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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頭,卻見唐霓靠樹坐下,低著頭,整個人縮在一處。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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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存於心中的擔憂不免更勝。凰淚……無上治愈之力……但願,千萬,不要如他所猜測的。

作者有話要說:

☆、前塵若夢

就如所已知,一切按部就班,他們遇上一波波的邪物,鳳失去記憶理智,魔尊現身阻攔,曾經的蒼陌執槍而立,韓若非奄奄一息,唐霓守在他身邊手忙腳亂地為他止血。

目光落在韓若非身上,魔尊風衡揚起下頷:“你朋友快死了。”

蒼陌一驚,沖回他身側欲取血救治。

唐霓一反常態按住他:“蒼陌,你不能救他。”

蒼陌不解。

唐霓擡起眼:“以血救治事倍功半,以他現在的傷勢,若是你出手救了,你們倆都得半死。”

蒼陌卻道:“沒關系。”

唐霓沈著臉搖頭:“以我之力帶不走你們兩個,我們都得死。”

“呵。”風衡冷笑一聲,“人類。”

唐霓認真看了韓若非良久,像是努力地記憶著他的模樣,忽然笑了:“我來救。”

金紅仙靈如火柱沖天而起,瞬間將唐霓韓若非拉得退開一丈遠,一道熊熊火焰將蒼陌阻攔在另一邊,仙靈環成結界籠住二人,光幕之後,唐霓盯著掌心小瓶出神片刻,仰頭將瓶中泉水一飲而盡。

“太泉!她想做什麽?!”旁觀的韓若非勃然變色,卻忽覺有透明屏障擋在身前,無論如何聚力都無法再向前挪動一步。

“即便過去,你也什麽都做不了。”蒼陌喃喃,別開臉。

韓若非一拳砸上屏障。

風衡抱臂:“區區結界,以為能攔住本座?”

結界內地面忽然現出金紅法陣,唐霓一掌輕輕按在法陣中央,頭也不擡:“此陣不過為救治方便,若尊駕會趁人之危,那我只當看錯了人。”

“你也不必拿話激本座。”風衡好整以暇,“本座就看看,他傷重如此你有什麽能耐回天。”

蒼陌不知道她想做什麽:“唐霓?”

“蒼陌。”指尖紅光匯聚,點在胸口心房位置,身體正逐漸變得模糊,唐霓遠遠望著他,一時間仿佛是當年的少離,“我都想起來了。”

霎時金紅火焰自內而外吞噬了整個身軀,火光映著那雙眼睛,有水汽一般的霧色從其中蒸騰而出,一點點凝成人形。每凝聚一分,就有一重瑩白的柔光加諸其上,待到霧色凝到如白紗一般的顏色時,乍然光芒大作。

“竟是凰淚。”風衡意外,“兵解引魂,調動所有魂魄之力,決絕至此?”

明白過來的蒼陌臉色煞白,一槍挑斷身前火欄沖去,卻結結實實撞在結界之上。

那道“為施術之便”的結界竟是為阻他的,一顆心如墜寒潭,涼了個徹底。

肉身燃燒被很好地控制在結界角落,絲毫沒有傷到韓若非。數道交錯的耀眼光芒之下,那魂魄的形貌倒是看不分明,只依稀看到她虛虛浮於韓若非身側,傾身靠近,卻在觸到面龐之前停滯,轉而聚起周身靈力。

所有光亮朝著掌心而去,手中漸漸浮現出光輝萬丈,大半盡數註入韓若非身體,另有一束卻突破結界,溫柔而緩慢地覆於蒼陌身上。

肉身已燃燒殆盡,金紅結界也慢慢黯淡下去,頃刻便消散於空中,韓若非原本可怖的傷口也以可見的速度愈合,一眨眼便完好如初,只是遲遲未醒。

靈犀手環掉落在地,碰撞之聲清越悠長,一直蕩入心底。

失去了光芒的魂魄如同最最尋常的柳絮,一絲一縷無力地漂浮在半空,沒有了凝聚之力,正緩緩四散開去。

靈犀手環撿起收入袖中,蒼陌回頭看了一眼韓若非,像是下定什麽決心,手心化出一枚流光溢彩的寶珠,催動咒訣將那些四分五裂的魂魄絲絲收入其中。

“魂魄碎裂,她已經死透了,你不過白費力氣。”風衡掃了那微顫的槍尖一眼,不屑道。

蒼陌不理他,只專心收集每一縷魂魄。

風衡瞇了眼:“收容魂魄,你這擎龍珠就無法再動用力量,莫非你認為憑你那點道行,鬥得過本座與鳳?”

沈默已久的鳳一震,久違的神識記憶在混沌中驀然湧現,最後一縷魂魄附上擎龍珠時,迷茫無措的神情終於大夢初醒:“凰……”

風衡目中寒光閃過。

“那是……凰……淚……”金色抹額亮了亮,一時頭疼欲裂。鳳踉蹌幾步,一手撐住額,“凰……明明……不會流淚……”

手按在心口,擎龍珠旋轉著沒入胸膛,蒼陌冷冷看他:“我,不會,讓你傷害他們。”

鳳勉力支著鎦金镋,神色痛苦,相似金紅光芒一閃,轉瞬消失不見。

風衡並未去追,反倒饒有興味地看著蒼陌:“本座很是好奇,自當年戰神承淵之後,仙界究竟還有沒有可戰之將。”

蒼陌橫槍胸前:“來戰。”

風衡毫不客氣,奪魄暗芒迅疾而來,淩厲氣勢排山倒海傾軋,織就巨大鋒網,速度太快,四面皆有鋒刃襲來避無可避擋不勝擋。蒼陌長槍掃過,以最快的速度堪堪抵住細密寒芒,卻未能防住背後襲來的重重一掌,一下子被打飛出去。

橫臂護住胸口,蒼陌狠狠摔在地上,血氣翻湧。

“一招都接不下麽。”風衡輕蔑道,“廢物。”

蒼陌強行壓下喉間腥甜,支著長槍重新站起:“我,不是,廢物!”

銀槍再次襲上。

這次,蒼陌先發制人,長槍挽出萬千槍花一同擊向風衡,與此同時,蒼陌足尖一點,身若白虹竄出,以身為劍直直沖著風衡刺去!

暗色屏障瞬間打開將槍花阻擋在外,風衡化出柄斷刀架住蒼陌的長槍,正要擡腳踹去冷不防眼前一花,原本的白衣少年忽而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銀龍帶著周身銳氣沖破他的護體屏障,一閃而過。

一個交錯,腳下偏了幾步,風衡並未受傷,倒是回覆人形的蒼陌半跪於地,嘴角鮮血滴滴落地,卻硬是沒有哼出一聲。

“呵。”風衡斜斜挑起絲笑,“只是若非那道凰淚之靈護體,你方才強行沖破我護體結界之時就已死了。”

蒼陌一手輕輕撫上胸口,攥緊長槍,重新站起來,轉身直指風衡:“我還沒輸。”

風衡瞬息至他身前,一個手刀劈落,蒼陌下意識雙膝一彎,順著膝行慣性生生在他掌下錯離。憶及曾經所學,在背部幾乎貼上地面之時手中長槍向後一送,槍尖寒氣直刺風衡腋下。

風衡身法極快,只一個側目功夫已向一旁撤出十步,那一記回槍又落了空。

蒼陌翻身躍起,全然不顧體內五臟六腑的灼燒之感,目光警惕又是備戰姿態。

風衡卻沒了再打的意思:“本座靈力是你十倍,何況你如今氣力不濟,再打也傷不了本座分毫。”

蒼陌硬是咽下險些噴出的鮮血,仍是一句:“我還沒輸。”

“好!你很好!”風衡大笑,“假以時日,你,會是本座的對手!”

雖感覺到殺氣退去,蒼陌依舊戒備。

“你,可以走了。”風衡收了短刃,倨傲道,“本座不想失去一個對手。”

蒼陌也收起長槍,走回去架起韓若非,淡漠道:“隨時奉陪。”

“你盡可告知仙界本座在此。”風衡哼了聲,“本座並未違反五界約定,魔界與臨宛孟丘封印牢固依舊。”

想到之前自己幾次召喚四方之門失敗,蒼陌默了一默,還是問:“四方之門?”

“本座何須用那個破門!”風衡斜睨著他,“魔界之尊的越行之術,你未免孤陋寡聞。”

越行之術乃是魔界秘術,唯有魔界之尊有這個資格修煉,據說最高層能夠穿梭封印。無法知曉四方之門的召喚訣竅,他們依舊出不去。韓若非昏迷未醒,等他醒來也不知唐霓還有沒有救……蒼陌神色微黯。

“本座可以送你們出去。”風衡看上去心情上佳,“來日你修煉大成,記得與本座一戰。”

蒼陌鄭重點頭:“多謝。”

暗色法陣顯現,穿梭之中,蒼陌聽到風衡的聲音直擊魂魄:“本座欲收鳳入麾下,絕不會就此放棄,就各憑本事罷!”

片刻沈暗後眼前豁然明朗,風衡一振披風再次消失:“沖霄真龍,莫忘你我約定。”

蒼陌不語,徑自扶著韓若非向遠處走去,那裏早已等了個人。

見只有他們二人出來,凰聲音發顫:“少離呢……?”

蒼陌默然,取出擎龍珠。

純凈魂魄附著其上,卻已不再有一絲生氣,凰聚起靈力籠上,半晌沒有任何反應。“她……她已經……”

蒼陌眸子黑沈得可怕:“救她。”

凰艱難搖頭:“魂魄力竭,已然碎裂,連輪回……也不能了……”

蒼陌呼吸一滯,閉了閉眼依舊執拗道:“她是凰淚,你一定有辦法。”

沈默了良久,凰忽然道:“你們可尋到了鳳?”

蒼陌一楞:“尋到。只是他像失憶了。”

“尋到便好。”凰目光灼灼,“你應當知道四大先族各有靈物,麒麟之血,靈鰲之露,擎龍之珠,而鳳凰,是凰之淚晶,鳳之尾羽。”

臉上瞬間回覆了光彩,蒼陌精神一振:“有救?”

“他人或許無用,但她是凰淚啊……”凰喃喃道,“鳳凰本一體,鳳尾羽與凰淚息息相關,用尾羽應當能夠拼合魂魄……”

蒼陌急著出發:“鳳跑了,我去找他。”

“等等。”凰取下身上一羽,將擎龍珠上魂魄小心渡過來,“沒有擎龍珠你功力大減,她也撐不了太久。”

“盡快。”

蒼陌回望安置在一邊的韓若非:“我們,很快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時光重置

“我先帶她走。”凰消失的同時,蒼陌與韓若非身下皆出現治愈法陣,感受到內傷痊愈之時,蒼陌也敏銳地發現有另一道仙靈游走全身,打通原本桎梏,竟使得擎龍珠與自身靈力更為契合,無形間修為功力又上一層。

“這是……”蒼陌只怔了一瞬,“凰淚之靈?”

凰的治愈法陣逐漸隱沒,指尖微動,韓若非也終於醒轉。

然而,在他將將睜開雙眼之時,整個幻境倏爾龜裂,縫隙迅速擴大,地動山搖,眼前所有頃刻崩塌,不應有的塵埃鋪面而來,眼前色彩景致被盡數剝奪,只覺那些塵埃化作帷幕遮蔽天日遮蔽了所有神識知覺。

進入幻境後隱隱的刺痛感突然明晰,隨著蘇醒的意識越發明顯越發難以承受,韓若非感覺到體內似乎有什麽蠢蠢欲動,撕裂的痛楚從魂魄深處傳來,頭疼得幾乎炸開。在意識到之前,韓若非已跪倒在地,一手死死抓著地面,指尖滲出鮮血淋漓刺目。

“你怎麽?”蒼陌上前扶他,卻被一手掙開。

破除禁錮而出的聲音在魂魄之內回蕩,洶湧澎湃的力量與記憶一同回溯而來,猛烈席卷盡所有理智。

不知過了多久,體內咆哮的真氣靈力終於服帖下來,刻於魂魄的封印已然消散,韓若非擡起頭,眉間有金色印記陡然一閃,又消隱淡去。

蒼陌一下子僵在那裏。

難怪他能召來四方之門,難怪白羽真人能為他尋來所有他想看的古籍孤本,甚至仙界之事的相關記載他也有緣一覽,難怪師尊放心由他來修改長離法陣,難怪當初剛入齊雲,師尊便將寶劍非夷贈與他說是特意為他打造,難怪……深深閉目,再次打開時,眼中歲月翻騰沈澱,韓若非站直身體,周身清靈之氣環繞,卓然出塵。

“玄鈺。”蒼陌一字一句道,面上壓抑不住的悲戚痛意,“我,早該猜到是你。”

風灌入衣衫,涼意帶動衣袂獵獵作響,一如韓若非此時心情。

蒼陌別過臉,再看不清神色:“她虧了。”

雷音大帝的親傳弟子,司法天君玄鈺,歷經六世劫波,累積六世福德,只等此世劫盡便會升為第六位九宸帝君的玄鈺上仙,豈會那麽容易死在臨宛孟丘?若真那麽容易死,雷音大帝幾千年心血,仙界幾千年培養豈非全然付諸東流?即便意外身死,封印於魂魄之中、本就作為最後底牌的前世修為也能破印而出保得他魂魄無恙安然輪回——但唐霓,卻是沒有輪回了。在蒼陌看來,唐霓付出生生世世耗盡魂魄之力救他,豈止是虧,簡直是連棺材本都虧幹凈了。

掌心紋路曲曲折折,韓若非自嘲地笑笑:“她不該救我。”

似乎是察覺到自己有點過分,蒼陌氣勢弱了些,悶悶道:“先去找鳳。”

韓若非放眼望去,與初入此處時所見的萬裏河山濃縮於一處光景不同,此處恍若江南早春,綠茵千裏,郁郁蔥蘢。雖說吹來的風還帶有絲絲涼意,但並無割面一般的冷冽刺痛,空中浮動著輕柔楊花,望之像是凝固在虛無之中,靜謐而沈寂,仿佛萬般巨變不能打破此種寧靜,任何術法不能催動分毫。

前方岔道一分為六,每一條都筆直而去,望不到盡頭猜不出結局,每一條都平凡至極毫無特別之處。

韓若非與蒼陌互視一眼,他們不過兩人,選擇卻有六個,看來只能賭了。

蒼陌率先邁了出去,直接選了最近的第三條。

韓若非沈吟片刻,走上第一條。

十分尋常的鄉間小道,路面凹凸不平,兩側也不過野草野花相間點綴,每隔幾步就有株樟樹茶花,再深處甚至還有楊梅樹,碧如翠玉的葉子垂在梢頭,隱隱約約可見極小的青果正在孕育。

有些微妙的熟悉。

一直留心觀察四周環境的韓若非停步,擰擰眉心細想了一陣,恍然記起此處竟與明州城畔的山道有七八分相似。發覺怪異之處,韓若非更是打起十二萬分的警惕,昔日修為記憶已恢覆,較之曾經的齊雲弟子更是敏銳許多,但不管如何感知,甚至施用法陣探詢,都不曾發現其他靈力術法,也沒有半分危險氣息。

甚至,身邊的氣息十分親切,極為熟稔卻怎麽也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山道戛然而止,盡頭是一處斷崖,崖下雲煙霧繞,靈氣逼人。

韓若非敲敲掌心,這條路所通向的僅此一處,站在崖頂極目遠眺,滿目浮雲遮蔽,一重又一重的雲霧之後,仿佛有別樣洞天另一番世界。沒有思慮太久,韓若非信手拈訣,毅然決然地踏上崖外虛無。

眼前驀然一黑。

天旋地轉,無盡黑暗之中,過往種種在腦中浮光掠影疾馳而去,再回首,只剩了兩袖清風,身畔再無一人。

朦朧之中,一道身影在視線之外徘徊良久,最終只略略回首。或許是隔得太遠辨不清樣貌,但那人憂傷留戀的神情卻如在眼前,如在心頭,深刻而清晰。那人定定望他一陣,閉目嘆出口氣,身形微晃,逐漸變得透明。

“不……”韓若非急急跑去,卻只抓住一把流動空氣,那個身形還在消散,此時已只剩了一道淺淺輪廓。

“不要,唐……”

手被握住,溫熱柔軟,還帶著些許熟悉氣息。韓若非猛地睜開眼。

“你……你醒了。”床邊少女通紅著臉,倏地抽回手,低頭絞著衣袖不敢看他。

恍若夢境,韓若非本能地伸出手去:“你……”

少女發窘,頭垂得更低:“我……我叫唐霓,道長為救我承受反噬,已昏睡三日了。我……我無以為報,只能盡些心力照顧道長,如今道長既已醒了,我也……”

“什麽?”韓若非莫名其妙,頭又疼起來,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像是忽略了什麽。

見他難受模樣,少女急著去找大夫,冷不丁被韓若非一把拉住,回頭,正對上榻上人清明沈靜的雙眼:“你究竟是誰?”

少女不解:“我叫唐霓,道長怎麽了?”

眉峰一冷,韓若非沈聲:“來時我便用了清心訣護住神識,你騙不了我。”

少女皺起眉,雖看得出委屈與不悅,還是耐著性子柔聲勸慰:“道長想必是尚未完全恢覆,還請道長稍待,我這就去請……啊!”

韓若非使了三分力:“迷魂之陣?在下還有要事在身,還請姑娘放我出去。”

“我聽不懂道長說什麽。”少女掙紮,“道長若有事,等養好身子我唐家自然是不會攔著道長的……還請道長放手!”

韓若非本也存了絲懷疑,探了半晌並未發現眼前少女身上有什麽術法靈力的痕跡,下意識松了手:“你……真的是唐霓?”

“唐霓並不覺自己有什麽值得冒充的。”揉揉手腕,唐霓猶豫了下,伸手探上他額頭,“道長似乎有些發燒。”

此刻韓若非更是雲裏霧裏:“這裏是……?”

“明州唐家。”唐霓扶他躺下,又取了涼毛巾覆上額頭,“道長先好生休息,我去請大夫來看看。”

“不必。”韓若非叫住她,“你……能否坐下來與我說說話?”

唐霓詫異,想了想還是坐下,只是將椅子稍稍拖遠了幾寸:“道長……可是反噬太過,有些神智不清?”

韓若非目光緊緊跟著她,眼前少女一顰一笑真真切切,並不如之前幻境之中那樣看得見觸不著,因此他剛剛才懷疑是什麽人假扮。但她周身沒有一絲異常,普通得像個真正凡人……

見他出了神的模樣,唐霓猜測大約真是反噬得太厲害,而這反噬又是因自己而起,更是愧疚:“方才是唐霓唐突了,道長安心養傷。”

唐霓的聲音很是好聽,之前一直沒有發覺,或許唐霓與少離的共同之處除了眼睛,也就聲音比較相近了。幻境中聽著她的聲音總像隔著什麽,縹緲虛幻,此刻與記憶之中的聲音完全相合,聽來倒像是墜入一個太過美好的夢境,恍惚之間滄海桑田。

“道長?”說一句就走一會神,唐霓真的擔心起他的精神狀況來。

韓若非回神,定了定心:“唐小姐,在下為何會在此?”

唐霓老老實實回答,還刻意放慢語速助他回憶:“我在外郊游之時魂魄意外被一小妖竊取,是道長取回救我的。”

心念一動,韓若非問道:“是山貓妖?”

唐霓想了想:“我並不太了解,但似乎有聽到貓叫聲,應當是山貓。”

“以在下功力,鬥只山貓應當還不至於成這樣。”韓若非暗自探了探自身情況,除了的確有些發燒外,沒有半點傷痛,甚至先前恢覆的前世修為靈力也好端端蟄伏體內。

唐霓也疑惑:“但是把魂魄送回後道長就突然倒下了,大夫說是精力損耗過大,有內傷,猜是受了反噬……我們也都不懂玄門之事,只能先簡單照顧著。”

“你說我睡了三日?”夢境也好幻境也罷,看樣子是他第一次見到唐霓的時間,但這情況似乎與記憶中的有所出入……

唐霓點點頭:“道長雖是沈睡,這身體倒是一日比一日好了,我……也還當道長是在自行調理。”

有個猜測猝不及防地冒出頭,連韓若非自己也嚇了一跳。記憶恢覆,六世之中加上玄鈺時期所見所聞所學若瀚海狂沙,而其中,有一種可能浮上水面,或許能夠解釋當前異狀。

時光重置之法。

作者有話要說:

☆、此夜星河

改換時空,回溯時間,也不過是在伏羲女媧寂滅後某位先神提出的設想,希望能借術法回到過去,尋得天皇地皇的寂滅之謎,但此術違背因果之道,更是由於涉及仙界禁制只能作罷。如今的仙界與上古時期無法相提並論,上古先神尚且難以成功更何況如今的仙界眾人。但若說眼下有誰可能做到,也只有因伏羲女媧寂滅靈力殘存而構建出現的天地之極了。

私心而言,韓若非是希望這個猜測成真的,盡管看起來有多不可思議。一閉上眼,前塵幻境種種又齊齊湧上心頭,沖天而起的火焰之中,他眼睜睜看著那人不管不顧地飲下太泉,剝離血肉,剔筋去髓,又在感官尚存之時焚燒身軀,起陣兵解親手粉碎自己的魂魄。雖為旁觀,但那甚於淩遲、加諸於肉身魂魄雙重痛楚他感同身受。只當她是連苦藥都怕喝的弱質女流,怎麽也想不到竟有這樣的決然狠厲——對她自己。

心頭又抽痛起來,連帶著緊繃的身體痙攣抽搐,韓若非深深吸氣,真氣流轉,好一會才平覆下來。

“道長?”一旁,唐霓小心翼翼,“道長是又難受了麽?”

韓若非終於明白當日蒼陌的心情,分明過去不久,分明人真切地就在眼前,卻是什麽都不記得,那樣疏離客套的語氣單方面抹去了曾經,留下他一個人耽溺於記憶,此刻尚未發生的記憶。今夕何夕,連他自己都要分不清虛實真假了。

這樣,其實也好。韓若非運氣周轉,暗自給這凡人肉身施了個療愈之術。若現在是陷於幻境,他只能靜觀其變伺機破境,但若真是時光回溯,那麽他會盡己所能,讓一切回到它原本的軌跡,讓她,安於一世凡塵。

只要她活著,一切就都來得及。

唐霓驚訝地看著韓若非掀了被子一躍而下:“道長你身體還沒好……”

失而覆得的欣喜不知不覺間沖淡了先頭若有若無的怪異感,韓若非露出個至為溫柔釋懷的笑:“在下已無恙,多謝小姐連日照顧。”

剛才還冷冰冰隨時會暴起傷人的模樣,一轉眼又和顏悅色,未免變臉太快了吧……唐霓楞了楞,暗自腹誹。

這姑娘的心思總是寫在臉上,韓若非好笑:“在下方才只是驟然醒轉,尚未理清思緒而已,還望小姐莫要介懷。”

唐霓也不好意思起來,偏過臉一手理了理鬢發:“道長真的無恙了麽?要不還是請大夫看看?”

“不必。”雖然很想拍拍她,韓若非還是克制地負手而立,“在下自己就通醫理,不必麻煩了。”

“但……醫者不自醫啊……”唐霓偷瞟他一眼,“不過臉色好像的確好多了……”

韓若非一臉正直:“小姐若不信可以親手試試,已經不燒了。”

之前探視算是事急從權,現在人活蹦亂跳的哪裏還好意思?唐霓雖有久病成醫的傾向,到底不是大夫,既然醫道皆通的韓道長說沒事了,那大約就沒事了吧……唐霓紅了臉,挪著步子準備落跑。

韓若非先她一步:“多日叨擾,在下也該向唐老爺道個謝,可否請小姐帶路?”

聽這意思是準備走了?唐霓心中有些難以言說的失落之感卻不好多問,來不及理清心緒便已應下,引著他往大廳而去。

與記憶中一樣,承他相救大恩,又見過他先前不慎掉落的羽形玉墜知與齊雲山白羽真人關系匪淺,唐家上下皆是十二萬分的敬重,他甫一現身,唐家眾人便齊齊聚在了大廳。

韓若非泰然自若,禮數周全地表達謝意,倒是唐老爺看上去很是激動,連聲的“不敢當”後,忍不住打聽他與白羽真人的關系。

“白羽真人乃是家師。”韓若非從容道。

唐老爺肅然起敬:“原是恩人弟子……十九年前白羽真人救我明州全城,如今真人高徒又救小女性命,唐家無以為報。”

“修道之人,本就該兼濟蒼生。”韓若非拱手道,“分內之事,唐老爺太客氣。”

“道長仁心。”唐老爺撚撚長須,瞧著他的目中精光閃爍,“老夫有個不情之請,不知……”

心下猜著了幾分,韓若非順勢道:“但說無妨。”

唐老爺掃了眼乖順候在身邊的女兒,直接拍了板:“道長於小女恩重如山,老夫願將小女許配與道長,以我唐家一半產業為嫁妝,不知道長可願意?”

唐霓一驚:“爹!”

韓若非暗中探測過,此時的唐霓魂魄齊全,他又不願再將她牽扯進長離法陣之事,自然不曾提及九嶷,唐老爺直接將婚配之事說出也在情理之中。韓若非沒有回答,只望向了唐霓。

感受到他的目光,唐霓別過臉,一個勁地給唐老爺使眼色,露出的耳朵尖早已紅得通透。

唐老爺視若無睹,徑自道:“也不必瞞道長,曾經我唐家與九嶷陸家戲言指腹為婚,然而如今我兩家皆認為兩個孩子並不合適,明日老夫便親自前往九嶷同陸家退了這門親事。”

雖是告與韓若非知曉,實則是向家人表明決心。唐霓卻依然有顧慮,但自家父親擺明鐵了心,也不理她幾次三番“借一步說話”的暗示,只得站了出來:“道長是方外之人,唐家皆是俗人不懂玄門之事,若道長不願牽扯紅塵,我唐家必不會勉強道長。”

言下之意便是其實我覺得不大合適,只要你拒絕此事便作罷。

看她緊張的樣子,韓若非沒來由地想起在昆侖憬峰之時,唐霓一臉羞赧又認真地說“待諸事皆了,我再告訴你。”總覺來日方長,實則人生苦短。韓若非低低笑了下,一手敲敲掌心,道:“唐小姐多慮,道士並非不能娶妻。唐老爺好意,在下卻之不恭。”

唐霓傻了眼,顯然韓若非的反應大出意料之外。

唐老爺大喜,當即吩咐下去明日親自前往九嶷退親,待回返就擇日操辦婚事。一片忙碌道喜聲中,韓若非大步流星走到唐霓身前,挑著笑意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真是不巧,在下對小姐一見傾心。”

許是韓若非半真心半揶揄的話造成震驚過大,一連幾日,唐霓都躲著他,甚至遠遠見著他也立馬掉頭繞道走。

她表現得十分正常。

韓若非說不清是慶幸還是擔憂,這個時空雖有許多與記憶不同的地方,但每個人每件事又實實在在發生著,盡他所能都沒有找到什麽不真不實的破綻,懷疑消去許多,但越是平靜順遂越有難以忽視的隱憂蟄伏心底。

繁星如瀑,上弦月的清輝隱於大放光華的星河之後,秋初的天氣依舊暖意融融。擡頭望去,流雲洗盡,銀河微微泛白,襯得其側三兩成聚的星辰更為璀璨耀眼——但這並非最美。猶記得幻境之中,尚年幼的少離穿梭於團團星雲之間,在天河之畔撥開一片燦爛,被其後的輪回鏡奪去所有註意力。

花架下,唐霓撥開綠藤,癡癡凝望星河,連身邊幾時來了人都未曾註意。

“唐小姐。”韓若非輕聲道。

唐霓一驚,見是他,臉又可見地紅了:“韓道長。”

架下的石桌上堆了幾盤點心,韓若非挑挑眉:“夜半觀星麽?唐小姐好興致。”

唐霓不自在:“今日是七夕。”

韓若非恍然,七夕又稱乞巧節、女兒節,對姑娘家來說是極其重要的節日。“聽聞七夕當觀星、拜月、乞巧,這些點心可算是巧果?”

唐霓取了一盤遞給他:“道長可要嘗嘗?”

賣相尚可,韓若非咬了口,突然頓住,神色覆雜地看她:“你做的?”

唐霓期待:“如何?”

韓若非沈默一陣,慢慢咽下巧果:“大小姐,你自己嘗過麽?”

唐霓扭捏半天,終於承認:“正準備嘗來著……”

韓若非嘆氣:“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還有這天賦……”

唐霓沒聽清:“什麽?”

韓若非明智地轉移話題:“在下常年在齊雲修行,對民間風俗不甚了解,不知乞巧是乞些什麽?”

“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顏容;乞我爹娘千百歲,乞我手足長相傍;乞與夫婿……”猛然打住,唐霓只覺臉要燒起來。

韓若非假裝沒聽到最後一句,笑著打趣她:“第一個你的確該多乞幾次。”

“真的很難吃麽,阿霞也不肯吃……”目光膠在幾盤巧果上,唐霓悶頭塞了一口,“我覺得挺好啊……”

韓若非輕咳一聲,手不經意間碰到袖中圓環,帶出清脆細響。“這是……”信手取出,竟是當初的靈犀手環。

“你……”唐霓顯然誤會了他的意思,半晌說不出話來。

韓若非摸摸鼻子,既然拿出來了也沒有收回去的道理,便遞了過去:“給你。”

唐霓結巴起來:“我……不,不明白……”

“這是我齊雲山之物,名靈犀,你若有事便搖它,我能聽到。”用盡可能如常的聲音說著,饒是韓若非的臉皮也有些不自在了。

唐霓下意識拒絕:“不必了吧,我……也用不到……”

“齊雲山創派祖師是一對神仙眷侶,此物便是他們所創,取意‘心如靈犀一相通,情似石環無終絕’。他二人仙逝後,繼任齊雲掌門見此物只消施上咒訣便能使兩人短距離聯絡,就大為推廣,派中弟子皆備有一個。”韓若非低低補充,“用途雖變了,但它原本的意思,始終還是在的。”

正是因為它原本的寓意,若黎纏著他討要手環的心思他豈會不知,只是彼時自己並不在意這些,這才隨口應了若黎待歷練回山便送她;在客棧交與唐霓時也不過聊作從權,在齊雲山再次送她,則是存了私心……真是連他也未曾想到,小小手環竟成了因緣聯結。

作者有話要說:

☆、有情無情

氣氛頓時凝滯,簡直像是前塵幻境中畫面停頓,遠近蟲鳴聲、葉落聲此起彼伏,入耳一清二楚。風過,吹得唐霓頭腦清醒不少,臉上熱意卻分毫未退:“終身大事,韓道長似乎不該是草率之人。”

“哦?”韓若非饒有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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