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泠目送著秦聰離去。

或許每個有擔當的男人心中都有一顆保家衛國的火熱之心。

哪怕力量卑微，哪怕極有可能前方對於他們而言是一條有去無回的不歸路，他們還是飛蛾撲火般，義無反顧。

重新在營門處站定，任由北疆的風呼呼刮著，吹在人臉上微微刺痛，太陽在頭頂照耀，觸摸到肌膚，給人一種灼熱之感。

約莫等了一個時辰，沈泠忽然聽到模糊的馬蹄聲。

她匍匐在地上，耳朵貼著地面。

“咚咚咚！轟隆隆!”成千上萬的馬蹄踩踏地面上的聲音，如洶湧的潮水般從遠方滾滾而來。

“勝了！他們勝了！”她嘴角挑起一抹笑意，跑到最近的一個草垛子是上，往前方眺望。

老遠便能看到大懿的戰旗，嘴唇不由微微咧開。

沈泠從草垛上下來，向著大勝而歸的大懿士兵們奔去。

“呼呼！呼呼！”風聲在耳邊呼嘯，日光斑駁地照耀在地面上，這些沈泠都顧不上了，她眼底心底都是大勝而歸的大懿軍。

“轟隆隆！轟隆隆！”馬蹄聲越來越清晰，沈泠不知疲倦地往前跑著。

待看到烏泱泱的大懿軍，她忽然止住腳步，迅速退到路旁。

騎馬在人群最前面的是謝昭華，她遠遠看到一個瘦小單薄的身子朝自己奔來，認出是沈泠，忙一手拉住馬韁，減慢戰馬速度，並彎下腰，朝站在路邊的沈泠伸出一只手。

沈泠向前跑了兩步，握住謝昭華的手。

謝昭華將她拉到馬背之上，讓她坐到自己身後。

沈泠坐在馬背上，看看周圍的人，季炎西、殷元、還有北疆幾位副將都在。

獨獨不見司馬昱和馮英，還有秦聰。

她心下不由一沈，但並沒有多問。

或許他們在後面斷後，又或許他們在處理善後事宜呢。

即便如此，沈泠心中仿佛追著一顆秤砣似的，心情再也輕快不起來。

片刻之後，騎兵先行回到大營，大多數人的馬背上都帶著傷員。

沈泠立刻加入救治傷員的軍醫中。

正替一個傷勢極重的士兵將內臟縫到體內，身後忽然響起一些動靜。

緊接著一個人抱著一名傷兵放到一旁的木板床上。

“馮將軍，你要堅持住，我們已經回到大營了，軍醫一定能治好你的！”是秦聰的聲音。

聲音不由朝旁邊看了一眼，恰與秦聰的眼神對到一起。

“姑娘！您快來看看馮將軍！”秦聰一臉祈求地對沈泠說道。

沈泠看了眼床上臉上血肉模糊看不出本來面目的人，很難將她與昨日晚上在中軍主帳中心浮氣躁，眸中帶著暴戾之氣的馮英聯系起來。

她大步走上前，拿一塊幹凈的帕子，輕柔地替馮英擦拭著面上的血漬，然後她偏過了頭，實在不忍眼前這副場景。

馮英臉上的那些血漬並非敵人的鮮血濺上去的，而是被韃子一把鐵錘捶中。

她整個人半邊腦袋被鐵錘砸地血肉模糊，一只眼窩深陷，還剩一只不甘心地用力瞪大。

沈泠不忍看她這副模樣，然還是忍著傷痛，將手放入她鼻翼下面。

指尖顫抖著，察覺不到一絲聲息。

她不甘心，又去尋馮英的手腕。

她的右臂已經不知所蹤。沈泠只好拿起垂在床裏側的左臂。

正在此時，馮英的手指動了動。

“姑娘！您瞧，馮將軍她還有氣，您快救救她！”秦聰一個大男人，臉上淌滿了淚，宛如抓住最後一條救命稻草般滿臉祈求地看著沈泠。

“秦聰，”馮英艱難地從破損了一半的嘴唇裏發出一聲艱難的呼喚。

“我在！我在！你不會有事的！姑娘醫術高明，一定能救火你的！”秦聰擡手摸了摸馮英完好的那邊頭顱上的頭發，看著她僅剩的一只眼睛說道。

“你...”馮英皺了皺眉，目光包含眷戀與不舍地看著秦聰，“莫...讓...姑娘......為難。”

她嘴只剩了半邊，吐字不是十分清晰的，但奇怪的是，沈泠和秦聰都聽清了她說得是什麽，也因此心情愈發地灰敗。

“我...”秦聰欲說話，被馮英揮起左手打斷。

她看了眼圍到床前的人，又轉向秦聰，“我這..一生...能...能死在戰場，已...已了...無...遺...憾。”

“可是我有！我有！”秦聰看著她奔潰地大哭道。

馮英擡起左手，想要按撫地拍一拍秦聰的手背，然而到底猶豫傷勢過重，那只左手到半空，便猝然垂了下去。

她雖毀了半邊臉，被鐵錘砸中的那半邊臉甚至還在汩汩往外流著血，可她臉上的神情是愉悅的，她眸中的目光是溫柔的，她的嘴角甚至帶著一抹依稀可辨的笑意。

她以這種方式，告訴那些關心她、愛護她、舍不得她，與她並肩作戰歷經生死的兄弟朋友們以及....她放在心裏從未訴諸於口的愛人，她這一輩子了無遺憾，能以這種方式死去，於她而言，是一種榮耀和幸福。

至於那些未曾訴諸於口的愛意，且讓它隨著她的死亡而離去，這樣活著的人才不會永久地沈溺於痛苦之中，無法自拔.......

“馮英！”秦聰將一沒有呼吸穿著一身戎裝的女將軍抱在懷裏失聲痛哭。

沒有人知曉，他們的情緣始於何時何地，也無人知曉他們之間的牽連究竟有多深，傷兵營中那些幸存下來的士兵，無不為馮英的死而感到憂傷，並在內心默默為她祈禱。

“對不起。”沈泠在一旁低聲道：“她什麽都沒來得及做，馮英就溘然長逝，哪怕是延長一會兒她的生命，讓他們多說幾句話也好。”

“嗚嗚！”秦聰抱著馮英的屍體失聲痛哭，根本就沒有聽清沈泠在說些什麽。

“沈姑娘，你忙了許久，且去歇會兒吧。”身後響起一個溫和的聲音，是自方才便不曾看見的司馬昱。

沈泠循著聲音轉過頭，看著司馬昱模糊的面容，才知曉自己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然淚流滿面。

“司馬昱，你回來啦？”她抽泣著看著他說道。

司馬昱點點頭，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咱們讓秦兄弟與馮將軍單獨待一會兒。”

沈泠被他拉著站起身，垂著頭默默往外走。

傷兵營裏靜默無聲，沈泠只覺得胸口堵地厲害，眼淚吧嗒、吧嗒，一顆又一顆止不住地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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