應滯後……

女子轉臉,嘴唇輕拂過他掌心,眼角眉梢情意流轉:“她早已死了,如今天上地下,不會有人比我更像她。”

韓若非看得失神,隨即目光更為愴痛。帶著涼意的手指下滑,劃過脖頸停留在肩頭,兩指微曲,指間靈力忽地一閃,小小光刃斜刺入女子心口,鮮血噴湧而出,緗黃衣衫登時被血色染透。

驚呼聲梗在喉間,極其相似的面龐煞白,襯得唇角艷色越發奪目。女子睜大了雙眼,破碎音節自唇間溢出,斷斷續續將聲音也染上鮮血:“我……我還當你是有情之人,你竟這樣……毫不留手……”

一模一樣的嗓音再次聽來,比幻境中親眼目睹她為他而死更為錐心,韓若非接住那個搖搖欲墜的身軀,垂首盯著傷口,懲罰一般任由自己撕心裂肺傾入鹽水:“有情是因為你像她,無情,因為你不是她。”

女子低下頭去,感受著自己漸漸流逝的溫度:“幻陣……就該有幻陣的自覺……幾千年……是我……不該……動情……”

墜崖時看到的幻象成為現實,韓若非看著屬於唐霓的樣貌慢慢透明,一點點在他懷裏消散到連輪廓都不再留存。

散亂的光點上升聚集、堆疊,於此同時,韓若非感覺到一股強勁靈氣從四面八方襲來。本能地閃身躲開,側目望去,那些光點已重新凝聚成一個高大身形。

作者有話要說:

☆、新晉帝君

強光退去,那是個異常高大的女子,人首蛇身,長發幾乎曳地,額前飾物古樸而神秘,寶相莊嚴。那人化出法杖執於身前:“吾乃此無念陣守陣之靈,欲往天地之極,需先過吾這關。”

“無念之陣……”韓若非自語,“考驗本心的麽。”

“不錯。”陣靈沈聲道,“吾奉媧皇之命鎮守於此。天皇地皇寂滅之所,不容打擾。”

“那麽。”韓若非擡臉直視她,“在下亦是受法陣指引來此,敢問四大先族之渾天鳳凰,可有來此?”

陣靈面無表情:“並未見過。吾只負責此無念之陣,其它幾路不歸吾管轄。”

“也就是無法確定了……”韓若非抱拳,“抱歉,在下必須前往天地之極一探。”

法杖放出光華,陣靈漠然道:“先勝過吾。”

“得罪。”韓若非低低告了一聲,非夷劍應手出鞘,前世的術法記憶盡皆恢覆,使起非夷劍來也更為得心應手、流暢自若。

長長蛇尾依托,那陣靈較之韓若非高出不少。法杖四周凝出流星般的光束紛紛襲來,甚至帶著些許火焰恍若箭雨。韓若非一手拈了劍訣按在非夷劍上,加持過後的非夷劍殺氣驟然迸發,萬千劍氣迸射開去與襲來光束相撞出一個個炸裂火花後相繼隱沒。腳下又一個法陣顯現,韓若非挽過一個劍花欺上,身姿佼佼而勢若雷霆,行雲流水間借手中三尺清光劈開天地斷絕江海。長鋒未及而劍氣先至,凜然無情地摧毀所有障礙。相映之下,法杖光芒暗了些許,陣靈在胸口結指,不知念了什麽,倏地全身都發出與法杖相同的光,又有強大靈力流噴發出來,直直擊在韓若非法陣之上,將他覆於漫天咒法之下。

韓若非力求速戰速決,故而法陣只增強了攻擊咒訣與劍術的威力,卻在防禦上並沒有任何加成。陣靈全力一擊,所有咒術皆打在他身上,打得他氣血翻湧。體內隱藏許久的仙靈忽然浮現,幾乎是一瞬間蔓延至全身療治傷勢,也因了這一道仙靈,他前世修為像有了意識一般盡數往他胸膛湧去。

那是唐霓在他與蒼陌體內各自留下的護體仙靈。

別擔心。韓若非一手按在胸口,像是安慰,又突然厲聲命令道:“你們還要睡到幾時?!”

強橫的靈力頓時蘇醒齊齊破體而出,心口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巨大壓力,一陣腥甜反上喉間,韓若非悶哼著噴出大口鮮血。血落在非夷劍鋒刃上,一時間人與神兵相合,所有靈力皆得以調動,攜著萬鈞奔雷擊中陣靈蛇腹。

法杖光芒霎時消散,陣靈直直倒了下去。

原本白茫茫一片恰如撥雲見日煙消霧散,足下是一條晶石路,路面平整光亮,清晰地映出人臉。

凡人之軀悄然變化,無意識間在二百零六塊凡骨之中長出一塊無形之骨,將凡胎肉體一夕改換——仙骨鑄成,紅塵萬般,皆隨往事而去了。

陣靈撐起身子,拜服下去:“原是新晉九宸帝君,吾敗,不敢攔阻。”

空中好像有細碎的雪,像極江南冬日,帶著濕意落於眉峰眼睫,韓若非略略仰首,只覺一切,又不同了。

虛虛一帶,衣袂帶起威儀萬千、仙氣清絕:“請起。你鎮守天地之極數千年,辛苦你。”

陣靈深深看他一眼,卻是神情未變,身形逐漸淡去:“告退。”

眼前一片晶瑩,像是一個冰洞,冷冷清清,毫無生氣。

韓若非蹙起眉,附近沒有什麽能夠躲避的地方,只能順著晶石路通往深處查探了。也不知蒼陌到了哪裏……

正想著蒼陌,只聽“砰!”一聲,韓若非猛地回過頭去,正見身後憑空出現一道坍塌了半截的石墻,塵灰之後是蒼陌手持長槍斜指地面,顯然剛剛完成一記橫掃。

“蒼陌?”韓若非驚詫,倒不是因為他毫無預兆地突然出現,而是他的樣子似乎略顯狼狽。

蒼陌僵著臉一腳跨過石墻,只對韓若非點了點頭,一句話都沒說,也沒有去管有些淩亂的發絲,甚至沒有去擦擦沾滿灰塵的臉。

目光落在一分分消失的石墻上,韓若非奇道:“你遇上什麽了?”

蒼陌臉色不好,飛快地答道:“沒什麽。”

韓若非不語,上下打量他。

蒼陌憤憤然別過臉:“找鳳!”

這是韓若非第一次聽到他用這麽怒氣沖沖的語氣,不,若說怒,其實更像是……“惱羞成怒。”韓若非蓋棺定論,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當初蒼陌跟著唐霓擠兌他的話,原樣奉還。

蒼陌長槍一送就要找他打架。

兩指輕易地架住長槍,韓若非示意了他一下:“註意仙階。”

蒼陌這才發現他身上的氣息仙靈已然不同,額間淺淺金色印記也正昭示著他的新身份——第六位九宸帝君。蒼陌雖為四大先族之首沖霄真龍繼承人,真論起仙階來還是居於帝君之下,再者韓若非既成了帝君,就與他師父龍荒帝君同階,他自然是不能以下犯上的……想到龍荒帝君,蒼陌的神情更僵了些。

韓若非咳嗽了聲,不再欺負他:“先去找鳳。休整一下,或許還有一戰。”

“不用。”蒼陌冷著臉,徑自走了。

仙界,九宸帝君議事之所紫微垣已然亂成一團。

“封鎖臨宛孟丘是我仙界率先提出,幾千年來仙界也明令居仙職者不得入內以作表率,如今若是進去救人豈不是自己打臉麽?”昆侖天尊長籲短嘆。

龍荒帝君一拂袖:“規矩也是人定的!蒼陌可是沖霄真龍唯一的繼承人!”

“不可不可。”昆侖天尊思來想去還是搖頭,“其它各界都盯著呢,仙界作為五界之首,若是食言恐怕麻煩不小。”

“臨宛孟丘都廢棄了幾千年了!你當五界真在意?”龍荒帝君急得走來走去,“誰來找麻煩,本君負責!”

“風衡來找麻煩,你負責?”昆侖天尊涼涼道,“魔界向來不服仙界,就等著揪錯呢。風衡又是個閑得發慌的,有借口來找打架,他必定興奮得很。”

“來就來!”龍荒帝君瞪眼,“我仙界還怕他不成?”

“仙界自然不怕他。”雷音大帝呷了口茶,“但他若提出一對一單挑,我堂堂仙界難道還好意思群毆不成?不過一個卦象你們急什麽,又沒說是死局。再者蒼陌體內還有幾代沖霄真龍功力凝結的擎龍珠,龍荒你也太信不過你徒弟。”

“站著說話不腰疼!”龍荒帝君爭辯,“蒼陌還是個孩子,還沒能融合擎龍珠呢!”

雷音大帝放了茶,瞥他一眼:“本君坐著說話呢。”

昆侖天尊與龍荒帝君異口同聲:“不是你徒弟你當然不操心!”

“什麽話。”雷音大帝喊冤,“蒼陌少離也算是本君師侄,本君自然也憂心,是你們關心則亂失了方寸。”

還是南極長生大帝厚道地提出解決方案:“如今尚未入職的神仙還有多少?幹脆一並送入臨宛孟丘去做個幫手。”

“得了吧。”龍荒帝君鄙視,“那幾個連真人都還稱不上的小娃娃?加起來都不敵蒼陌兩成,頂什麽用!”

候在一旁的綠蘿卿月聽著幾位帝君你一言我一語聽得頭疼,正想溜走自行想辦法,卻見月老神色惶急地趕來紫微垣,一腦袋紮進亂糟糟的商討:

“幾位帝君,出事了。”

白熱化的討論頓時靜下來,幾位帝君迅速換了威嚴態勢,雷音大帝清清嗓子:“怎麽?”

月老眼觀鼻鼻觀心,絮絮轉述三生姻緣冊上異象:“……金色姻緣線前所未有,而方才姻緣冊信息改換,顯示其所牽扯這位名為韓若非的凡人乃是當年下凡歷劫的玄鈺天君,事關重大,小仙特來稟報。”

“信息改換……”雷音大帝一捋長須,“玄鈺這麽快就恢覆記憶了?”

綠蘿拉拉卿月:“跟少離蒼陌一起來的,那個修仙的凡人,是不是叫韓若非來著?”

卿月凝重地點頭:“似乎的確聽少離那麽叫過……”

綠蘿喃喃,一時沒註意控制音量:“這麽說來……雷音大帝的徒弟,也去臨宛孟丘了啊……”

“胡鬧!”雷音大帝“騰”地站起身,“怎麽連玄鈺也跟著胡鬧!”

昆侖天尊長長嘆氣:“本君早就說過,徒弟都是債。”

南極長生大帝安慰臉色鐵青的雷音大帝:“玄鈺此時恢覆記憶,或許這就是他此生大劫了。”

“不是他的劫,是少離的。”拍翼之聲掠過,一同傳來的嗓音柔若喟嘆。

綠蘿一喜:“凰!”

凰化了人形,眉目悲惋:“幾位帝君不必憂心臨宛孟丘了,他們已離開那裏。”三位師尊剛略略放心,又聽凰道,“其餘二人無恙,少離為保住他們,已魂魄盡碎。”

“什麽?!”綠蘿卿月齊齊失聲。

凰望向昆侖天尊,這位帝君慢慢合了眼,恍然之間忽顯老態。

作者有話要說:

☆、後身他生

月老揖了一揖,繼續道:“與玄鈺上仙相連的姑娘原本叫唐霓,也是剛剛改換了信息,正是,少離。”

綠蘿一下子濕了眼眶:“孽緣啊!小離子看了玄鈺六輩子,這輩子把自己都給搭進去了,玄鈺這麽黴,他不是掃把星吧!”

卿月捂住她的嘴:“別胡說!”

龍荒帝君也默然,擡手拍了拍老友。

雷音大帝很是愧疚,正欲說什麽,忽見遠方盡頭天地相接之處突然有道仙靈沖天而起,霎時星辰變換,連紫微垣的議事神殿內都緩緩化出一個新的休憩之所。

從開始就一言不發的焚虛天尊突然道:“第六位帝君現世了。”

雷音大帝神情一凜,手掌在虛空中一按,憑空一張玉牒顯現,玉質薄片上金字奪目:第六位九宸帝君:玄鈺。

焚虛天尊望著仙靈出現的方向,沈聲道:“那是天地之極。”

長長晶石路終於到了盡頭,各色光芒在其後流轉成一個漩渦,韓若非伸手靠近,靈力在掌心與漩渦間流動,片刻頷首:“沒問題。”

一路來都不理他的蒼陌二話不說邁了進去。

還在置氣。韓若非無奈,也隨之進入。

漩渦門後是另一個覆滿冰雪的山洞,洞頂洞壁都掛滿了冰柱,地上也遍布高低交錯的冰棱,寒意陣陣刺骨,甚至一次眨眼都會帶起些微霜露。而在整個山洞中央,有個一人高的冰晶,形若水滴。透過透明的晶壁,遠遠地能看到其中凍著個人,而那人身後,一根火紅翎羽極盡盛放,就如同燃燒被定格的火焰。

一步步走近,韓若非與蒼陌皆是一怔。

“唐霓?”

“少離。”

同時出聲,卻是不同的名字。

冰中那人面容平靜,睜開的雙眼空洞無神,全然沒有從前的靈動慧黠,淺櫻色的雙唇略略打開,像是欲言又止。

並非唐霓的容貌,倒是更像幼時的少離。

不算少離,這是韓若非第一次真真切切見到唐霓魂魄真容。一般說來,最初的魂魄本無形無狀,輪回間會根據肉身慢慢變化模樣,而唐霓前世身魂一體本就特殊,投生後又因長久的魂魄不全無法與肉身完美契合,以至於魂魄樣貌幾乎每怎麽改變,除了隨心智成熟而長大。出神片刻,韓若非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聽來有那麽一絲不穩:“蒼陌,可是又一個幻象?”

接二連三,他已經不敢確定。

蒼陌疑惑地看他一眼,又仔細瞧了瞧冰中的魂魄:“不確定。”

“是……凰淚。”另一個聲音說道。

韓若非與蒼陌皆嚇了一跳,這才發現冰晶之側有人半跪於地,額前碎發散落,遮住了臉。

支撐身軀的兵器微光熠熠,韓若非一眼認出那是柄鳳翅鎦金镋,那人身份,不必再猜。與臨宛孟丘所見不同,此時的鳳已褪去了周身煞氣,身上也不再縈繞著混沌,連胸前護心鏡上斑駁血跡也淡得幾乎看不清。韓若非不動聲色提了非夷劍,雖然眼下並沒有殺氣,但誰也不知道鳳會不會又突然發狂,有備無患總是沒錯的。

鳳紋絲未動:“你們進來時,看到了什麽?”

韓若非警惕道:“前塵幻境。”

“我也一樣。”鳳苦笑了一聲,雖有些虛弱,好歹恢覆了舊日的鏗鏘鳳鳴,“我已恢覆記憶,不會與你們動手。”

二人將信將疑。

鳳並不解釋,強撐起身,撫上冰晶:“這是……她的尾羽,她的眼淚……她不喜殺戮,如今我滿身血腥,不神不魔,她可……還願再見我……”說話間,與凰相似的金紅仙靈從頭到腳流淌而過,身上血跡隱約又淡了一些。一次施術似乎用盡氣力,鳳又搖晃著倒下去。

韓若非心中觸動:“你……一直在不停地用清潔咒?”

鳳低低笑了聲:“我靈力術法所剩無幾,連把這些血跡清潔幹凈的能力都沒有了,是不是……可笑得很?”

蒼陌忽道:“你選的哪條路?”

鳳擡眼看他:“第二條,無妄。”

蒼陌面有不解之色:“渾天鳳凰,不該傷重至此。”

鳳搖頭,神情悲哀:“我已非當年的鳳。戾氣太重,能活著出陣已是萬幸。”

韓若非遲疑一陣,還是道:“前輩傷重,本不應再說,但,我們實在有事相求。”

“別叫我前輩,新晉帝君。”鳳再次轉過臉去凝望冰晶,目光柔和下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她是凰情思凝結,如同我們的孩子,我自然願意救她。”

“只是……”聲音漸漸低下去,模模糊糊再聽不真切,朦朧光芒中,鳳的身形漸漸縮小改變,最終化作了一只鸚鵡大小的靈鳥。

鳥喙拔下尾部最長的那根彩羽,歪歪扭扭向他們走來。韓若非珍而重之地取下彩羽,將靈鳥小小身軀捧在手心。

蒼陌提槍,指指冰晶:“敲碎?”

“別!”韓若非急急攔他,“你下手沒輕沒重,指不定一槍把她魂魄都打散了。”

蒼陌聽話地收了搶:“扛走?”

手指一下下敲打掌心,韓若非沈吟片刻,卸下非夷劍,又將鳳送至蒼陌肩頭。

蒼陌奇道:“做什麽?”

韓若非成竹在胸:“天地之極的玄冰不可小覷,我的真火應當能融化。”

火我也會放。蒼陌雖有些不服,但不得不承認他修為高過自己,行事也更有分寸把握,由他來應當更能保證安全。

韓若非慢慢走向唐霓,像是一步步都踏在千百年的時光之上。在掌心貼上冰壁之時,身上忽然冒出藏藍色火焰將整個人包裹其中,灼熱的溫度刺痛每一寸皮膚,滾滾熱浪迫得人喘不過氣。火光近處,冰壁果然嗤的一聲融化,隨著他一步步走近,雙拳厚的冰晶中一點點開出條坦途。

魂魄毫無反應,無神的雙目直直對著他。

韓若非低頭,虛虛額頭相抵,不敢真切觸碰。“你當日***兵解,可是這般感受?”韓若非低語,頓了一頓又自失地笑,“我如今有仙靈護體,又怎及得上你所受痛苦。”

“你……”蒼陌變色。

為仙者,有一種術法伴隨魂魄輪回,只要靈根尚在,仙籍未消,都能夠借助些許仙靈施展,此術名為寂滅真火。如其名,它本是種自絕之術,是神仙們的底牌,用以絕路之時兵解釋放所有魂魄之力——當初唐霓,就是用了這個術法完成法陣最後一步,調用盡自身魂魄的所有力量。不同於其他炎咒的一發不可收拾,寂滅真火的強弱明暗可由施術者隨時控制,大概是世間最為靈活的火系術法,只是要以仙靈作為燃料,故而雖然好用,卻沒多少人會拿來當做常用法術。

冰晶被燃得中空,韓若非撤去真火,極盡輕柔地將魂魄橫抱起。

蒼陌擔憂:“那是寂滅真火。”

韓若非只盯著懷中毫無生氣的眼睛:“不妨事,本君修為深厚,不在乎燒個一點兩點。”

蒼陌默然,化出擎龍珠催動咒訣,那個魂魄頓時又散作漂泊無依的柳絮,一絲一縷飄去。韓若非下意識手臂一緊,在見到魂魄附上擎龍珠時生生頓住,閉了閉眼,重又恢覆那個鎮定自若的模樣。

蒼陌小心收好擎龍珠,轉向他:“怎麽出去?”

真當我全知全能了?韓若非無奈,細想了想,並無太大把握道:“我記得傳說天地之極難入但易出,且用傳送法陣試試。”

蒼陌一擡下巴:“你來。”

不再廢話,幾乎鋪滿整個山洞的巨大傳送法陣張開,滿目符咒晃得眼花。

事實證明韓若非並沒猜錯,再一次睜開眼,二人一鳳又回到最初所見的天地之極,此刻是春季,旭日正以快了人間幾倍的速度攀上穹頂。而在光線所及的不遠方,有一群人正巧趕到。

隨侍的小仙拜倒一片:“恭喜帝君歷劫成功。”

韓若非目不斜視,大步流星地走到中央的雷音大帝面前,深深俯身下去:“師尊。”

雷音大帝嘴唇顫抖,半晌才道:“你如今已是帝君,與為師同階,不必再行如此大禮。”

韓若非搖搖頭:“師道不可廢。”

蒼陌垂頭喪氣,站在龍荒帝君身邊聲若蚊蠅地哼出一聲:“師尊……”

龍荒帝君瞪他一眼,無聲道:回去再收拾你!

“啊那是!”低低呼聲,綠蘿扯著卿月指向一個方向。

凰怔怔看著小小靈鳥自蒼陌肩頭滾下,歪歪扭扭一步一踉蹌地向她走來。蹲下身去,那靈鳥乖巧地挑上她手心,順著手臂一路連飛帶跑跳上肩頭,像是用盡全身氣力一般蹭了蹭她頸項。

“鳳……”凰喃喃,其聲哀婉愴然。

一聲清吟響徹雲霄,彩羽一花,靈鳥再次落地,忽地火焰升騰,頃刻間將小小身軀焚為灰燼。

蒼陌望向韓若非:它也用了寂滅真火?

“涅盤。”韓若非輕聲道,“仙靈用盡,能支撐到現在已屬不易。”

灰堆之中,有一個小小的灰色腦袋探出,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怯生生環顧眾人,看到凰後再不移動分毫。

凰將它小心捧起,輕輕一吻落在失去了瑰麗彩羽的頭頂上。

作者有話要說:

☆、知法犯法

鳳最長的那根尾羽與凰淚一樣,是長久歲月裏的仙靈沈澱,擇一隱秘幽靜之所,以鳳羽為骨架,取其中靈力,可拼合四分五裂的凰淚之靈。

韓若非將地點選在天河之畔,輪回鏡前。

無盡長河,星辰若海,窮極凡人所能想象的壯美。仙界可觀之景不多,天河觀星首屈一指,幾乎每位才登仙界的神仙都會去天河畔一飽眼福。然而,新鮮感總是很容易消磨的,看來看去總是一樣,時間一久也就沒了興致,何況神仙們都有事要做,加之記載著大家不堪回首往事的輪回鏡緣故,久而久之,天河反而成為了僻靜之地。

當年她曾在這裏看了他六世,然後走進了他的第七世。韓若非想,若她醒來,第一眼看到這浩瀚星河,應當會歡喜吧。

回天之後,韓若非問過凰,為何唐霓也會在天地之極。

凰看了他一眼:“少離魂魄力竭,縱是以上古秘法強留,也是撐不了多久的。”

韓若非道:“我知道。”

凰頓了頓,道:“你已升為九宸帝君,蒼陌是四大先族之首,你們竟不知天地之極奧秘?”

韓若非慚愧:“我們確實不知。”

“世間之事,大抵都逃不開機緣二字。”凰嘆了一聲,“魂魄碎裂,隨時都可能灰飛煙滅,若說天地間有什麽地方可能保住她,算來也只有天地之極了。天地之極的須彌幻境並不難闖,其後的七個大陣才至為艱難。”

“七個?”蒼陌忽道,“只有六個。”

凰頷首道:“前六個分別為無念、無妄、無懼、無癡、無嗔、無欲之陣,第七個極為隱蔽且無守陣之靈,稱無歸。無歸之路只進不出,所有生物都會被阻擋在外,只有無生無識之物能夠進入。我當時沒有辦法,只能賭一把將她魂魄附於翎羽之上,以羽為箭送入無歸。”

“的確機緣。”韓若非自語,“我們所見前塵盡是關於她,莫非是因為她在那裏?”

“據我所知,不是。”凰目光幽深地看他,“心念所系,始證前塵。”

“若我早些明白,或許會少許多遺憾……”韓若非笑得苦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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